堅定心念,她將木簪運氣於合掌之間,淡紅的真氣在木簪的一顆琉璃珠上聚集,琉璃珠的顏色隨著真氣的聚攏不斷加深,幾息便豔若滴血。
最終隨著“啪”地一聲,木簪中的一顆琉璃珠應聲被撐碎,三顆琉璃珠隻餘兩顆。
到底有沒有用啊?
琉璃搖了搖木簪,再無動靜。
突然,一陣風雪夾雜著煙塵撲麵而來,琉璃緊張抬眸,雪色人群裡濃煙陣起。
來不及了!
她立馬啟動符咒,瞬移至柴床跟前,並用靈力熄滅了床尾的煙火。
“又是你?”
為首的衛影一把揪住琉璃的衣領,卻被一旁的安澤林眼疾手快地攔下,並將琉璃護在身後。
“安師兄,你當真鬼迷心竅,便彆怪我翻臉無情。”
衛影一聲厲喝,抬手一揮,兩名弟子上前幾招便將安澤林挾持住。
“安師兄!”
見同伴受累,琉璃不忍,忙在連年身前跪下,祈求道。
“連年師尊,小女子無意破壞穀雨道長的焚化,隻是還請稍等片刻,一炷香,一炷香就夠了!”
連年未語,隻掀眸瞅著她,似是想看看她的下一步動作。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先是帶了個來曆不明的孤女說是要見穀雨最後一麵,現在又阻止火化。琉璃,你今日究竟作何目的?”
衛影的利刃衝在最前,幾欲抵住她白皙的下頜,他身形本就魁梧,猙獰的麵容目露凶光,震懾力十足。
“有......有一位故人要來見穀雨,一位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故人。”
琉璃的額前洇出冷汗,嗓音卻愈發沉穩堅定。
她看了一眼方才因為她出頭而被挾製在一旁的安澤林,眼神有愧意流露。
她並不確定銜玨會不會出現,但無論結果與否,她都想儘全力試一次。
就如四百年前,若是有人能叫住閉關合璧的孟青玉,那她一百多年來無處安放的思念是不是就能找到歸處。
“那位故人是誰?”
連年師尊悠然開嗓,聲音蒼老得可怕。
琉璃咽了咽口水,剛準備作答,卻聞一道沉朗瑰麗的嗓音從眾人身後傳來。
“是我。”
眾人回眸,隻見一身雪衫的銜玨款款走來,在眾人著夾襖厚衫的鮮明對比下,著實過於單薄了。
可即便如此單薄,也絲毫不掩其光風霽月、豐神俊逸的超塵姿容。
此時的他未佩冠,披散的黑絲散散一紮、垂在身後,漫天雪色宛如為他刻意鋪排的背景,他令人屏息的五官輪廓與超塵絕逸的清冷氣質如一道光束,令眾人皆不自覺地讓開一條道路。
琉璃眼前一亮,連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是銜玨師叔!”
一向沉默的祝楠石率先發聲,領著幾名弟子一同迎上去作揖,“師叔,許久未見。”
其餘那些未見其人的弟子也多多少少聽聞過他的事跡,皆敬佩不已,霎時周圍一片雀躍。
“彆來無恙。”
銜玨儒雅回禮,眼神卻略略一抬,越過重重眾人,落在正被安澤林扶著起身的琉璃身上。
他的手環著她的肩,兩人皆垂著腦袋,像是在說著什麼。
樣子很是親密。
銜玨眸色一冷,收回眼神,壓下心底那些不該有的悸動,施施然朝連年走去。
“師尊。”
他率先問好。
連年的麵容卻愈發沉鬱。
銜玨知他還在介懷清虛子之死,也不等他回應,繼續道。
“吾與穀雨兩世之交,今生他因我而故、無力回天,特來送彆,望師尊海涵。”
銜玨垂首施上禮,眾弟子皆驚。
因為按照輩分,他本不必如此,又有如此才能與威望,可謂給足了麵子。
連年也不再僵持,他心知清虛子之事怪不得他,一切皆是命數。
於是也回了個上禮,擺出個“請”的姿勢。
銜玨這才緩步至呈放穀雨的柴床,看似穩健的每一步,於他而言都異常沉重而艱辛。
他不是沒有想過來送穀雨最後一程,隻是每每想到他前世義無反顧地躍入山崖;今生毫不猶豫地替他擋箭,他的內心就會莫名生出一種無力感。
即便他是上神、即便他有主宰眾生之力,可這種無力感像是一道隱形的約束時常牽動他的內心、控製他的行為,比如他必須斷情絕欲、比如他必須修得正道、比如他必須率領眾神延綿萬年,比如他的一生容不得半點行差踏錯。
而在這規整到近乎完美的一生裡,除卻那個凡間總是闖入他腦海的女子,穀雨是第一個將這種無力落到實處的人。
與其說不敢麵對,不如說是恐懼。
他恐懼所有意料之外的變數。
接近穀雨時,他正好與琉璃擦肩而過,一個目光熱切、一個目不斜視。
他像是計劃好了似的降臨,與她的召喚毫無瓜葛。
琉璃的眸色在一瞬間冷掉。
她撫著他送的木簪,咬牙揚起臉,一遍遍告誡自己,不過是,回他一個人情。
很快,銜玨站到了穀雨的麵前。
無極宗的複原術很好,穀雨麵頰的傷痕與胸前的窟窿都被妥善地修複,看到他的一瞬,銜玨竟有一種他從未離開的錯覺。
故人的熟悉感不僅存在於記憶,而是湧現在每一次的重逢。
倏忽,銜玨便釋懷了。
琉璃的那句“儘吾之能,尊他人命運”,在他耳邊回蕩。
興許,穀雨早已放下,引導他們重逢的執念一直在他。
他也是時候學著放下。
定下心念,他緩緩抬手,掌心醞火,須臾之間,穀雨的柴床便燃起熊熊大火。
在場的無極宗弟子皆垂眸默哀,做最後的送彆。
隻有銜玨沒有照做,他仰頭望天,恰逢密雲遮去最後一絲暖陽。
他收回眼神,悄悄轉身離去。
“銜玨師叔!”
直至他行至那片胡楊林,琉璃方才叫住他。
又好似他知道她一定會跟來,所以特意在此處等她。
銜玨應聲回首,露出那俊逸雋永的臉。
“我有、我有東西要還你。”
琉璃喘著粗氣在他麵前停駐,瓷白的臉飛上兩抹霞紅,在鋪著金陽的雪地裡顯得異常嬌媚可人。
銜玨卻眼眸微斂,平日沉靜的眸色裡宛如被飛鳥劃過的湖麵般緊促。
直到看到她從懷裡掏出那顆雲靈珠遞給他,他的眉宇才如雨後晴山般舒展。
“我以為你要還我木簪。”
銜玨沒接,聲線宛如浸入水的瓷,醇厚中帶著寒涼。
“你不是還欠著我情債?木簪可是保命的東西,我如何會輕易償還。”
琉璃一副我又不傻的語氣,又隨之仔細琢磨起手裡的木簪,似是有顆琉璃珠碎了,很是心疼。
銜玨不覺唇角微彎,似乎這才像她。
“所以,你今日可是浪費一次救命的機會。”
他素來清冷的聲線不覺帶了些潤澤,望向琉璃的眼神變得專注。
想起麵前之人方才的冷漠,琉璃氣不打一處來,嗓音漫不經心。
“日行一善,不足掛齒。”
“隻是一件善事?”
銜玨反問,眉頭不由緊了緊。
他不信。
他不信她冒著被無極宗針對的風險跪下求連年隻是出於善意;他不信她浪費掉一次救命的機會隻為讓他見一眼穀雨。
一定還有什麼彆的東西,一定。
他緊緊盯著麵前的琉璃,像是要從她淡漠的神色裡瞧出花來。
許久,琉璃才略略開嗓,漂亮的杏眼泛著狡黠的光。
“若你不信是善意,權當做交易吧,下次若我有事求你,請務必竭力。”
銜玨心口一沉,將將升起的期待霎時沉到水裡。
她與安澤林親密相攜的身影在他靈台不斷回放。
她說,是交易。
午時已過,大雪將至,天黑壓壓地沉下來。
滾雷、勁風。
銜玨單薄的身影在碩大胡楊樹被狂風摧殘的襯托下,顯得形單影隻。
“好。”
他低沉發聲,掩飾嗓音裡的無限落寞,“算我欠你的。”
疾風將銜玨身後的胡楊樹枯枝掀得張牙舞爪,而他卻因有靈力護體,衣角紋絲不動。一動一靜、一劇一沉。兩相對照,竟平添一種巋然的美感。
“欠我的?”
琉璃來了精神,她用力壓著被風吹亂的鬢邊與裙角,眯著眼睛望著他,嗓音沾著戲謔,“我的利息,可是很高的。”
兩人相對而立,隔得很近,卻因一個用靈力、一個不用,仿若置身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看得銜玨有些恍然,他們之間,似乎本就該如此。
他望向她的視線轉移到她手裡的雲靈珠,正聲道,“就用這珠子相抵,如何?”
雲靈珠可是極上乘的法器,能隔絕一方空間,使空間內之物不受時光摧殘,就如能使死人屍首不腐;能使活人青春永駐。
琉璃捧著雲靈珠的手立馬收緊,將其整個攥在手心,一臉興奮道,“一言為定,就抵利息。”
銜玨一噎。
風吹亂她兩頰的青絲,宛如月牙的笑眼像是盛了兩彎晶瑩的湖水。
他不由失笑,一個珠子都能讓她高興成這樣,可他卻不能。
他略略施術,也為她免去了風雪。
然而琉璃還來不及道謝,一股濃烈的妖氣襲來,她心道不妙,定是她方才當眾透漏銜玨的行蹤令那些找他的魔界中人盯上了。
她敏銳地按住腰間軟劍的鞘沿。
“終於知道惹上麻煩了。”
銜玨清冷的嗓音帶了幾分利落,攜著四周環繞的呼嘯風聲,落在琉璃耳裡,諷刺意味十足。
琉璃撇眸,眼神帶著怨懟,一副還不是因為你的模樣。
她的五官本就明豔,不動聲色時顧盼生輝,這樣稍稍加了些情緒,顯得格外嬌俏,姣好的容貌倒是襯得她像是在撒嬌。
然而還不待銜玨唇邊的笑意蔓延開去,他的眼神卻越過眼前的女子看到正趕往這兒的安澤林。
他眸色一撇,冷透了,朝她扔了個符咒,嗓音冷得像冰,“收好,保命。”
話音未落,整個人霎時消失。
隨著他的離開,施於琉璃的靈力罩瞬間消失,將將平靜的強風倏忽重新席卷而來,吹亂琉璃的鬢發。
“誒,這人怎麼這樣?”
神出鬼沒的。
琉璃眯著眼立在風裡,一手捏著符咒、木簪,一手捧著雲靈珠,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琉璃姑娘!”
身後熟悉的嗓音引她回首,她下意識將塞滿東西的手背在身後。
是安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