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銜玨啟動靈符召喚太白星君。
這還是他下凡以來,首次動用他們的傳喚符。他雖隻在人間短短兩日,卻發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
“上神?”
天上一日、人間三年。
看著剛剛才被自己送下凡的銜玨上神,太白星君不由皺眉。
人間就這麼不好混嗎?
才沒過幾日就要求助他的程度了?
在天上,他可是時常連銜玨的麵都難見到。
“星君,有要事相議。”
銜玨很是恭敬。
“上神不妨直說。”
無事不登三寶殿,太白星君有些謹小慎微。
銜玨垂眸,低聲說明來意。
“什麼?你想起死回生?”
聽完銜玨的提議,太白星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複地異常決絕,“生死注定,絕無可能。”
“若是因果相抵呢?”
銜玨輕聲一問,卻令太白星君心下一跳,追問道,“難道上神是想啟動因果逆轉之術?”
銜玨微微頷首,眼神鄭重。
“這......”
太白星君有些為難,先不說施展此術修為大損,所謂因果逆轉,無非是用致死之人的性命償還受害之人的性命,一命償一命。
況且這等高階仙術現世,必將為其招來諸多無妄之災,成為各個心懷不軌之人覬覦的對象。
他琅珩當真忘了自己下凡來是乾什麼的嗎?
“就用玄策手下的那些魔兵。”
還不等太白思索完畢,銜玨點出關鍵。
太白星君聞聲愈發愁眉不展,好言相勸。
“上神,您雖修為深厚,可淬煉魔兵、倒置因果著實有損修為啊!修為乃神仙根本,稍有不慎將重入輪回。”
“無礙。”
銜玨擺首道,“玄策一劫我已卷入其中,若此前我能提前布局,興許這些百姓都不必遭此一劫,就算我不折修為,怕是也要牽扯因果。”
穀雨微胖的臉浮現在銜玨的腦海。
他本不該為他而死。
“況且此事一過,再回天上,還有千千萬萬個無儘的日夜可供我提升修為。”
銜玨語氣竟沾了些失落。
太白星君眸色略沉,嗓音嚴肅,“上神可當真思慮好這種種後果了?”
銜玨凝眉,片刻後慎重頷首。
見此情形,太白不由長歎一聲,俯身恭敬作揖道,“既上神主意已決,我等理當領命。”
“屆時還需你配合演一場求雨戲碼,其中內情不好為外人知。”
銜玨若有所思地補充。
直到兩人傳音的界麵熄滅,太白星君強撐的眉宇方耷拉下來。
也不知他當初執意送銜玨下凡曆劫是對是錯,分明才幾日的功夫,他卻像是愈發為情所困。
--
開壇求雨、起死回生。
如此重大的事情,祝楠石本是要親稟他們無極宗一門的師尊清虛子道長的,奈何清虛道長正值修為圓滿、閉關飛升之際,不便打擾,便將此事通稟於一直陪同清虛道長閉關修煉的一門三弟子連年。
師尊閉關,一門閒雜事宜由連年定奪,除非重大事項,才會由他將此事通稟給無極宗掌門無患子。
無極宗宗內共分為五門十五子,五門是指除無極宗掌門無患子外,每門各由一位師尊統領,分彆掌管金、木、水、火、土五大派係;
每門隻收三名內門弟子,可習得無極宗高階心法,協助師尊掌管各門事宜,其餘皆為外門弟子。
但由於此事過於獵奇,連無患子也拿不準銜玨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但倘若是真的,也算無量功德。
為避免招人耳目,他囑咐留在沈府的無極宗弟子對此事不要聲張,並親自挑選了五十名無極宗精銳弟子當即趕赴沈府協助。
一來防止玄策賊心不改,再次偷襲沈府、牽連無辜;二來他命弟子在沈府開辟醫館,專門用來醫治此前玄策誤傷的鎮民;三來,也是觀察一下銜玨,看看他到底所做為何,若真是造福百姓,也可協之。
在沈府開辟醫館,能救人、還能與無極宗弟子並肩作戰,琉璃自是求之不得,不出兩日便跟他們打成一片,尤其是她的重點關注對象——安澤林。
可似乎除了他們初見時他偶然流露的驚鴻一瞥,他卻是處處躲著她,即便見了她也一副眾生平等的模樣。
將將萌芽的火苗,就這麼摁熄在土壤裡。
反倒是紀長風,自他回府第二日蘇醒之後,即便傷著身子,卻還總找著理由跟琉璃說著閒話,兩人關係親近不少。
一日,擅長醫術的無極宗三門弟子陳賢之為紀長風治療完畢,他雖傷勢轉好大半,可他手臂的灼痕卻無絲毫改善。
“當真沒有絲毫辦法了?”
琉璃煎藥的間隙小聲地追問陳賢之。
陳賢之雖年紀尚小,個頭才到琉璃的肩膀,可卻總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也不是沒有。”
小小年紀還非要賣個關子,此時的他正專心致誌地將為紀長風療傷的瓶瓶罐罐收到藥箱裡,分神道。
“解鈴還須係鈴人,為陰氣所傷需以陰氣治之。不過我們這種純陽之體難以修煉陰術,修煉陰術的魔界中人也不會輕易將陰氣渡以救人。”
幾乎是下意識的,琉璃閉上了嘴,訕訕去了藥房前院整理草藥。
雖說她會陰術,而且看紀長風手臂上淺淡的灼痕,治愈也不是不行,可她著實不想暴露自己能夠同時使用陰陽兩術的秘密。
且不說使用陰術容易暴露自己是魔界中人的身份,被無極宗驅逐,堪堪這個陰陽雙術同體就已是許多人畢生的追求。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上次要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願暴露這個才能。
步入室外,天高雲闊,暖陽宜人。
雖已入深秋,今天卻是難得的好日頭。
藥房前院已密密麻麻鋪滿了裝著各類草藥的圓簸箕,止血的三七、活絡的桂枝、補氣的黃芪,還有許許多多琉璃叫不出名字的藥材。
藥香混著陽光,有股說不出的好聞氣息。
琉璃俯下身跟著整理藥材的沈府丫鬟們一起忙活起來。
這女子多的地方,閒話自然不少。
“哎,你知道不?沈府的白公子其實是個斷袖。”
聽到這個八卦時,琉璃立即感覺自己的耳朵跟兔子一樣——豎起來了。
她手腳麻利地轉移到八卦附近。
“不是吧?白公子那謫仙般的人物竟然......,也難怪他來洛河鎮五年,身邊一個女子也沒有,我的心,要碎了......”
“不是,你怎麼知道?”
“我聽給白公子房間送東西的阿嬤講,自家主沒了,白公子便再沒出過門,整日就坐在床前守著家主,頭發都白了。”
“而且你看平日裡家主與白公子之間,好似誰都插不進似的,日日在一起。”
“好像也是。”
“兩個男的,也太那啥了吧!”
“可惜了白公子那般光華的人......”
“太幻滅了!無法接受。”
“啪”一聲,琉璃一個用力將手上捧著的一整塊三七給捏碎了。
一群正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的丫鬟們一齊回頭,便看到琉璃沉得能滴水的臉,立馬如鳥獸散。
很快,一整個前院的草藥,就隻剩下琉璃一人。
她一個勁兒地埋頭收撿著,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心裡堵的慌。
似乎活在這個世上,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性格與喜好,可每條道路上既定的世俗幸福卻好像都隻有一種。
普通人是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修道者是一心向道、得道成仙。
可若是心上人不是異性呢?可若修士渡不出情劫呢?
愛有什麼錯?入世又有何可惜?
個人的感受與追求不該才是終極的目的嗎?
琉璃想不通。
也沒人告訴他們答案,隻所有人都在阻止,說他們錯了。
既然錯了,便要修正,回到他們原本的道路上。
思緒就像是一條頭吃尾的蛇,一旦形成閉環,便陷入循環,無窮無儘。
“研藥可用藥杵。”
一道清冷的男聲從身後傳來,琉璃這才意識到自己已徒手將半簸箕的三七全部掰碎。
她故作鎮定地拍了拍沾滿碎屑的手、利落站起身來,抬眼就撞進銜玨波瀾不驚的眸色裡。
這還是回府那日之後,他們這幾日的第一次碰麵。
“多謝銜玨師叔。”
銜玨沒有應,隻抬腳步入煎藥房。
琉璃這才後知後覺地嗅到空氣裡竟彌漫著一股糊味。
糟了,藥煎糊了!
她隨之閃進煎藥房,卻見銜玨一襲白衣、長身立於藥爐前,他單手握著一柄不斷往外撲汁的藥壺,此情此景本該狼狽不堪,落到他身上卻一如既往的淡定儒雅。
他不緊不慢地將壺中糊掉的藥汁倒入池中,挽起衣袖、拿著竹刷清洗藥壺。
事必躬親,不用靈力。
不愧是無極宗出來的。
琉璃暗暗地想,也去藥爐前幫忙,查看還有哪些藥已煎熟,需要倒出攤涼。
可不知怎地,她的視線總不自覺地被池邊的銜玨吸引。
許是他向來飄逸絕塵的身影竟染上了煙火氣;許是他超凡脫俗的氣質總給人以獨立塵世的孤寂感,讓人忍不住靠近;又或許,他一直都是人群中最吸引她的那個人。
冥冥之中,自有指引。
“要看,過來看。”
銜玨突然言簡意賅地發聲,驚得琉璃差點摔了手中的藥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