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 在你大哥房裡找什麼呢,二弟?……(1 / 1)

那天之後,傅玉行就留在了家裡。

他在的時候,一向平靜的傅家就總比平時熱鬨些。不是聽到他把什麼不三不四的幫閒玩伴引到家裡,就是聽到老爺又大發脾氣罰他在祠堂受訓。

偶爾趙蘅和他也會在花園裡碰到,見了麵,他倒是都笑意盈盈的,完全看不出是個惹得家裡雞飛狗跳的無賴混子。兩人之間基本上也就打聲招呼,維持著最表麵的客套。

府上的人提起傅玉行,永遠都是神情複雜地搖頭歎氣。那表情基本可以概括為:既對這小煞星恨得咬牙切齒,又不能拿他怎麼樣。千言萬語,最後都明確成一個意思:

離他遠點。

不需要他們提醒,趙蘅也並不打算和這位小叔子多接近。

她隻是覺得很奇怪。傅老太爺為人端正,老夫人看起來對兒子有些溺愛,但也並不是不講理的人。在主人家的影響下,上到管家婆子,下到門童花匠,不說個個德榮兼備,至少也都是和氣正當的個性。

怎麼會橫空出世地養出這麼個不肖子弟?

對這個問題,玉止每次也隻是笑笑,替他弟弟說兩句話。“他從前不是這樣的,我們小時候他十分伶俐曉事,又因為下地時不足月,身子病弱。所以父親偏愛,母親又疼惜,哪成想後來……”

每次他這麼說,她隻當他是私心維護自己弟弟,所以既沒有反駁,也沒有追問。

這幾日玉止夜裡總是歇得很晚,梆子已經敲過兩下了,還看到他坐在書房理一疊厚厚的賬本,翻著記著什麼。中元節前,各處分鋪的掌櫃剛剛把上半年的賬本和契券送來,等著合一次賬,每到這種時候,玉止就尤其要勞神一些。

“那麼多賬,你一個人核對嗎?”

“我手裡這一本是總賬,具體的賬目各家掌櫃和薛總管在送上來之前就已經算好了。隻是各家的總數仍然需要我這邊過目一遍。”

“那也夠熬人的了……你身子又不好,就不能找人幫忙嗎?”

“父親這幾年年紀上來,賬目和藥資漸漸記得不準了。母親是抓不了這些事的,玉行,玉行他又——”

想到這府上有人明明精強力壯卻不負責任,倒讓身體不好的人這麼辛苦,趙蘅便感到有些心疼。她還沒有意識到,開始心疼起一個人是某種不太妙的征兆。

梆子又響了,趙蘅無論如何不肯讓他再坐在桌前。

玉止的身體一旦久坐,脊柱就會發軟疼痛起來,撐不住往下滑。她現在對這件事情抓得這樣牢,是因為有一回差點出了事,幾乎把她嚇丟了魂。

那是他和玉止成親後的第一個月。她作為新婦,慢慢開始接手玉止的飲食起居,一點點學著如何照顧他起床、洗漱、扶他上輪椅、熬藥、換藥……

有天晚上,她睡夢中聽到玉止在輕輕□□。披著衣服起來看他,發現他滿身大汗,好像喘不過氣。

那夜趙蘅怕極了,差點以為他就會這樣死掉。好在玉止安撫了她,冷靜地教她給自己拿藥、開窗,同時給他換下濕衣服,翻身,在腰椎背上揉壓一回。

等到玉止的臉色重新恢複正常,她才顫著聲問他剛才是怎麼了。

玉止這才告訴他,他夜裡也是隔一段時間就需要翻身的。從前他床前有專門守夜的家仆或婆子輪流來做這件事,現在他房裡有了妻子,床邊的人自然也都撤掉了。

趙蘅問他,那你為什麼不叫我?

“守夜是累人的事情。你又是個姑娘家,不好讓你每天晚上不睡覺替我翻身。”

趙蘅問,那你為什麼不叫其他媽媽來呢?

玉止沒有說什麼,但趙蘅明白了,名義上他現在是哥哥的妻子,如果哥哥還要找彆人來幫忙,不就說明趙蘅平時根本沒有留心照顧他嗎?

趙蘅沉默了。

這個人為什麼寧願委屈自己,也不肯讓彆人多累一點?

“你什麼都想到了,你就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會讓彆人心有愧疚嗎?”她垂著頭,低低道。

玉止慢慢道:“我想你這麼排斥這樁婚事,應該也是不願意靠近我的。”

“誰說我排斥你!”她這個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得這麼急迫,倒像是證明了什麼似的。

她隻能又低下頭:“那是之前……我也不是討厭你,我是討厭沒有選擇的被嫁進一戶陌生人家,可是我現在看出來了,你人好,傅家的人對我也都好。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也不是什麼嬌養長大的千金小姐,吃不得苦耐不得臟。你要是不想看著我心裡難受,以後就彆把身上的事情瞞著我。我、我願意儘心照顧你的。”

“好,我知道了。你彆急。”玉止看到她睫毛上居然有些濕潤了,下意識伸手想替她撫掉。

趙蘅本來心焦又愧疚,還沒注意到他伸過來的指尖,等她注意到了,她也一怔,他也一怔。玉止好像覺得不太合適,於是又收回了手。

那天之後,趙蘅就把自己的矮榻搬到了玉止的床前。

和兩張床榻一同拉近的,還有兩人生活上的距離。

玉止今晚確實坐得太久了。平時更衣這樣的事情他還是自己動手,隻是在起身的時候需要有人攙扶,今晚連抬手都覺得困難,不得不請趙蘅幫忙。

趙蘅聽到他喚自己,便放下正在放簾子的手,到裡間去,發現他穿不好涼衣,正在那裡細細地喘氣。

她忙上去搭手,把外衣披在他身上,免得著涼。玉止的頭發被壓在衣襟下麵,她便伸手攏過,替他抽出來。抬手時,指尖不小心撫到他頭發下的耳垂。玉止整個人馬上有所察覺地側了側,身子有些躲避地偏轉開。

“怎麼了,冰到你了?”她以為是自己手指尖發涼的緣故。

玉止沒說什麼,搖搖頭。

她替他把頭發放下了,指尖又擦過他脖頸處的皮膚,手下的身體又有些不自在地縮了一下。這時候,趙蘅才察覺到自己的手指是涼的,而他的皮膚是熱的。

溫度的差異終於讓她意識到什麼,而一旦察覺到這一點,她也不自然起來了。那一點點不自然,又極為敏感地通過指尖傳遞給了玉止。

他們其實早已有過摻扶搭手這一類肌膚接觸,但這種事情在照顧病人的情況下會變得十分自然。而一旦在某個瞬間,一男一女察覺到這種照顧之外的意味,心境會在瞬間發生變化。

此刻就是那很異樣的一瞬間。

隻有一方覺察倒也還好;假如兩邊同時覺察了,那種僵硬的羞澀會迅速增長蔓延、慢漲、流動。

於是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一時間都不好意思再開口。

有一件事情,在這種氣氛下很自然地兜上心來——一件他們至今都沒有擺上明麵來商量過、但確實他們作為一對夫妻必須要應對的一件事情。

剛嫁進傅家時,因為玉止的身體,他們在傅家長輩麵前還可以躲過去。但隨著近日來玉止的精神肉眼可見好了許多,婆婆每日見她時,臉上的笑容總是和藹又有深意。

有一天早上婆婆把她叫過去,問她出嫁之前婆家有沒有給她一些壓箱底的東西。

她當時還沒有聽懂,以為婆婆在說她嫁妝少,心裡有些羞慚,又有些黯淡。婆婆也顧左右而言他。後來當她意識到婆婆真正問的是放在嫁妝箱底、用來做閨中教育的春宮像後,一張臉噌的紅到脖子。

她能怎麼回答?她隻能搖頭。

麵對她的一問三不知,老夫人也覺得紮手得很。她顯然也沒擔過這種重任,話既不好說得太明,又不好太含糊,否則每次都讓這小夫妻倆裝糊塗混了過去。

最後,還是劉媽媽來教她。

劉媽媽替老夫人送了她一隻香囊,盛在金絲小錦盒裡,讓趙蘅回去之後再打開。

正午日頭正曬,園中花草被照得葉片蜷曲,有些發焦。從內院到廂房,走著便出了一身汗。趙蘅坐在廊簷下,靠著房柱休息,想起錦盒了,拿出來慢慢打開。雖然也已經猜著大概會看到什麼,真看到時,還是有些驚異。

一條魚和一波水,魚在水裡翻滾、起伏,水是溫的、濕的;線條是扭曲的、活的,每一條線都藏著隱秘的暗示。

她馬上蓋上盒蓋。

拐角處兩邊的風在她身上撲來撲去。風也是熱的、濕的,烘得人癢癢。趙蘅覺得身上發黏,薄薄的羅衫已經貼在了身上,頭發被汗粘在臉頰邊和脖頸上。她也分不清是熱的,還是臉紅。

這樣一個下午……

四周空無人跡,隻有滿樹蟬鳴叫得人心裡煩躁,

她站起身,準備回屋,視線無意識地向前麵一轉,卻看到院子外麵有一個身影,在光影斑駁的花牆拐角處一閃。

那個方向……要麼是到保存細藥的藥房,要麼就是到他們的霽風院去。今天玉止和公公都不在,藥房又上了鎖。

是誰往他們的房間鬼鬼祟祟去了?

她長了個心眼,沿著小路,一路跟在那個背影後麵。

這時候府上大多數人都在午睡,一路上也沒有看到人。整個棲鳳院外都靜悄悄的。

趙蘅順著大敞的房門走進去,在門口站定。

窗上的竹簾半放著,在夏日的微風當中時晃時動,從屋外透進來一點點流動的光影。那人就藏身在在一片沁涼的陰影處,在屏風後的六角箱櫃前尋找什麼。

她一開口,聲音落地,又脆又響:

“在你大哥房裡找什麼呢,二弟?”

那人轉回身,漆黑的眼睛在陰影裡一閃,被她堵在了小小的內廂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