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嫂初遇 這種自作聰明惺惺作態的女人……(1 / 1)

這天晨光熹微,庭院寂靜,花園小徑上出現了一個年輕的身影。

穿著一件藍緞外衫,那種凝濃的藍色從若隱若現的晨霧後透出來,讓他整個人被抹成一道細長的影兒。

年輕人臉上有種欲望消退後懶洋洋的困倦,對什麼都無聊、無謂、無所用心。但他模樣又生得太好,所以連漫不經心也變成一種吸引人的神態。

薛管家抱著算盤埋頭從帳房裡出來,迎麵看到年輕人,馬上脖子一縮,往門後頭躲去。

傅玉行一見,隨手把手裡的折扇丟出去,正砸在他頭上。“站住,躲什麼?”

管家一見這位二少爺,比見了閻王還頭疼,絕望地抱著門,徒勞攔著對方。“二少爺,你可不能再拿賬上的錢了,上回那一筆賬磨得我頭發都掉了兩把!”

傅玉行將手撐著門框,“回回見你都哭喪似的跟我叫苦。我總共也才拿了多少錢?”

“多少錢?”薛總管失聲叫起來,“我的二少爺,你以為呢?!”

傅玉行隨他叫嚷。“老爺子最近都在府裡?我大哥呢?”

“老爺最近到鋪上去的時間多點,大少爺倒是在家,新成了婚事,大少爺這兩個月來精神頭眼看著好許多了。”

傅玉行一聽,將扇骨抵著下巴,微微敲了兩下,也不知在思度些什麼。總之看起來不是真的關心父親和兄長,而有著彆的一番心思。

管家看著他那副模樣,忽然間意識到什麼,渾身打了個抖,把他拉低了,哀求似的問道:“小祖宗,你這回莫不是又惹了什麼麻煩,才舍得這麼快回來的?”

傅玉行眼皮子一抬,微微含一絲笑,笑裡帶著一絲心知肚明的壞,拿扇子把管家的腦袋推遠了。

管家看他那表情,便有種不祥的預感。他一麵拿眼睛盯著氣定神閒的傅玉行,一麵兩條腿已經急匆匆往門口趕去。

沒一會兒功夫,人又氣喘籲籲地回來了,臉色發白,一把拽住了傅玉行,捶胸跺腳的連天叫苦:“我的小祖宗,你真是見月不見人,一回來就給我惹了個大麻煩你!要是被老爺看到了,那還得了?”

“要麼我躲回家乾什麼?”傅玉行白他一眼,“你先替我解決了,不然老爺子看到又有一段脾氣好發。”

“你說得輕巧!這叫我怎麼處置,那可是個大活人,又不是個花瓶,由得人搬來搬去。你平時外邊玩也就算了,怎麼能——”

傅玉行任憑他急得跳腳,還是一副天塌不下來的模樣,“我有什麼辦法,就是被纏上了麼。”

兩個人在院子裡壓著聲音說話,沒想到還是被人撞個正著。

趙蘅本來早起是去廚房給玉止煎藥的,從廚房到他們住的霽風院,中間恰好要經過二院,走院中的甬道會近一些。她正繞過花牆,忽然聽到海棠花下,薛總管似乎在和什麼人爭執不休。

對方的樣子就掩在花枝後麵,第一眼沒怎麼看清,等她轉過腳步去,那二人也同時回過頭來。

薛總管焦急的神情還僵在臉上。

至於另一個人,倚著牆,身段頎長些,看到有人出現,也不動作,隻是目光略略一側,轉到她身上。

很散漫的一個動作,視線微瞥時,下巴也微微抬著,帶著種不經意的倨傲。海棠紅霞般的花光映在他眼底,更讓那張臉顯出一種女人氣的漂亮。

那種神情,加上相似的模樣,讓趙蘅馬上想起來,這是那日把她從花轎裡摔出來的紅衣少年,他丈夫的弟弟。

叫——傅玉行?

“薛總管,出什麼事了?”她問。

“啊,大少夫人,這個——”薛總管表情心虛,吞吞吐吐。

但是那少年,這時候已經收斂了剛才隨意的姿態,對著她,眉目含笑,恭恭敬敬地作個揖。“大嫂,玉行見安了。”

趙蘅心裡是詫異的,眼前這有禮有節的人,和那天把自己扔出花轎的是同一個人?

如果不是害怕鬨笑話,她真想問問你們府上究竟有幾位少爺。

“少夫人是給少爺送藥去的?”薛總管故作自然地搶過聲道,“這種事情,吩咐下人一聲不就好了,何苦自己親自跑一趟?”

趙蘅聽出來管家是有意岔話支開自己。她一來,這兩個人就都收了聲,對麵的小少爺也一臉要笑不笑,看來是有什麼不願意她多問的事情了。

也罷,本來她也不好多管閒事,她點點頭,順著薛總管的梯子往下過,“藥快涼了,我先走了。”便就此離開。

人走後,傅玉行把視線收回來:“那不是我大哥新娶的女子嗎?都成了親了,怎麼會跑到外院來?”

“大公子吩咐過,不必約束少夫人的行跡,怕她成天憋悶。這位少夫人也是有心,每每給大公子熬藥送藥,總是一趟趟的親力親為。”

“哦,是麼。”傅玉行對這人不感興趣,對薛總管的稱讚也不搭腔。

趙蘅本以為早上撞到的事情與她無關,想不到這事卻該著她管。

早上她去向公婆問過安,臨離開時,公公特意吩咐她叫人把薛總管找來。

趙蘅多長了個心眼,在那仆人跑腿時等在原地。果然,仆人跑了兩圈就是叫不來薛總管,反而一臉為難。

她心裡有數,獨自過了垂花門,到前院去,果然看到薛總管正急得焦頭爛額不敢走開。一見她,更是一臉絕望。

趙蘅便道:“薛總管,你和我說句實話吧,二少爺究竟惹了什麼禍?”

薛總管聽她都這麼問了,也破罐破摔,索性拉著她到角門旁,把臨街門口石墩子上的一個身影指給她看。“少夫人你瞧,不是我有意瞞著你,實在是我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門口坐著一個穿素白衣服的單薄女子,正低著頭,用一條絲絹揉著眼角,嚶嚶哭泣。

“一早就坐在這裡了,問她什麼她也不說,隻說要見二少爺。如果是那些大吵大鬨不乾不淨的風塵女子,打出去便是了,可你看人家這副樣子——我讓她先到彆院小屋裡去,彆待在這大門口人來人往的地方,她也聽不進去。這動也動不得,勸也勸不聽,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會老爺一旦出來……唉!”薛總管急得直揉臉。

趙蘅站在台階上,看著那女子周圍已經有三兩個仆人,也一臉頭疼地勸她,試圖將她攙扶起來,可她一被扯起手臂,就哭得軟綿綿直往地上癱,哀痛柔弱到站都站不住,眾人也拿她沒辦法。

趙蘅看著看著,笑起來,對薛總管道:“你過來,我同你說兩句話。”

薛總管從苦惱中抬起臉,不解地走近兩步。

趙蘅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薛總管一聽,滿臉詫異。

趙蘅隻淺笑著,朝他點點頭,“就照我說的,說給她聽。”

薛總管儘管疑慮,此刻也沒有彆的法子,溜著步過去了。

片刻後,他又大步回來,臉上又喜又愕,顯然難題是解決了,那女子的身影已不見了。薛總管大鬆一口氣,探著頭,小聲對趙蘅問道:“少夫人,你怎麼知道——”

趙蘅朝他豎了豎手指。

薛總管會意,點點頭,不再多問。

“這件事情也彆再聲張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薛總管也知道輕重,看趙蘅的眼神中儘是感激之色。

趙蘅沒想到,傅玉行事後倒是會親自來找她。

第二天,湖中的八角小亭裡,她正在替傅家二老揀掉點心裡的玫瑰和青梅絲,餘光便注意到有一個人遠遠順著石橋過來。

傅玉行見到她,先微微鞠了一躬,“大嫂,上回見麵都沒來得及問安,大嫂彆怪我失了禮數。”

臉上似乎沒有了原本隱約的驕慢,而多了幾分收斂和恭敬。

“二弟客氣了。”趙蘅點頭回禮。

傅玉行坐下來,似乎想了想,還是決定開門見山,“昨天那女子的事情……聽說是大嫂替我解決的?”

趙蘅動作一頓——她明明告訴過薛總管不要說出來的。

傅玉行察覺到她的神情,先解釋道:“是我逼問他的。”

又問:“我隻是想不通,大嫂既然已經看出來那女子是妓女,為何沒有當麵拆穿她?”

趙蘅沒有接話。

昨天那女子,雖然打扮成良家女的模樣,可身段騙不了人,一側頭一下跪,儘是計算過的風情,早已刻進骨子裡的。趙蘅自己就是底層長大,三教九流的手段自然更加熟悉。所以她當時也隻是借著薛管家的口拆穿了對方的小把戲,那女子自然不敢再多逗留。

傅玉行現在這樣明著問出來,趙蘅不知道他是單純糊塗還是彆有用心。

她願意相信他是單純糊塗。所以她並不回答,隻是道:“我是傅家的新婦,按理說,對二弟的事情,我也沒有充大的資格。昨天撞上那件事情純粹隻是巧合,我本不打算插手的,隻是想到假如鬨到明麵上,到時不管是玉止還是公公,都要多添氣悶,所以才托薛總管說了句話。”

傅玉行沒等她說完,忙道:“大嫂多想了,我並沒有責問大嫂的意思。那青樓女子已經纏了我好些天,手段用儘,就是想要賴上傅家。大嫂說得不錯,這事若是鬨到我父親那裡,隻怕他老人家更不會放過我。所以,我是真心實意感謝大嫂替我解決了這樁麻煩的。”

趙蘅聽他這語氣,雖然不爭氣得心安理得,至少還是誠懇的,一時也無話可說,隻能表個態,“這件事我並不打算說出去,二弟大可以放心。往後這些私己的事,多留點神,彆再惹出禍就好了。”

玉行一邊聽一邊點頭,妥首帖耳地都答應下來了。

趙蘅覺得這位小叔子雖然看起來浮浪紈絝,但挺好說話,她並未多想,揀完點心,便告了辭離開。

她不知道,她一離開,亭中的傅玉行便馬上換了一副臉色。

一隻手挑開折扇,垂眸時還溫柔和順,一抬眼就流露出眼底真正的不屑,嗤笑了一聲。

嗬,明明都對妓館子裡那些風月事心知肚明了,又在他麵前裝什麼清高?

他把整個身體歪在欄杆上,雙腳翹上石桌,抻了一下身子,視線還盯著趙蘅離開的背影。——不把事情說出來,無非是為了討好自己、籠絡人心,剛嫁進傅家來,小心思倒是不少。

青樓裡那些貪得無厭蠢頭蠢腦的妓女惹人生厭,這種自作聰明惺惺作態的女人更是倒胃口。

不過,這樣也好,他想,既然這女人有心迎合賣乖,那麼以後就不會太跟自己對著乾。

隻要不妨礙他在這個家裡快活,愛怎麼假聰明搶風頭也不乾他的事,他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