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得在鞍州待一段時間。江湖中的鍛器大師這幾日在鞍州暫宿,殷慶炎想拜托對方為劉照君打造一副手甲。
劉照君手上的那些疤痕殷慶炎看著眼疼,越看越生氣,越想越不能想。本來劉照君身上就一堆亂七八糟的紋身,人都到了他手裡了,身上卻還能留下這種永久性的疤痕,得虧是沒傷到臉,不然自己得後悔一輩子。
那些傷口深可見骨,這雙手還能用就已經是萬幸,殷慶炎現在也不指望著能給劉照君祛疤了,不再受傷就行。
那鍛器師抓著劉照君的兩隻手看了看,問道:“是練的什麼功夫?”
劉照君答:“練拳。”
“練拳的往手上纏些布不就行了?”
坐在一邊的殷慶炎道:“他看不見,有些刀劍躲不開。”
“哦……”鍛器師拿了一把小尺來,將劉照君的手量了量,“手指長,骨節清晰,腕骨較為凸出……這樣的手要是想做手甲,甲麵至少要覆蓋到小臂才能戴穩,要防刀劍,用料很貴,鍛造也精細……”
殷慶炎打斷道:“直接說,哪個數?多久能做好?”
鍛器師用手比了個八,“現在開始做,武林大會召開之前能交上貨。不過在你們之前還有兩單,得排單……”
“加價插隊,武林大會時交貨。”殷慶炎廢話一點都沒多說,直接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往桌子上一扔,“現在就開始做,這是定金。”
鍛器師光聽聲就知道那錢袋裡有多少,他喜笑顏開地給劉照君量手的各項尺碼,殷勤地問:“客人對手甲有沒有什麼要求啊?”
劉照君想了想道:“握拳伸掌都得沒有妨礙。”
“要尖甲還是圓甲?”
“兩者有什麼區彆?”
“尖甲殺傷力高,圓甲就圖個護身。”
那就是外觀上有些區彆。劉照君想了想,將頭偏向剛剛殷慶炎發聲的地方,問殷慶炎:“你希望我戴什麼樣的?”
他聽到殷慶炎那邊又傳來一聲錢袋子落桌的聲音。
殷慶炎遐想道:“我都想看。”
劉照君:“……”
怎麼感覺殷慶炎是在養上一世小姑娘們喜歡的那種BJD娃娃?
從鍛器師暫住的地方出來後,劉照君問殷慶炎:“留在這兒肯定不隻是為了做手甲,還有什麼事?”
殷慶炎很喜歡拋出一些問題來讓劉照君猜,他道:“鞍州城內魚龍混雜,人多,消息就多。”
此行去京城的目的,是要探一探“天劫”是否也滲透進了大燕的官場。
劉照君猜測道:“鞍州城內還商貿雲集……‘天劫’能掌握那麼多官員的黑料,看來線人眾多。養線人需要錢,他們會不會在大燕境內有什麼產業?畢竟官員會出意外,‘天劫’不可能單靠官員貪汙賺錢,一旦官倒了,他們也就斷了財路。要是我,我肯定用官員貪來的錢去發展一下自己的產業。”
殷慶炎道:“我們可以偷偷查一下鞍州各大商鋪的賬,看看有沒有來路不明的財。沂國的銀製和大燕的不一樣,大燕的官銀上有雲紋,沂國的是海浪紋,兩種官銀雖然互通,但紋樣到底是不一樣,財庫也可以查一下。”
劉照君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們怎麼看彆人的財庫?”
“開鎖是玄鶴衛必須要掌握的基本技藝。”殷慶炎笑嘻嘻地說,“我也會~”
劉照君:“怪盜慶炎。”
殷慶炎沒聽懂:“什麼?”
“沒什麼,我們接下來去哪?”
“時間還早,在鞍州城裡隨便逛逛吧。這兒的街食多,糖水涼糕……怎麼都是甜食啊?”
另四個人都在鞍州各處乾活,殷慶炎則帶著劉照君四處溜達。有了先前在玄鶴刀宗的經驗,劉照君現在不覺得殷慶炎會花時間去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但鞍州他們又不久留,現在肯定不是讓他認路的。
“你想不想吃山紅糕?”殷慶炎突然問。
這位世子爺出手一向大方,說給什麼就是給什麼。劉照君也沒跟殷慶炎客氣,道:“嘗嘗唄。”
他話落,忽然感覺到殷慶炎湊近到自己耳邊,溫熱呼吸都撒在耳廓上,有些發癢,耳膜都嗡嗡的。
他下意識想要遠離殷慶炎,頭剛一動,就被殷慶炎摁住。
殷慶炎貼在他耳邊,幾不可聞地說:“有人在跟著我們。”
劉照君神色一凜,忍下怪異感,也湊近了殷慶炎,輕聲問:“離得多近?沒聽到我們說話吧?”
殷慶炎繼續說道:“沒,有段距離,街上聲音繁雜,他聽不見。我們分開一會兒,看他想做些什麼。奇寒練就在路對麵的茶館裡坐著,能看見你,有不對勁就舉手,他會過來護你。”
話畢,殷慶炎的氣息從耳邊離開,暖意消散,隻留下初春的涼意。
劉照君抬手揉了揉耳朵,突然莫名其妙地覺得那種有人在耳邊說話的感覺很好。
“那邊人多,不好擠,你在這裡暫坐等我。”殷慶炎將劉照君牽到街邊的麵食攤上,又在過來的攤販手裡放了些銅錢,讓那攤販將這處桌椅給劉照君坐會兒。
街邊人聲繁雜,殷慶炎的腳步聲漸漸遠了。閒著也是閒著,劉照君側耳去聽身前過路人的腳步聲,步聲重而穩的是習武之人,輕而浮的是普通人。
有道重而穩的腳步聲在他身邊停下,旋即坐在他旁邊。長凳一下子支撐兩個人的重量,發出“吱呀”一聲響。
來人不是殷慶炎。劉照君心下稍警惕起來,那邊招呼完客人的攤販見狀,過來對長凳上的另一個人說:“這位公子,這張桌子有人包下了,您挪個地兒吧?”
那位“公子”溫聲道:“我是這位公子的朋友,來同他說些話就走。”
“這……”攤販詢問似的看向劉照君,卻發現劉照君的眼睛混沌無神,顯然是瞎的。
劉照君可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朋友,他不認識這個人,但先前殷慶炎對他的叮囑他可沒忘,沂國皇帝那邊已經來人找過他了,還有剩下兩個勢力……
他對攤販說:“無妨,你去忙生意吧。”
“誒!好、好……”攤販低頭哈腰的走了。
這位公子雖然眼盲,但通身的穿著不凡,他可不能隨便怠慢。
待攤販的腳步聲離開後,身邊那人主動出聲道:“在下‘浮雲’,幸會。”
聞言劉照君精神一抖擻,但麵上不顯,淡聲道:“找我什麼事?”
“這話說的,你知道我們要來找你?”
我們?劉照君留意起周邊的腳步聲。
來的不止一個“浮雲”嗎?
“你跑來坐在我家主子給我包下的桌椅上,不是找我,難道是找我主子的?”劉照君不緊不慢地說,“他去買山紅糕了,等等罷。”
很顯然,身邊這個人不可能等到殷慶炎回來。對方似乎又想快點把事情談妥,又想找個好的切入點來引出主題,順便試探試探劉照君的態度。
“浮雲”問:“劉公子武功不凡,就甘心這麼仰人鼻息地活著麼?”
劉照君下意識道:“甘心啊。”
有軟飯為什麼不吃啊?直接少奮鬥幾十年,而且他和殷慶炎現在算是雇傭關係,殷慶炎圖他美色,他圖殷慶炎錢財,各取所需。
……不對,如今不是在閒聊。
劉照君張了張嘴,試圖接上話題,但是他很悲催地發現自己把這個話題給終結了,於是隻好閉嘴,寄希望於對方能再起一個話題。
但是身邊這位似乎是無語住了,安靜了很久,久到劉照君都想開口催促了,才乾巴巴地想給劉照君放一個台階:“在下知劉公子這麼說是迫不得已。你不信任長兄,離開殷慶炎後無處可依,也沒有安身立命的資本,還很可能被兩人追殺至天涯海角……”
劉照君下意識又想點頭,這個叫浮雲的猜的真對啊,他就是擔心這個。但是腦袋剛要動,他又想起先前殷慶炎傳授給他的談話技巧,於是忍住了附和的衝動,什麼都沒表現出來,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真是急死他了,能不能前搖短一點,直接說重點啊?
“若是我說,我有辦法能讓劉公子脫離殷慶炎的掌控呢?”浮雲終於拋出重點。
這個時候還得欲拒還迎一下。劉照君嗤笑一聲,道:“就憑你?”
“憑我一人自然是做不到,憑我們卻可以。”那人的語氣裡又摻進了笑意,聽起來溫溫柔柔的,“還需要劉公子配合,我們一起將殷慶炎送下黃泉,到時陰陽兩隔,他就算想把你綁在身邊,也做不到了。”
就殷慶炎那色中餓鬼的德行,劉照君絲毫不懷疑殷慶炎死後會跟他上演一場人鬼情未了。
那人又問道:“劉公子沒有吃百日丸,對麼?”
劉照君垂眸,做出一副在思考的樣子,隨後道:“是沒吃,不過我憑什麼信你?”
對方用有些為難的語氣說道:“如今劉公子看不見,就算有什麼憑證契約也瞧不見,這可如何是好?”
“什麼約定契約都不可靠,不如你先幫我做件小事,我看看貴方的誠意?”
“什麼小事?”
“有人兩次想要在夜間殺殷慶炎,結果殷慶炎沒殺成,差點將我誤殺了。此人與西昌王府中已死的春鳶有關聯,還清楚玄鶴刀宗內部的房屋分布格局。”
看不見的這些日子裡,劉照君除了跟旁人聊天外,再沒彆的娛樂活動,閒的沒事的時候腦子裡就開始胡想八想。他認真捋過自己和殷慶炎的情況,殷慶炎身邊親近的隻有他和玄鶴衛,他要靠殷慶炎活命,而玄鶴衛的命都捏在殷慶炎手上,這相當於殷慶炎身邊砌著道銅牆鐵壁,不會有背叛者出現。
但如果他劉照君離開殷慶炎能活,那情況又不一樣了,畢竟他沒有吃百日丸,隻要這兩方勢力中有一方倒台,他都有一線機會能活。
“天劫”應該會想到這點,然後把他當做一個突破口,偶爾來問問他殷慶炎查到哪裡了,“天劫”那邊好早做準備應對,順便找個機會把殷慶炎做掉,這樣知情人會少一個,剩下一個劉子博再慢慢對付。
應該……是這樣吧?
論勾心鬥角,劉照君不在行,他隻能猜,或是去賭,現在就看旁邊這個“浮雲”是怎麼想的了。
他說出這話來,是想提醒“浮雲”,那個一直在搞暗殺的人可能會把他誤殺掉,這樣一來,殷慶炎身邊唯一的一個突破口就沒了。
如果暗殺者不是“天劫”派來的,那“天劫”探查後應該會出手阻撓對方,殷慶炎這邊就會相對安全一點;如果是“天劫”派來的,那“天劫”如果還想用他的話,應該停手,殷慶炎這邊也會安全些。
過了幾息的功夫,身邊那人下了決定,溫聲道:“好,我去查。”
劉照君斯斯文文地轉頭,向身邊的那個發聲處點點頭,“靜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