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在牆根下說著,殷慶炎突然見遠處的路上駛來好幾輛馬車,到了玄鶴刀宗門前,為首的馬夫跳下車,將禮單交到了玄鶴刀宗裡迎出來的三福手上。
三福被他們從天行帶出來,做了玄鶴刀宗的大管事。這老管家忠心嘴牢,辦事靠譜,效率又高,殷慶炎一直都用的很順心。
三福在門前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禮單,然後向馬夫貼掌行禮,馬夫回頭一招呼,所有的馬車開始卸貨,往玄鶴刀宗裡搬東西。
殷慶炎:?
殷慶炎喊了一聲:“三福!怎麼回事?”
三福聞聲轉頭,見自家世子和劉公子都蹲在牆根下,小跑過來將禮單遞給了殷慶炎。
老管家哪裡知道那麼多彎彎繞繞的事?他隻知道逍遙門是劉公子的,玄鶴刀宗是自家世子的,不知道兩家門派背後有皇帝。
三福說道:“這是逍遙門送到玄鶴刀宗的年禮。”
劉照君一聽就明白了,這是皇帝借著逍遙門的名義給外甥送過年禮物。
這麼一看,他們皇家的舅甥關係其實很不錯,都想保護對方、關心對方,但是礙於身份立場,什麼都不能搬到明麵上,連送個小禮物都得假借彆人的名義。
殷慶炎掃了一眼禮單,都是些很慣常的禮物,從前的年節,舅舅給他發“紅包”,也基本都是這些東西。
東西並不如何貴重,但逢年過節從來不落下他。
殷慶炎將禮單放回三福手裡,囑咐道:“收好。”
又蹲回劉照君身邊時,陰沉了大半天的蒼穹終於落下雪來。今年的初雪被一道寒風撲在劉照君的麵上,劉照君愣了一愣,伸出手來接雪。
雪太輕了,周圍又太冷,劉照君一時竟分辨不出來究竟有沒有下雪,他問身邊的殷慶炎:“下雪了嗎?”
“嗯,不是很大。”殷慶炎的聲音有些發悶,像是把臉蒙在了衣服裡。
“你衣服穿的是不是很少?還是傷口痛了?我們回屋吧?”劉照君一邊問著,一邊摸索著把殷慶炎從地上拉起來。
劉照君現在已經習慣跟殷慶炎手牽手了,牽著有安全感。他總覺得自己是一隻氣球,蕩悠在下麵的繩子隻有殷慶炎樂意牽著,把他給拽在人間,免得他仙男飛天。
殷慶炎被拽起來後,就牽著他的手,一直沒吭聲。
有點反常。劉照君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天越冷,殷慶炎的情緒就越低。
是因為受傷了難受嗎?
正猜想著,劉照君忽然感到殷慶炎向他走了一步,身上的熱度貼著胸口被傳遞過來。
殷慶炎將他抱住了,臉埋在他左邊肩膀上。
“你不是我的下屬,也不是我的敵人,不要怕我。”殷慶炎的聲音裡帶了點鼻音,貼著肩膀說起話來,劉照君感覺自己的肩膀上嗡嗡的。
他感覺莫名其妙。怕啥?怕殷慶炎突然找個荒郊野外把他扔了嗎?
殷慶炎的手在他背後亂動,他動作頓了頓,輕輕地回抱殷慶炎,留意避開了殷慶炎背上的傷處,抱的往下,幾乎是在攬著殷慶炎的腰。
兄弟抱一下,說說你心裡話……
殷慶炎又道:“你想怎麼樣都行,彆讓我發現你背叛我,不然我真的會殺了你……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劉照君愣了一下,隨後心裡躥起一股無名火來。好哇,這人還懷疑他劉照君跟彆人在背地裡算計他殷慶炎!
真是搞不懂,殷慶炎讓他知道那麼多,又跟他說這番話,到底是相信他還是不信他?他到底該怎麼做?!
劉照君正要起火,就聽接下來殷慶炎發表了一段肉麻到了極點的重要講話:
“乖乖的,我養你一輩子,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彆跟著旁人走。”
劉照君抱著殷慶炎的雙手突然間就釋然地撒開了,在殷慶炎的腋下伸的比僵屍還直。
這心裡話要不還是彆說了,憋一輩子吧兄弟,你說出來我怪難受的。
殷慶炎下半張臉埋在劉照君的肩膀上,雙眼冷冷地看著劉照君身後那個被他一刀穿胸的刺客。
他緩緩拔出刀,血液淅瀝在兩人的腳邊,同時在劉照君耳邊小聲嘟囔道:“我討厭落雪……”
“那就彆在外麵待著了,走,進屋。”劉照君拉起殷慶炎的手,迫不及待地摸著牆麵往玄鶴刀宗的大門走,根本沒去注意聽身後屍體落地的聲音。
兩派的選址不是偏僻的山中,在大燕中部活動的江湖人總是會經過兩個門派。殷慶炎為了武林以武犯禁的消息在劉子博的操縱下傳遍了整個江湖,許多人都慕名前來拜訪,甚至有的還來拜師。
來玄鶴刀宗拜訪,自然就注意到了與玄鶴刀宗就隔著一道牆的逍遙門。許多人覺得能和玄鶴刀宗做鄰居,這逍遙門門主應當也是個了不得的角色,於是從玄鶴刀宗出來,又想去逍遙門裡拜會一下高人,見大門開著,門內無人,便都直接進去了,結果進去逛了一圈,一個人都沒見著。
出來一問,原來先前在玄鶴刀宗宗主身邊坐著的那個美人就是逍遙門的門主。
但因為逍遙門確實沒什麼名聲,全門上下隻有一個掌門,也不知道掌門有什麼本事,所以沒人想著去逍遙門裡拜師。
一個江湖門派不收徒太可疑了,殷慶炎想著收徒就是多了條江湖眼線,以後徒子放出去了,他對於江湖事就能更了如指掌,也能打聽到更多“天劫”相關的消息,於是收徒收的極為勤快。
但是他一個都不教,全都扔給了林苓夏禾奇寒練他們。
林苓主用劍,刀她講不出什麼名堂來,於是隻給玄鶴刀宗的弟子們講與人打鬥時的身法技巧,東陽放舟則天天跟在林苓身邊光明正大地偷師,成了劍術一對一教學的最終受益者。
奇寒練自己拿刀還沒滿三年,教不了彆人,隻是在林苓和夏禾教授弟子們技巧和刀術時跟著學。
教弟子的重擔最終落到了夏禾身上,可憐的夏禾原本隻用教奇寒練一個人,現在則成了整個玄鶴刀宗的掌教。
劉照君對某件事感到奇怪,這都快半年了,他從來沒見過殷慶炎拿刀。
好吧他眼瞎了,殷慶炎就算拿刀了他也看不見,但是殷慶炎早上賴床,上午牽著他到處走到處逛,中午吃飯午睡,下午牽著他繼續到處逛,晚上挑著個風燈還要逛,周邊方圓百裡內的地皮讓他倆給走遍了,一天兩天還好,就當是陪傷員療養身心,但是殷慶炎天天這樣。
後來殷慶炎傷好的差不多了,他大早上起來練拳,把殷慶炎也拖起來跟他一起練,殷慶炎練完逍遙拳,就拉著他繼續走走逛逛,好像已經忘了自己還是個刀客。
劉照君不理解,他一直覺得怠功廢武,他爹也教他不論是拳腳還是冷兵器,都得常常練習才能保持熟練,保證自己處在一個可以隨時調動起身體肌肉的狀態中,更何況殷慶炎如今的處境並不安全,有時候會碰上些來搞暗殺的刺客。
除夕吃年夜飯聊天的時候,劉照君實在是忍不住了,他問飯桌對麵的殷慶炎:“你不練刀嗎?”
屋裡氤氳著濃濃的飯香。殷慶炎給劉照君夾了塊肉,不知道劉照君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他道:“練啊。”
劉照君:“那你天天……”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聽見旁邊傳來一聲鐵器擦動的聲響,於是下意識停下話頭,側耳去聽。
身旁的夏禾好像被飯給嗆到了,瘋狂咳嗽起來;奇寒練突然變得十分殷勤,打了碗冒著熱氣的雞湯重重地放在了他的麵前。
“公子請喝湯。”奇寒練冷冰冰的聲音響在耳邊,
“哦哦,謝謝。”劉照君伸手去摸湯,突然又聽到一聲肉/體墜地的響動,同時東陽放舟慘叫了一聲。
他把湯碗放到臉前來時關心了一句:“東陽摔了?小心點啊。”
殷慶炎踩住滾到桌子底下的人頭,把手上還滴答著血的苗刀遞給奇寒練,抄起筷子來繼續吃飯,嘴上接話道:“東陽好好走路,非得摔了才高興。”
東陽放舟滿臉驚恐地看了看地上沒了腦袋的刺客,又轉頭看了看林苓還掐著他腰的手,最後對上了林苓警告他不要亂說話的眼神。
東陽放舟委屈巴巴道:“我以後一定好好走……”
夏禾彎腰去桌子底下拎起人頭,又抓住地上屍體的衣領,把人往外拖,邊走邊說:“怎麼還有袋米放在這裡?我拖到夥房去。”
林苓擺擺手道:“快去快回。”
又轉頭喊道:“奇寒練!拿兩塊抹布來,東陽把湯弄灑了,咱倆擦一下。”
啥都沒乾的東陽放舟一臉茫然,他看向啥都不知道、正在淡定喝湯的劉照君,腦子裡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暫時開竅了,說道:“我也要一塊抹布!灑的有點多,我一起擦……”
現場形成一幕極為割裂的畫麵,一邊是歲月靜好正在吃飯的兩人,一邊是冷臉嚴肅正蹲在地上擦血跡的三人。
屋裡飯香和血味混在一起,什麼都嗅不明確。因為殷慶炎喜歡香,劉照君身上帶香囊,衣服全用香熏過,天天香氣縈鼻的,此時嗅到的不是自己身上的香味,就是麵前桌上的飯香。
殷慶炎又將剛剛斷掉的話頭給拾起來,“我天天練刀啊,天天練。”
劉照君問:“你啥時候練的,我怎麼感覺你天天都跟我鬼混在一起?”
“我練的是無影刀,隨時隨地都能練,你又看不見。”殷慶炎又給劉照君碗裡夾了片菜,“吃菜吃菜,這個好吃。”
過了片刻,大夥兒又坐回桌子邊上,熱熱鬨鬨地繼續吃飯,隻是東陽放舟的話不如先前那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