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像要驅散陰暗(1 / 1)

因為對祁晟了解的不夠多,溫遇也不敢隨意接觸,最終還是提前走了。

“小晟,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他輕輕的來,又輕輕的走。不猙獰,不可怕,隻是陌生。他把自己偽裝成無害的小動物,像不小心進入雄獅地盤的小型食草動物,隻是一吼,就能嚇跑。

待他關上門,腳步漸遠,快聽不見,祁晟動了動有些麻的身子。

秋日,天氣涼了些。

祁晟挪了窩,躺床上蓋起被子,這才真正放下緊繃的弦,休息片刻。

溫遇掛的是一周五天班,偶爾調班,值班,但左右現在沒彆的病人,還算比較閒,周六就待在家,周日下午聽了一場報告,時間就這樣匆匆而過,不覺間到了周一,該上班了。

溫遇手裡拿著幾張表格--是祁晟的診斷問卷,他拿著圈圈畫畫--這一份是醫生的,根據病人的表現情況來作判斷,診斷病情,評估程度。還有一份是需要病人家屬填寫,此外還有多種類型,憑借這些,就可以作診斷。一般來說是以醫生的診斷報告為主,因為更加客觀,但這也不意味著家屬的報告不重要。

目前溫遇已經做完了屬於他的那份,心裡已經有大致的判斷,隻等祁晟目前的家屬李崢來做另一份。

總的來說,祁晟屬於創傷後應激障礙,簡稱PTSD,其病征具體表現為警覺性增高,麻木遲頓,噩夢,伴隨著抑鬱和睡眠障礙。這個病症的死亡率很高,即使是恢複也會有後遺症,算是比較嚴重的心理科、精神科疾病。

李崢踩著約定的點到,還沒喝幾口茶就被溫遇塞了幾張問卷,因為畢竟不是溫遇的父母,接觸的也不多,他填的猶猶豫豫,想深作考量也無能為力,隻得隨便打勾圈,勉強算是完成。

溫遇綜合了兩份問卷,已然了然於心。

溫遇將自己的判斷告訴李崢。

“那溫醫生,這PTSD好不好治。”李崢神色透著緊張,眼底卻有些幽暗。

“病人如果能夠配合治療,有1/3的概率會慢慢愈合,1/3的概率有所改善,最後1/3的概率終生不愈。”

“這樣麼。”李崢歎了口氣,又道“我會讓祁晟好好配合,儘早康複。”

“嗯,但治療急不得,急性治療會有很高的失敗率且如果反彈大概會更加嚴重,所以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短則數月,長可達數年。一般也不手術,大腦是一個很精密的器官或者說儀器,輕意動不得。就目前而言,由於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發病機製並沒有完全明確,因此治療方法還是以經驗性治療為主,包括有藥物治療、心理治療以及物理治療。我會先開一些基礎藥,再做長期的心理治療,根據不同時期的不同病症再更改藥方。”

溫遇說的很快,卻也概括又詳細。李崢詢問些細節就懂了大概。溫遇說著開了單子,說了注意事項。

李崢領了方子,前去抓藥。隨後又商議了心理治療的時間,周三,周五,周日,這三天的下午,不緩不急,時間正好。

在再次接觸之前,為了能有接近的重大突破方法,溫遇特地給李崢打了個電話。

“李先生,您外甥有什麼喜好嗎,還有忌諱之類的,另外,您能獲得祁晟的以往病曆嗎。如果您有所了解,把您知道的告訴我。”

“這個……畢竟我不是小晟的父母,這些我也不是很清楚。”李崢暗示溫遇他知道的不多,有什麼問題彆怪他。

“那……把您知道的先告訴我。”溫遇循循善誘。

“哦,對了,小時候他愛吃糖,尤其是奶糖,瑞士或者西班牙進口的,天天吵著要。”

“還有呢。”

“還有……對芒果過敏,之前因為吃芒果住過院。彆的……我也不清楚。”

溫遇明白也問不出什麼了,“好的。我知道了。”

嘟嘟嘟。

李崢掛掉了電話。

周三是個好天氣,風和日麗,陽光暖暖的,很適合曬太陽。

不知道能不能帶他出來曬太陽,但……現在不能吧。溫遇想。但隨即又摸到了上衣口袋裡的幾塊硬硬的東西,那是特意買的奶糖。

也不一定。就是……大白兔的,不知道大少爺接不接受。

再次來到這棟彆墅,溫遇站在門口,還是忍不住想感歎一下有錢真好,世上怎麼不能多我一個有錢人。

李崢去忙他的事業了,但給溫遇留了鑰匙。才來一次就放心了,就讓他獨自來,就不怕他是壞人嗎,好吧,那兒有壞蛋直言自己是壞蛋的。終歸不是自己的孩子,也無法儘心儘力,隻能說是儘些長輩的責任。

這家本身是有保姆的,但是後來因為破產缺資金,把管家和保姆辭了,隻剩下保潔定期過來打掃衛生。

空曠的房間,隻有溫遇的腳步聲回蕩。

這麼大,又空,晚上出來會害怕吧。溫遇不著痕跡的發散思維。

到了,敲門,無人應答。

“小晟,在嗎,我進來了。”說著就打開了房門。

走幾步到了內室,這次祁晟沒裝睡,厚重窗簾也沒合上,隻拉上一層薄的紗,陽光照進室內,灑在坐在地毯上抱書的少年身上,光線明明沒有溫度,卻就是讓溫遇覺著溫暖。

他看著那人像與周圍融為一體,恬靜,安寧。陽光似乎為他驅散了陰翳,讓他不再驚恐害怕,成為一個正常人。

溫遇在看他的時候,祁晟也轉過視線。光明終讓兩人看清了彼此。

若,世間隻如初見,天地都失了顏色。

“小晟?”終是溫遇先開了口。

“嗯。”他低頭應聲,未曾開口,隻是微若氣音,風一吹就能散,可就是飄到了溫遇耳邊。

祁晟終於回應他了,他很高興,臉上的笑容不作偽,根本掩飾不住。

好,邁出了成功路上的第一步,說不定今天真能拐出去曬太陽。

“小晟,你在看什麼書,我可以和你一起看嗎?”溫遇真誠發問。

祁晟不語,還把書收了起來。但溫遇還是瞥見了那本書--是一本大致以平鋪直敘的方式,甚至可以說是冰冷的筆調,描述的一係列令人悲傷的故事,從而追問人生的意義。

青春期本就有許多疑問,更何況一位命運多舛的青少年。看書沒什麼,人生又不是隻有喜樂,隻是,還是要少看悲劇,以免對世界失望,從而……

祁晟放下了書,在溫遇走神這幾秒盯著他臉看。

“你怎麼一直看我,我臉上有花嗎,這麼好看。”溫遇笑道。

祁晟臉上透出些不自然,溫遇看出他的窘迫,也就沒再逗他。而是摸向自己的口袋,掏出了一大把奶糖。

“小晟,吃糖嗎?”雖然溫遇這動作,這語氣,以及這蹩腳的搭訕方式,或個大叔臉,估計要被人當不懷好意,拐買小孩的,但溫遇他長的好又年輕,那就另當彆論了。

祁晟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放在小桌上,拿起一顆,拆開包裝吃掉。

入口即軟,香甜在舌尖上綻放,牛奶的味道混和其中,奶香十足,又軟又甜。

溫遇見他不僅接過,還直接吃了。“好吃嗎?”

“很甜。”

Yes,又前進一大步。溫遇很高興,勝利就在眼前。

“上次的認識不算,這次我再來自我介紹,我是溫遇,雖然是醫生,但我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可以嗎?”

“好。”

這天的接觸非常成功,過程順利到溫遇都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雖然祁晟很少回應,卻願意順著溫遇的話做事。簡直不像個精神心理失常的病人,而是一個正常人,隻是有些話少。

溫遇很順利把人拉到三樓的陽光花房,這裡很漂亮,一看就是有人細心打理,隻是,花都有些蔫巴了,應該是保潔阿姨比較少來吧。

黃白綠三色菊花交織,另有紅的,粉的月季,吊蘭,文竹相映成趣,旁側還有常青藤蜿蜒。

空著的地方鋪了地毯,放了小茶幾和兩把躺椅。征得祁晟同意,溫遇沏了茶,擺在茶幾上,沒看到瓜子乾果之類,隻得作罷。

品茗,賞花,曬太陽也是極好。放鬆心情,體味生活。

以便旁敲側擊,卸下心理防線,了解具體內心。

隻可惜,麵對問題,祁晟要麼隻回一個若有若無的嗯,要麼默不作聲。

見實在問不出什麼,溫遇也不急,坐著慢慢喝茶,平心靜氣,舒心自得。

坐著坐著,祁晟睡著了,偏著頭躺著,溫遇怕他著涼,去給他拿了小被子蓋著。

見時間也差不多了,主人既已休息,客又如何打擾,輕手輕腳的走了。

孰不知,祁晟眠淺,在溫遇給他蓋被子那一刻便醒了,卻不動聲色,直到腳步聲遠去。

“媽,我見到那個哥哥了。”

溫遇起身,去了一間門扉緊閉的房間,拿鑰匙打開。

進門,這間屋子明顯有些時日未曾打掃,地上,物品上都落了些灰。一呼一吸,就是難受的,而且還有一絲血腥氣。

正中間,放著一架三角鋼琴,側邊的櫃子上,最上麵放著的一排排獎杯,象征著主人的輝煌,中間是一些合影,如果有懂音樂的人在這裡,一定會認出這些人裡有不少業界大拿,比如知名教授,流量歌星什麼的。下方則擺著各種樂譜。

另一側,則擺著吉他和小提琴,還有長桌子,桌子上擺著些書本。

祁晟靠近,桌子中間是一封信,那是絕筆,甚至隻寫了一半,因為寫信的人隻能寫一半--她快死了,他見證了她的死亡。意外推開了門,看見她左手淌著血,右手寫著信,他的突然闖入驚擾到她,她停了筆,對他說一句,對不起,就闔了眼。

她死了。

祁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哭也不笑,就像是離了魂,失了感情,成了傀儡。

直到保姆的尖叫,才喚回他的魂。

他看了那封信,不隻一遍。可能是因為信是女人割腕後寫的,上麵沾了血跡,又因為疼痛失血,字跡潦草。開遍是說她有病,藝術家特有的精神敏感又脆弱,本就憂鬱,又遭丈夫家暴,她開始暴躁,神經質,又哭又笑,她知道自己有病,也看了醫生,可是好不了,好不了!既然他不讓我活,那就一起死!隻是,對不起……

到此就沒了。

這封信,很短,顛三倒四,不成句話。歇斯底裡卻又清醒,就這樣道出自己的苦痛和愧疚。

祁晟又讀了一遍,然後拿打火機把它點燃。

道歉有什麼用呢,你施加於我身上的痛苦已經緊緊纏上了我,扼住我的喉嚨,如同附骨之蛆,惡心,難受,偏偏擺脫不掉。

你讓我變成了和你一樣的瘋子。

我恨你。

紅色的火光照進眼底,那張紙不一會兒就灰飛煙滅。

他的神色不變,依舊冷漠,可眼底像有什麼變了又沒變。

他靜默著,像一尊雕像,哪怕是剛燃過的紙也不能讓他動分毫。

半刻,一刻,他終於動了,手中那點碎紙飄落在地。他打開桌子的抽屜,拿出一個相冊。

如果溫遇在這兒,那他一定很驚訝--那是他和他母親的合照。

祁晟看了一會兒,把照片那麵朝下放在桌子上。

一句歎息裹挾著輕言淡入空氣。

“嗬啊--”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