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末的陽光明媚(1 / 1)

xx私立醫院內,心理科的某一個辦公室。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了室內,顯得它寬敞又明亮。一個兩米高的大書櫃,其上放滿了心理學相關書籍,正對著的是一個大沙發,看上去很柔軟舒適,中間擺著個辦公桌,主體是電腦,旁側還有幾疊檔案。

有一個逆著光看不清麵貌的男人伏在案邊,握著一隻筆,筆尖在紙上摩擦,不知在寫些什麼。

手機振動了一聲,男人拿起手機,是一則同城信息推送。他簡單看了幾眼,說的是三天前,前知名企業家祁某與其妻子一同死亡,祁某係誤食藥品,中毒食亡,其夫人係自殺身亡,家中隻餘一子。

他搖搖頭,歎世事無常,這種情況,家裡唯一剩下的那個孩子怕不是要有心理隱影。

感慨又如何,他也隻能唏噓片刻,就如其他拿手機在屏幕前看消息的人一樣,什麼都做不了,感歎一聲,然後轉眼就忘記。

不知過了幾日,男人如往常一般在記錄案例,進行分析。

叩叩。

男人聞聲放下了筆,“請進。”

“您好,請問您就是溫遇,溫醫生對嗎。”一個中年男子開口問道,他穿著輕奢款的西裝,手腕帶的機械表,穿著蹭亮的皮鞋,誰人都能看出這是個成功人士。

“是的,我是溫遇。”溫遇說著順勢扶了自己的眼鏡。他輕度近視,本可以不戴眼鏡,可又怕不戴旁人認為他年輕,輕視他,於是隻好找了銀邊眼鏡,裝些門麵,撐個資曆。

“您好,溫醫生,我姓李,名崢。”來人報了姓名。

溫遇從善如流地對答,“你好,李先生,你此番是…”。

“我家有個外甥,父母遭了大難,過世了,因此……有些心理隱影,我是想起您給他做個心理疏導。”

“這樣啊,你請坐,那您外甥……”溫遇適時往門外望了望,卻未見人影。

“啊,這個……我外甥怕生,不肯出門,剛出事那幾天,甚至連飯都不肯吃。”李峰歎了口氣,“命運弄人啊,他家庭本來幸福美滿,父親是個企業家,母親是個音樂家,條件挺好,倆口也沒吵過架,孩子也爭氣,可卻突然遭了難,整個家沒了,隻剩他了。”

“原來如此,那麼有心理隱影也確實是可以理解,但是……您不把人帶來,我這不也有力不可施嘛。”溫遇語氣帶笑,像是開玩笑一般。

“好吧,那我直說。那孩子現在還不肯讓人碰,更彆提出門了,我也實在沒辦法,不行這樣,溫醫生,您出個外診,診金夠,路費也我出。”李崢話到這兒,口袋轉出電話鈴響,一看便變了臉色,顯得有些著急,“溫醫生,我還有事,我們加個聯係方法,到時候再聊。”說著便遞給溫遇一張名片,上麵印了李崢的姓名,職稱,聯係方式,背後是公司名。

溫遇接過,也遞上了自己的名片給李崢。

“好,那稍後聊,我先走了,溫醫生。”李崢說著便推開了辦公室門,跟後麵有人催眠似的,沒跑,但是能去參加競走比賽了。

人既走了,又沒個後來者,溫遇就繼續寫寫畫畫,整他的檔案。

實際上,溫遇很年輕,才堪堪24歲,心理學碩士,來這個醫院也不過一個月,正常來說他應該先當個實習生打下手,之所以能獨自擁有個獨屬自己的辦公室,一方麵是他優秀的履曆,另一方是他的母親,一個圈內大牛般的人物,又是接連發論文又是寫著作,使他母親--蘇理在圈內頗有影響力。還有就是,這是個財大氣粗的私立醫院,有錢的很,豪華辦公室海了去,院方也不介意拿出來個給溫遇,就當買個人情。

不過,也因為院方給溫遇的優待,有些人心理過不去,麵上笑嗬嗬,背地使絆子,奔著我心理難受你也彆想好過的念頭,暗裡獨立冷待溫遇,明麵和諧友善。溫遇也心知,他的存在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秉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觀點,你好他好我也好。

好不容易遇上個工作,溫遇想好好完成,奈何兩人加上好友後隻有溫遇發的那一條消息“你好,我是溫遇。”

對方一點兒聲不吭,估摸著還在忙。溫遇都把該乾的,不該乾的都乾完了,李崢也沒回消息,真是等的花都要謝了。

行吧,大老板就是忙。溫遇又看了一眼李崢的名片,三個公司,兩個董事,一個經理。

“抱歉啊,溫醫生,我太忙了,剛加完班。”

晚上快十點,溫遇終於等來了消息。“沒事,理解。”接著又發一句,“李先生,對於您外甥的情況可以展開聊了嗎?”簡潔,直白,直奔主題,一點彎不繞。

對方大概也是被這直奔主題的交流方式噎到了,沒半天沒回複,也沒“對方正在輸入中”。過了一會兒,才有了消息。

“這樣,溫醫生,您看時間也不早了,情況又複雜,為了不打擾您休息,我們另約時間地點,到時候詳談。”接著附帶上時間地址。

“周日下午兩點,xx區xx彆墅區。”

“好。”

地址有些偏僻,但勝在風景好,依山傍水,空氣清新,是有名的富人區。

偏僻,意味著溫遇這個隻有房沒有車,初入社會工作的小年輕來說,隻好打車或者坐地鐵。當初他母親問他車還是房,任選其一,他想也沒想,直接說要房子,他父母便給他一套三室一廳。優點,這城市作為一線,房價可不便宜,那怕是租也夠嗆,缺點嘛,出行不便,但有地鐵,也還行,出行花的算少了。

時間一眨眼到了周日,溫遇打車到了約好的地址,順便也不客氣,直接把帳單截圖發給李崢,畢竟該省省該花花,蚊子腿也是肉。

對方也爽快,一口氣轉了十倍有餘。

彆墅區大門,非業主及車輛不得進入。

李崢提前出來迎人,並給溫遇辦了張臨時出入卡,期限三個月。

兩位路上有的談,就拒絕了遊覽車相送。

“李先生,趁這時間我們路上邊走邊聊。”

“好,走吧。”李崢側身,示意溫遇往前走些,隨後兩人並肩而立,慢步前行。

這裡不愧為彆墅區,依山傍水不說,還有假山,流水,亭台樓閣,楊柳林立,鬆柏,紅楓,法國梧桐穿插其中,相互掩映,一步一景。不知道的還以為風景名勝區。

“李先生,不如我們先聊聊您外甥家的具體情況。”

“好,是這樣,我外甥姓祁,名晟,他父親是祁宏運,有個建材公司,宏運建材有限公司,早年間,因為房地產跟基建產業興盛,建材企業跟著紅火起來了,他的公司也一躍成為市第一,省第二。我們李家與他聯姻,正是他在市場上嶄露頭角那幾年。雖說是聯姻,可夫妻倆關係美滿,我妹,李雨晴,可是當時R大的名校花,他倆一所學校,隻不過他比我妹大一屆,卻也是聽過我妹的美名,等我妹從瑞士留學歸來,成了音樂圈小有名氣的鋼琴演出家,家裡便張羅聯姻,就遇上了當時如日中天的祁宏運。家庭和美,事業有成,當時誰不羨他祁宏運。可惜……”溫遇神色微動,總算聽到了重點。

“後來,也就是近幾年,房地產行業飽和,開始下滑,建材市場跟著不明朗。本來還好,雖說利潤下滑,也並沒有到虧損的地步,可他不怎麼甘心,想一口吃下一個大口,挺而走險包了個大項目,才堪堪進行到中期,資金就跟不上了。合作對象跑了,銀行不給貸款,下家也斷了供應,他這才反應過來,被人給陰了。這不,隻好宣告破產清算。即使是破產了,家底還在,還能東山在起,他本就白手起家,以為不難。可這麼多年高高在上,順風順水,一朝跌落穀底,心裡實在不好受,他又是個自尊心強的,剛愎自用,遠不如當初穩紮穩打,這又栽幾個跟頭,結果就……”李崢歎氣了一口氣,神情帶著不忍和扼腕,又接著開口。

“徹底不行了,家底敗光了,整個上流圈子都在看他笑話,他脾氣也漸漸火爆。之前他好像家暴我小妹,她帶著我外甥還回李家本宅躲了幾天,不過沒幾天他便提著禮上門道歉,再三保證他不會對老婆出手,現在看來,他演的頗好,騙過了我們。從那以後,我就很少見到小妹了。”李崢停頓在這裡,話也不說,也不再走,左手扶額,溫遇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溫遇也不說話,隻默默看著他,等李崢平複情緒。

“現在好了,徹底見不到了。”說著李崢扯了下嘴角,似乎是在嘲諷自己,笑自己為何不分點注意給自己的小妹,現在懊惱也沒有用,人已經不在了。

“好了,不說這了,我們聊當時的情況,現場情況就是,九天前,祁宏運醉酒又發燒,吃了退燒藥死的,而我妹呢,是在鋼琴房自殺,割了兩次腕,一次淺一次深,深的那道直接割穿大動脈,沒幾分鐘就去世了。”

溫遇聽到這兒,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驚訝起來,這聽起來,怎麼這麼像前幾天看的同城新聞,死法一致,名字一樣,還餘一子,全對上了,這事上不太可能有這麼巧的事,所以……他要接手的就是這個孩子了。沒想到,他竟以這種方式參與了這件事。

“我也不知道,祁晟那孩子糾究看到沒他父母的死亡,不過,聽發現他的警察說,他一直裹著他的小毯,渾身發抖,我想,應該還是看見了。”

“這樣啊。”也難怪他心理創傷,應激行為了。等等,不能同情,心理醫生和特教老師的忌諱之一,便是同情心。可以有,但不能表現,不過人往往在無意識間用行為表達心緒,所以,最好不要有。

溫遇想著,就見李崢停了下來。

金屬製的門檻,近一米八的灌叢當圍欄,大門旁掛著,折桂府九號。

往裡望去,大門正對著小噴泉,兩側似乎是花園,還有躺椅和遮陽傘。房子有四屋,一樓連著二樓是巨大的落地窗,單向玻璃,從外麵看不到室內。建築風格似乎是中西風都借鑒了,看起來大氣的同時也顯得典雅。

李崢推開大門往裡走,握上門把手,回頭“走吧,進去。”

房子雖大,卻很冷清,沒見到管家保姆,至於主人,隻剩下一個男孩。

李崢帶著溫遇上了三樓,往裡走,一直到儘頭才停下。

“這就是我外甥的房間了。”說著就敲了敲門,“小晟,是我,我進來了。”

推門而入,李崢帶著溫遇往裡走,右手邊有個拱形門,裡麵才是床。

床上沒人,兩人望了一圈,在靠牆壁那邊的地毯上見到了縮成一大坨的人。

室內沒開燈,窗簾也是半拉,光線昏暗,看不清神色,隻能辨清輪廓。比較瘦,還蜷縮著身體,看著小,實際上手長腿長,應該不矮。

“祁晟,小晟。”

祁晟不應,看上去像睡著了,李崢又輕聲喚了兩次,一動不動。

“唉,看來小晟還沒醒或者不想理咱們。罷了,先出去吧。”

剛出房門,李崢就接了個緊急電話,匆匆忙忙往外趕,回到對溫遇說“抱歉,溫醫生,您想走或者留下再看都行,錢我一定不會少付。”

既然來了,也不能空手而歸,況且,當事人醒著呢,今天總該見上一麵。

溫遇再次踏入這間房,這次他沒直奔床邊,反而從進門處細細打量起來。

進門緊挨著有個獨衛,裡麵沒施齊全,再往前類似一個小客廳,茶幾,沙發,一應俱全,區彆就是這裡還有書櫃,書桌跟電腦。床差不多對著客廳,卻有櫃子隔開,以此劃分區域。床的一側是大衣櫃,一側是祁晟躺著的地毯。

這一個房間差不多是彆人一百多平的小家,嘖,這差距啊,不愧是有錢人。

溫遇如是評價。

書桌上除了幾本合上的書本跟電腦,其他什麼都沒有,乾淨的很,書櫃最上麵放著幾個模型,有飛機,摩托,船艦還有凱甲模型,用玻璃櫃展示,中間的大部分都是書集,是祁遇該學的課本還有一些其他的,比如鋼琴基礎,生物百科,藝術鑒賞什麼的,種類乏多,甚至還有幾本心理學的書集,溫遇看到了《微表情管理》,《人性的弱點》,《普通心理學》跟……《犯罪心理學》。

這都能開個小型圖書館了,不過,這也證明,他對心理學有了解,那麼…就更難治療了。他會規避問題,影響判斷,這也是醫者不能自醫重要方麵。

溫遇心裡歎了一口氣。上班使人苦惱,好想當個閒魚。

溫遇在這裡待了近半個小時,祁晟卻沒有任何動靜,溫遇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他是真的睡著了。

溫遇走進了看,發現祁晟依舊是那幅這樣,動作根本沒變,而且靠的再近一點兒,就會發現祁晟的肌肉繃緊了。

很防備,難以靠近,以無聲的方法拒絕所有人。

溫遇看了一眼時間,離他定的回去時間還有一小時,即使他可以現在就走,但他想,今天至少要稍微有些進展,交流,或者觸碰。

初步建立起治療關係,獲得對方的信任,接著才能繼續治療。

一直僵持畢竟不是辦法,溫遇嘗試與祁晟溝通。

“你好,我是溫遇,溫暖的溫,相遇的遇,請問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如溫遇所料,祁晟並未有任何回答,依舊保持蜷縮狀。

他隻好自問自答,“我聽你舅舅說你叫小晟,日成晟,‘晟,熾也,明也’,好名字,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有光明的未來吧。”

祁晟未說話,抱著抱枕的雙臂卻猛然用力。

“小晟好棒,這麼難的曲子也會彈了。”一個女性溫柔的鼓勵坐在鋼琴椅上的小男孩。

“小晟考的真不錯,媽媽為你驕傲。”

“小晟,加油,媽媽相信你。”

“我們的小晟以後會是最厲害的人!”

記憶的碎片湧入腦海,那個女性的音容笑貌在祁晟的麵前一遍遍閃過。

轉而,又忽然破碎。她的表情忽然從微笑轉向猙獰,哭叫,像是忽然從天使變成地獄的魔鬼。

“小晟!小晟!你為什麼不會!為什麼不爭氣!小晟!祁晟!!!”

她掐著祁晟的脖子,那雙纖細的手指好像變成了魔爪,扼住他,不允許他反抗。他不明白,明明自己的成績一如既往的好,為什麼媽媽討厭他。

“祁晟!我要是沒生下你就好了!”

溫遇看見祁晟的身體開始顫抖,呼吸急促,意識到自己刺激到他了。

無奈隻好嘗試伸手安撫祁晟,可還沒碰到他的身體,祁晟便坐起身,住後退。

“彆過來,彆碰我!”祁晟臉色慘白,麵露驚恐,很抗拒彆人的觸碰。

“好好,我不碰你,我也不過去。”溫遇伸出雙手做投降狀向他示意,同時後撤一步,“你看,這樣行嗎。”

祁晟穩定下情緒,雖然身體依舊顫抖,卻也不再恐懼。

溫遇試探出了他的安全範圍,在這個範圍內一點點前進,縮短距離,直至獲得信任。

“祁晟。”溫遇輕聲喚他,卻見他把頭埋進臂彎,抖了抖身體。溫遇見狀嘗試喚了稱呼,“小晟。”三聲轉,二聲揚,語氣很輕,卻念的清楚,聽的清晰。

祁晟未動,依舊把自己護住,像是築起了銅牆鐵壁,保證自己的安全。

溫遇卻知道,祁晟並不抵觸自己這麼喚他。敵不動我不動。兩人並非敵人,可在祁晟的認知中,溫遇大概就是能威脅他、製服他、毀滅他的敵人。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事急不來,防禦需要一點點瓦解,當卸了凱甲,放下尖刺時,才是最好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