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那天很快到來,令時雨跟著自家爺爺奶奶急匆匆參加完婚禮,學校又緊接著迎來期中考試。
這次考試比以往來得都遲,而高二生無疑打了頭陣。
考試兩天幾乎陰雨不斷,地麵濕淋淋一片,室內室外各種氣味攪和在一起,硬生生彙聚成了一種讓人難以形容的氣味,連帶著人的心情都變得鬱悶。
等待成績的過程略顯漫長,但好在最後結果不枉這一個多月的知識惡補,儘管令時雨覺得距離自己的目標還差一大截,但起碼這次成績沒有太難堪。
一個學期過大半,經過一次考試不知不覺將近末尾,思蜀中學照例在周一早晨組織例會,除此之外,特彆發布了一項通知。
高二全體走讀生從今天起都必須上晚自習,一來高二學生已經步入一個重要時期,麵臨著學業緊張問題,又同時考慮到部分學生在家可能缺乏主動學習的積極性,所以這事就這麼定下。
這無疑是強製性的。
大會上校長在前,每個人都極有默契的不敢發出任何抱怨聲,大會一結束,幾乎各個班的學生都充斥著怨氣,抱怨聲頓時一片,高漲情緒轉為低壓,興奮勁消減了大半。
“靠,怎麼這樣,連緩衝的機會都沒有,我八點還約了人打遊戲呢。”
“還打遊戲,今晚你就好好呆在教室吧,一天天就知道在外邊瀟灑快活,你這不得好好吸收下教室的書香氣。”
教室內不滿情緒越演越練,有人忍不住出聲製止:“行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抱怨,本來就是很正常的現象,其他學校基本從高一開始就規定了走讀生必須上晚自習,也就你們,學校放寬了,還不知足。”
話一出,臉上掛不住,撇撇嘴,徹底沒了聲兒,畢竟講話的是紀委,平時有點事,慣會在班主任麵前打點小報告。更彆說一不小心就給你記本上,一周的操行分都能給你扣沒。
下達的通知今天就得實行,所以令時雨也沒急,隻是在午休時間給周萍打了個電話,說明了從今天開始走讀生都必須上晚自習的事,讓晚飯不要等著,自己會在學校解決。
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第一節晚自習上課十分鐘後,一記悶雷沉重打響,所有人都被嚇了個激靈,本能反應驅使往外看,雨在一分半鐘後意料之中降了下來。
結局徹底定下,一半人慌了神。
“靠,我沒帶傘。”
“什麼時間不好,偏偏挑這會兒。”
“晚自習第一天就攤上這種天氣,救命。”
一頓抓狂話語輸出,並未使雨勢有所收斂,反越下越歡,而持續的降雨令雨水來不及排那麼快,於是教學樓一樓的整個地麵都漫上了水,水位能達腳踝。
離放學後的晚自習還有半小時,班主任卻突然出現在班級門口,沒進,隻是直接叫人:“許望寧,出來一下,有人找。”
手中的筆驟停,許望寧愣了半秒,而後回神,在周玲的喊聲中起身出了教室。
教室門隱了女人大半身影,許望寧在裡頭沒太注意到,這會兒剛走出教室門,終於看清周玲口中所說的人。
幾乎一眼將人認出,麵前的女人頓時跟兒時記憶中的人完美重合,一貫淡然的神色在這會兒見到人時,眉頭少見的皺了起來,身子後退半步,心打了個顫。
周玲自然沒看出兩人間的緊張氣氛,單單撂下一句:“你媽媽來了,好好聊。抬腳離開時看一眼教室內學生,滿意點下頭便回了辦公室。
長久的安靜似是將令時雨做題的專注打破,終於朝門外望一眼,可也隻看到許望寧一角衣料。
來的是誰她看不到,也不清楚,隻能繼續埋首做題。
女人刻意忽視許望寧的難堪神情,她單單站在那,表情輕鬆自然,一身簡單又不失保暖的衣服,腕部挎著精致名牌包,嘴角淺淺揚起上揚的弧度,打許望寧出教室開始,始終保持著,未落,嘴角兩個酒窩蕩起溫柔的痕跡。
是了,她一貫是這樣一副優雅從容的麵相示人,沒人比許望寧更知道她的這份故作姿態。
擁有這樣一份好氣質,任誰都會被誤導,可但凡她一開口,就會立馬暴露。
“小寧,還記得媽媽吧?”女人終於開口。
“我不是弱智。”許望寧聲音沉悶,出口便見嘲諷,雖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但還是側麵回著。
女人頓覺難堪,可還是硬著頭皮試著做出一個母親對兒子的關心:“小寧,這些年過得怎麼樣,你爸爸他,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許望寧沒理會她那點彎彎繞繞,了當直接問:“你到底來乾什麼?”問完,自顧自往前走,壓根沒想著顧身後還沒反應過來的女人。
教室外顯然不是一個適合講話的地,許望寧走到樓梯拐角處,步子停了下來,身後女人終於跟上。
步子剛穩,那點彎彎繞繞也沒了,直接講明:“小寧,最近媽媽有點困難,你看,你手頭有沒有錢,能不能拿給媽媽救救急。”
終於說出重點。
許望寧頭低著,自嘲般笑了笑,他就知道是這樣,本性難移,永遠改不了,他早不奢求能得到一份遲到的母愛,至少,他沒想到,麵前的女人能無恥到向一個毫無經濟來源的高中生借錢。
眼神黯了黯,許望寧出口聲音極冷:“怎麼,你那位丈夫還是滿足不了你,你一意孤行還是失算,到這種地步,你竟然還好意思開這個口。”
女人被這一極冷的嗓音懾住,站著隔了半分鐘有餘又嘗試開口,支支吾吾半天,許望寧也隻是平靜的盯著,也許是還存有一絲為人母的衷心,又或許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終究還是狼狽離開。
“那,媽媽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人下了樓,撐傘,逐漸消失在雨幕中。
多簡單,多乾脆,一如他六歲時離開的背影,決絕,毫無留戀,一旦自身利益徹底談崩,毫不留情。
與此同時,許望寧強撐的那股勁漸漸鬆了下來,人往對麵高三部開始走,坐在距離天台隻有三階的樓梯上,強行將自己隱沒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
這樣一個渾身糟糕,情緒不佳的他,的確不應該突兀的闖進一個充滿人氣的場合。
*
外頭大雨還在樂不思蜀的輸出著,晚自習下課鈴聲被室外雨聲蓋過,冒出極微弱的聲音,走廊外早已泥濘不堪,人群混跡其中,帶出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
負責接送的家長們更是來得勤快,早在自家兒女從校外出來後,便撐起了傘。
如雷的雨聲中,教室內的人幾乎走得差不多,卻遲遲不見許望寧回,令時雨坐在座位上一邊做試卷一邊等著人。
好像除了等著,也沒有其他辦法。
令時雨甚至蹦出“許望寧會不會跟來找他的那人早走了”的想法,但這個想法很快被打破。東西還在,人不可能走,況且,許望寧也不會是種不打招呼的人。
班上鎖門的同學準備上鎖離開,卻看到令時雨還在座位上,於是關心問了一句:“令時雨,還不走嘛,是不是沒帶傘,不然我傘借給你,反正我住宿舍。”
“沒事,我帶傘了,我等許望寧,不行你先回宿舍,待會我鎖門吧。”
“行吧,那你當心點。我就先走了,明天見。”
“嗯,明天見。”
教室終於歸於空蕩,室內熄了一半的燈,令時雨後背莫名被一股涼意掠過,身子沒忍住顫了顫,清咳了兩聲強行壯膽。
一麵試卷做完正打算翻頁,一束燈光卻在這時強硬的打在令時雨臉上,令時雨下意識用手擋了擋,眼睛不受控製的顫了顫。
門口站著的門衛走了進來,“同學,怎麼還沒回家,我馬上要上樓道口的鎖嘍,晚了,可出不去。”
“不好意思,叔叔,我等個人,馬上。”令時雨急忙解釋。
門衛朝四周看了看,表情帶著點為難,隨後又說:“不行你下一樓等吧,我這馬上得鎖門,雨又下得大。”
見狀,令時雨隻得開始收拾著東西,連帶著將許望寧的書包一起帶了下去。
風肆意刮著,臉和手都冷得不行,隔了兩分鐘,許望寧終於在她麵前出現。
人一聲不吭的走掉,隔那麼久才出現,說不生氣是假的。
一見到人,令時雨不免有些抱怨,“許望寧,你到底去哪了,等你好久了。”說是抱怨,可聽到旁人耳裡,卻不免覺得有點撒嬌的成分。
“對不起,小雨,不會再這樣了,回家吧。”開口的聲音少見的啞,許望寧個人狀態看上去格外不佳。
似有所感,令時雨沒再提什麼,繼而將手中的傘撐開,踮起腳儘量往許望寧頭頂上靠,“好吧。”
意料之內的動作並未到來,緊接著許望寧從她手中拿回自己的書包,挎到身前,下一秒就在她麵前蹲了下來,開口:“水積的太多,鞋子會濕,我背你。”
“不用了,許望寧,你彆這樣,鞋子濕了回家換就行。”
儘管令時雨拒絕的明顯,可許望寧依舊沒半點要起身的意思。
“我的鞋濕得差不多了,沒事,上來吧。”
“笨蛋,很冷呀。”
令時雨遲遲未動,許望寧又近了一步,兩人僵持不下,令時雨泄氣般還是趴了上去。
巨大的傘麵遮著兩人,許望寧的腳混跡在雨水中,微弱的燈光下,隨著腳步移動,帶起陣陣水紋。
許望寧背著人出了校門,外頭的道路並未被殃及,令時雨打算喊人將她放下,可許望寧並未有要放下的跡象,清冽的嗓音在這會兒終於找回了幾分,夾雜在雨聲中,冒了頭:“小雨,剛我媽來找我了。”
可仍難掩挫敗。
“叢阿姨,”令時雨一驚,趴在背上的身子不自禁的直起來,許望寧衣服被一隻手攥緊,“她為什麼會來?”
“要錢,”許望寧自嘲般的一聲笑從胸腔發出,簡單的兩字從他嘴裡講出,毫無避諱可言。
令時雨身子重新趴回去,吃驚的聲音消了下去,對於許望寧媽媽的事,令時雨多少了解一點,打從許望寧搬來瓦春巷這邊,除了他爸,令時雨沒再見過他家的任何人,隻是依稀記得他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媽的確出現過幾次,後來偶然從街邊鄰居聽說,他媽是因為虛榮才和他們分開,令時雨覺得,許望寧家庭條件也不算差,不懂他媽為什麼會離開,或許這其中也有彆的原因,隻是不得而知,人,總是欲求不滿的。
到底是人家的媽媽,有再多不滿,也不好多說什麼。
“小雨,我發現我老愛做夢,可碰巧的又是,她的出現成功將這一切打破,我以後可能就不用做夢了。”
也許是這場雨的到來太過猛烈,激得人心都動蕩。乃至這個夜,令時雨看許望寧像極了一隻受傷的小狗,頭次在她麵前顯露出難見的軟弱。
令時雨心莫名一沉,搭在許望寧肩上的手轉而覆上他雙耳,就這麼將話傳給他:“沒事,許望寧,你身邊還有很多人,我們都會陪著你的。”
“嗯。”
兩人漸漸走出校園外,下雨的緣故,車沒法騎,就這麼放在了學校,許望寧隨手在路口攔了輛出租車,跟令時雨坐了進去,回了家。
終於將人盼回,周萍卻急得不行,忙攬著人進屋,本意想讓許望寧留下喝碗湯,可奈何許望寧以鞋子濕了為由,還是著急的回了家。
餐桌前,令時雨喝完最後一口湯,看向對麵坐著的周萍,繼而出聲:“奶奶,今天晚自習的時候,許望寧他媽媽找他來了。”
周萍眉頭一皺,卻也掩不住八卦情緒:“過去這麼久了,她怎麼找來了?”
“好像是來要錢的。”
“那小寧還好吧?”周萍試探著問。
“嗯,看著還行,奶奶你說我要不要跟叔叔講一下。。”
見狀,周萍連忙阻止:“有什麼事,小寧自己會講,彆人家的事少管。”
“可,許望寧他……”
“聽見沒?”
令時雨:“聽見了,奶奶。”
自那晚後,許望寧沒再見過那女人,短暫的插曲就這麼過去,許望寧讓她從他世界消失,她就消失,遵守承諾這事,大概是她在許望寧十七歲人生裡做得最像一個母親的事。
但其實心裡頭清楚,她不會是一個容易罷休的人,在他身上沒轍,會去找他爸,而他爸也一定會給,之所以直接找上他,想著不費事兒,得錢指定會容易。
可她偏偏失算。
許望寧爸爸很少在家,許望寧和他的交流更少,他要給,許望寧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