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無多 也就靠嘴嚴,才活到今日。(1 / 1)

關於複仇這件小事 得來 3934 字 11個月前

池荇此舉可謂沒大沒小,但孫杏林深知她這般調笑自己的原因。前些天在太後麵前,這小娘子眼中染的火險些把他的官袍點燃。

他也是千年的狐狸了,尷尬:“人生何處不相逢。”

王淵在一旁拍手笑道:“原來您老早見過唐娘子了,這般我也就不用多介紹了。孫爺爺,有勞您將昨夜與我說的再與二位說一遍吧。”

孫杏林撇了一眼王淵,乾脆盤腿坐在地上,捋著胡子抱怨:“老夫是答應過你爹護你長大,但你不能將老夫全家上下的性命都搭進來。”

王淵陪笑:“孫爺爺,這其中輕重緩急您心中明白,皮之不存,毛之焉覆?更何況您心中藏了那麼多秘密,他最後會放過您一家嗎?現下可不是明哲保身的時候咯。”

“若早知你將我騙來是這樣,老夫今日乾脆房梁上吊死乾脆些,也不用親眼看著家中小輩一個個被我害死。”孫杏林尤不解氣,吹胡子瞪眼,全無平日院判的風度。

溫暨望淡聲:“本宮可以保證,今日我們相見之事,不會再有他人知曉。還請敞開一敘。”

孫杏林歎口氣,起身端正站好:“太子殿下,老臣慚愧,不配您這樣客氣。隻是老臣不忍家中人儘因我而亡,這些年才處處小心謹慎。”

“老臣在太醫院活了一輩子,也就靠嘴嚴,才活到今日。望今日之後,殿下能留我家老小一條性命。”

說罷,他撩袍彎腰,長跪不起。

“放心,無論如何,本宮不會牽連無辜。”

孫杏林沉聲道:“殿下,聖上近五年的龍體都是老臣在調理,無奈老臣醫術不精,始終無法清除聖上龍體中的沉屙……恐怕就在這半年了。”

溫暨望眉頭輕皺,問道:“我見父皇平日氣色尚好,也向來精神奕奕,怎得會這般嚴重?”

“殿下不知,陛下所服仙丹皆含微量毒素,日積月累下自然遲早有壓不住那日。且……且國師時常命我在丹中配補藥,像是……像是有意操縱陛下生死。”孫杏林說話聲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要聽不見。他有些怯懦地抬頭看了一眼溫暨望,俯身長叩首:“殿下,微臣自知罪孽深重,但微臣也隻是想活命啊殿下。”

滿室寂靜,唯餘爐中香煙不知人間無奈,悠悠升起。

溫暨望揉揉眉心,聲音疲憊:“若是每一個幫國師做過事的人本宮都要趕儘殺絕,那本宮恐怕還要將自己也一並處死。”

而後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肩上。溫暨望抬頭,正對上池荇盛滿春水的眸子。

冰雪消融。

他提起精神,繼續盤問:“本宮與太後娘娘暈倒那日,孫院判當真什麼都沒診出來?”

“太後與殿下服用了些九錯散,會一時吐血昏迷,對身體無大礙。”孫杏林乾脆豁出去。

這腦袋,遲早要掉。算了,既然都要掉了,那就掉的值得些,該說的都說了,黃泉路上走得也能輕鬆些。

“當年母後突然薨逝,其中可有內情?”溫暨望雖是在問,心中卻已有答案,他感到自己才是被審判的那個,審判他是不是一直活在一個個巨大的謊言中。

孫杏林沉默幾息,道:“微臣當年,並未診斷過皇後娘娘,也並未見過娘娘屍身。娘娘就像是……憑空消失。所有時疫說法,皆是陛下命令。”

溫暨望瞳孔微微縮緊,唇色泛白。

回想幼年,父皇與母後也是舉案齊眉,後來發生了什麼事?“鳳枯木”若是要應驗,會怎樣應驗?他急切地想回到皇宮質問父皇。或許可以試探一二。

他看著孫杏林,目光深沉:“孫院判,本宮可以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孫院判身負如此之多宮闈私密卻依然穩坐院首,足見他的能力,正是缺人缺勸之際,為了天下江山,並非評判是非功過的時候。

“你一切照舊即可,若國師有何動向,勞請孫院判想辦法告知於我,想來孫院判可以在國師眼皮子底下將王公子撫養成材,定然有自己的辦法。”

孫杏林叩首:“微臣領命。”

“望你不要背叛本宮,行了,你可以走了。”

“微臣告退。”

原本讓王淵叫神醫來,是想查查丹藥之中是否有其他毒物,沒想到來的正是已檢查過仙丹的孫太醫,倒是省了些事。據他所言仙丹中隻是常見毒藥,太醫院卻集體噤聲,可見國師淫威深重。

王淵在一旁一直用一種彆扭的表情偷瞄池荇,池荇覺得自己像被小娘子看上的俊郎君,被他瞧的渾身不自在,她無奈道:“王公子可是有何疑問?”

王淵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可是抵不過蓬勃的好奇心,拱手道歉:“是在下失禮了,在下隻是好奇,唐娘子那年之後……為何流落到了街頭雜耍戲法班子中?”

少女想起往事,並無太多情緒外露,隻看了一眼從昨日起就閉口不談此事的溫暨望:“既然都是盟友,我可以坦誠相待。不過現下已到了用飯的時辰,不如邊吃邊聽。”

雖少女已然神色溫和從容,溫暨望還是從她眼角捕捉到了絲絲落寞。他溫和道:“不如王公子安排一個清幽些的地方?”

“若不嫌棄,就我來安排吧。”

幾人很快在一個清幽雅室內入座,暗室內原本冰冷的石壁被素色薄紗輕覆,四角的琉璃燈光華流轉,中心一張竹製長桌擺滿佳肴。動筷後,池荇淺淺抿了一口杯中酒,將溫王二人帶回十年前那個雨夜。

……

隆德十年夏,五月廿三。

大雨傾盆,小小的池荇被奶娘領著去正廳見父親。

她粉嫩可愛,卻皺著小臉,嘟嘟囔囔:“奶娘,我鞋子都泡濕了,我要回去。”

奶娘少見的沉默著,隻拽緊了她的小手,在雨幕中艱難撐著傘,她沒注意到,小主人不僅鞋襪濕了,連衣裙也已濕了大半。

她們行至前院,卻發現院中擺了兩大一小的黑色木箱,箱子很高,池荇好奇地踮腳向裡麵匆匆撇了一眼,裡麵隻積聚了滴落的雨水。

父親與祖父正麵色嚴肅地坐在廳堂太師椅上,池荇甩開奶娘,嬌滴滴奔向二人,正想開口撒嬌,卻聽父親嚴厲道:“跪下。”

她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嚴肅的一麵,環視一周,廳堂裡黑漆漆的,隻祖父與父親身邊點了兩盞燈,往常侍立兩邊的人都不見蹤影,隻有一直跟隨父親的張叔在一旁,麵色也不大好。

池荇乖乖跪下,好奇張望,卻發現張叔還端著一個小碗,父親不時從碗中蘸了朱砂在案上書寫著什麼。

空氣裡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鐵鏽味。

許是父親所寫的東西隻差一個收尾了,池荇等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看父親停了筆,他紅著眼睛看向自己唯一骨血,沉默著。

她發現父親唇色很白,怯生生問:“父親,可是菜菜惹禍了?”她往常嫌棄乳名,從不這樣自稱,今日是本能的想逗父親與祖父開心些。

池中衡忍住喉頭的哽咽,開口:“菜菜,父親卷入了大案,今後不能再護你長大了,你向我與祖父磕三個頭,一會兒留下來幫我們合好棺木,便算儘孝了。”

“從今往後你與池家兩清,你就隨你母親姓唐吧。”

“今夜,就隨你奶娘遠離開陽,再不要回來,也忘記爹爹……”池中衡哽咽:“是爹對不起你,對不起池家。”

池荇被父親的話嚇哭:“為什麼您不要我了?我不走。”她還太小,家中人口單薄,不明白棺木是做什麼的。

“菜菜乖,聽話。父親已經有辦法自證清白。”他拿起血書給池荇看了一眼:“這上麵都是父親的自證,冤了爹爹的人,看到這個自會明白我池家乃忠良。”

“磕頭吧。”

池荇嗚嗚哭鬨,最終幾乎是被乳母按著,磕了三個響頭。

一直沉默的祖父開口:“罷了,菜菜還小,有張全給你我收屍也就夠了,讓她早些走,也穩妥些。”

“不要!”池荇掙脫乳母,趴在池中衡膝頭:“爹爹是不是要死了?祖父,你罵爹爹,讓他彆死了好不好?”

池中衡攬住女兒,看向立在一旁的乳母:“馮氏,菜菜娘親早逝,一直是你將她帶大,你在她眼中與娘親無異,從今往後,她就拜托你了。”說罷,他放下池荇,躬身叩首。

馮氏慌忙上前扶住池中衡,聲音顫抖:“老爺對老奴有恩,老奴定會護小姐平安長大。”

張全遞給她一個包袱,行禮道:“這包袱中裝了足夠你們吃喝生活的財物,小姐就拜托您了。”

馮氏並未推脫,將包袱背好,牽起池荇:“小姐,以後就跟著老奴,好不好?”

池荇躲開她的手。她並不是很親近奶媽,她總是隱隱感覺她其實並不喜歡自己,她不信任奶媽。

池中衡歎氣:“將她抱走吧。”

奶娘正是壯年,輕易就把她撈進了自己懷中,匆匆行禮後退出廳堂。

屋外雨已停了。

池荇的淚水很快將奶娘肩頭浸濕,淚眼朦朧中,她看到祖父與父親飲下什麼,也發現院中那口小棺木是蓋了蓋的。

……

池荇再抿一口酒,語氣平淡,像是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而前日太後娘娘告訴我,當年父親死前所作陳冤血書,被換成了認罪血書。”

她一句一句說的平靜,溫暨望卻一點一點陷入絕望。他想開口,卻不知能勸什麼;他想將她抱入懷中安慰,卻知道自己不配——他的父皇,當今天子,與池中衡的死之間並非全無關係。

“可……那奶娘呢?你為何沒有離開開陽?”王淵怔怔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