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閒 誰家小娘子叫這個乳名。(1 / 1)

關於複仇這件小事 得來 3950 字 11個月前

天還未亮,窗外隻有蟲鳴兩三,月光照不透厚重的蘇綢帳子中,池荇已經醒來。黑暗中,太後所賜金牌也如同凡品,她拎著掛繩,看它來回打轉。

近日種種皆在她腦中回閃。

池荇天賦異稟,說得上是過目不忘。她從紛雜的記憶中,挑出每個與國師有關的細節,一點一點重新刻畫上色,試圖把一切都串聯起來,再尋到一個解決之法。

越接近真相,越發現真相的沉重,她突然好奇,每次雲破日出,太陽挑起夜幕時是否也會覺得力不從心。

隻有三天。這三天,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每一件又幾乎不可能完成,儘人事聽天命,原來是這樣無奈的一句話。

當前重中之重,便是壽妃。她不能死。

所幸昨日觀察下來,她並非全無頭腦之人,亦有除了執念國師以外所熱愛的東西——疆場,或許還有對晟昭帝的失望及厭惡。

她的其他願景,便是抵抗情愛最有力的武器。當然,情愛也要離間,這個她交給了春杏——畢竟春杏傳八卦時的表情之精彩,語言之生動,她在許府已領教過了。

既然壽妃誤解了她與國師的關係,不如就順水推舟,好好惡心惡心她,先擊潰她的心防。

想到這些,她隱隱感覺清爽了些,翻身下床,開始洗漱。雖也曾經是金玉裡長大的貴女,但是多年的窮苦生活早讓她習慣了自力更生,她坐在銅鏡前,細細看自己,她好像越來越不像父親了。

父親耿直,博學,端方清正,文人風骨。而鏡前的自己,狡黠,沒墨水,不擇手段,認賊作父。她苦笑一下,若無其事地給自己梳頭,不禁想到了那個朗月清風的太子殿下。

他在這樣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混亂中活到現在,究竟是怎樣維持自己本心不變的?她側頭望月,有他在,有月亮在,自己這個黑暗中的人應當不會迷失罷。

阮煙兒輕敲兩下門,不等池荇應聲,便大剌剌推門而入。她注意到池荇桌上放了一夜的飯食,扭著腰就搶了池荇手中的梳子:“小時候跟奴家搶饅頭,現下大了出息了,非山珍海味不吃了?~”

池荇頭發被拽痛,連聲求饒:“姑奶奶我不敢了。”

阮煙兒陰森森:“你還想當奴家姑奶奶?”

池荇捂著頭:“你,你是我姑奶奶,一會兒我們吃過早食再出宮,好不好?”

阮煙兒這才開始輕輕梳頭:“你要先把自己活好。”

“嗯嗯。”池荇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問道:“你還記得師傅從前送我那個木偶嘛?”

阮煙兒白眼一翻:“自然記得。奴家那時候羨慕得緊,硬是求著爹爹給我也做了一個,與你那個幾乎一樣。”

池荇並不記得阮煙兒也有一個,聞言“噌”地站起身:“你那個可還在?”

阮煙兒疑惑,摸摸池荇的額頭:“自然在的,怎麼了這是?爹給你托夢了?”

池荇拽起阮煙兒:“先去小廚房吃點東西,吃飯時候我再細說。”

……

辰時初,二人便拿著令牌出了皇宮,宮城門口街上行人寥寥,往深處去,似才回到人間。

朝庭雖亂,但仍有祖宗根基帶來的安寧,街市上車馬不停,早食攤子的招客旗迎風颯颯,扇來各種香氣。

若是往常,阮煙兒必會挑一個夥夫最英俊的攤子坐下,今日卻格外沉悶。她方才知道自己爹爹的木雕竟與害死池家滿門的罪證幾乎一樣。

她有些憂心,自己那個不靠譜老爹,難道真的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想到他抱著酒壇傻樂的樣子,阮煙兒又鬆了口氣。他可沒有那膽子做那殺頭的事兒。

她們二人容貌實在出眾,引得路人紛紛回頭目送。阮煙兒掏出隻手帕半遮麵容:“瞧他們沒見過仙女的樣子,還是遮著些罷。對了,奴家方才想起,爹爹可能並非盛國人。”

看到池荇疑惑的表情,她接著道:“是他之前有一次喝多說漏了嘴。他說若不是在家鄉被抓捕,也不用攜家帶口翻山越嶺到這個鬼地方受氣。奴家問他家在哪裡,他說在海邊。”

盛國地處四國的中央,跟海離得不是一星半點兒的遠。

池荇停住腳步,問道:“可還有什麼線索,你再仔細想想?靠海的,離我們不算很遠的國家,他可提過?”

“或是他是否提過花了多久來到盛國?走了多遠的路?”

阮煙兒道:“這不用想,奴家依稀記得,與父親和師兄坐過很遠的馬車,好像還有什麼,師兄應當記得,一會兒見了去問他罷。”

二人現下正穿過繁華街巷,馬上就到他們與師傅合住的那間小院。

池荇加快腳步,老遠就瞧見師兄頂著鋥光瓦亮的腦殼,跟鄰家娘子打趣。

“師兄!”

池荇快步走近,結結實實地抱了一下。她被關在國師彆院的牢中時,夜晚做噩夢都會夢到國師將師兄也抓來了。雖然她們安穩下來的第一時間就打聽了師兄並未受牽連,仍心有戚戚。現下終於見到了本人,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師兄笑嗬嗬:“哎呀,二位仙子可算想起我這個沒用的師兄咯,可給我帶什麼好東西了?”

池荇微怔。阮煙兒掃一眼她,頗為不屑:“你還指望那個沒良心的~奴家給你帶了好些糕點還有銀子~”說著,變戲法一般從胸前掏出兩個小包裹。

師兄還在傻樂:“煙兒有心了,你也不能冤枉了菜菜,你瞧你這一身,還不是托人家的福。”

池荇小臉一紅:“師兄!都說了不能這麼叫!”

菜菜是池荇的乳名,她一直守口如瓶,卻在四年前第一次醉酒後不慎吐了真言,從那以後師兄便隻叫她“菜菜”了。可這也太難聽了,誰家小娘子叫這個乳名。

師兄摸摸光頭,搖頭晃腦地感慨:“師兄為了你,媳婦都娶不上了,唉……”

池荇無奈,他與阮煙兒真是一道長大的,說話的味道都一樣。她自知理虧,轉移話題:“師兄,你還記得自己是打哪來得盛國嘛?為何從未聽你和師傅提起過自己並非盛國人。”

師兄撓撓頭,猶豫:“我答應過老爺子不說的……”

阮煙兒戳了戳師兄的肚子:“都什麼時候了,還瞞著。”

師兄意外:“什麼時候?”他隻知自己的兩個師妹不僅扳倒了許家,還在宮中混得風生水起,這不是挺好的時候嘛。

池荇歎口氣,將二人拉進小院,將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師兄,聽得他幾乎拍爛了石桌,大罵國師表裡不一黑心肝。

他表情嚴肅,留她們在院中石桌邊坐下,進雜貨間翻找半晌,取出一個有些年份的小木箱。

陽光透過榆樹葉片的空隙,灑在樹下三人身上,池荇幾乎喘不上氣,等著箱中舊日時光重見天日。

小鎖“吧嗒”被擰開,裡麵有陀螺,有風車,有風箏,還有兩個醜得可憐的木雕,靜靜躺在箱底。

再次拿起,池荇可以確認,幾乎一樣。

同時她也鬆了口氣:“雖然形狀相似,可是從雕工上看並非同一人所為。那人的雕工更好,也更細膩些。”

阮煙兒將木雕奪回,愛惜地輕撫:“不一樣就不一樣,怎得還帶挖苦人呢?”——這是木雕嗎?這是父愛。

池荇放鬆坐下,問師兄:“師兄,現下該說了罷?你們三人從哪裡來?”

師兄輕咳:“我隻知自己是夏國的,隻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在官道上遇到了師傅和煙兒,師傅將我撿回的。至於師傅打哪來,我也不知道。不過師傅好像在路上丟了一個弟弟,我記得他當時說我像他,還說希望收留我的福報能應在他弟弟身上。”

“弟弟?你有個叔叔你沒印象了?”

阮煙兒揉著腦袋苦思冥想好一陣,趴到石桌上:“真的沒印象。”

“夏國也不靠海,若說要經過夏國到盛國,最可能的就是涼國和齊國了。你還記得師傅當時的裝扮嘛?”

師兄搖搖頭,建議道:“但是可派人去查查齊、涼兩國的民俗,他們依仗著靠海吃飯,從不願與鄰國邦交,是以我們都不了解他們的風土人情。興許能順著查到這骨雕出自何處呢?”

師兄略有些得意自己這般機智,抬頭卻對上兩雙亮晶晶的眸子。

池荇:“是啊,師兄說得對,可是派誰去呢?”

阮煙兒附和:“誰能但此重任呢?”

師兄認命,歎氣:“你們現下已經發達了,我要坐馬車去。”

池荇眉開眼笑:“好說好說,師兄最好了。”

不知不覺太陽已挪到頭頂,三人才幾天不見,卻已覺得過了半生。望著有些破敗的兩間廂房,阮煙兒有些感慨:“現下倒是能吃飽飯了,就可惜性命有些不保。”

池荇低頭:“都是我連累了你們……”

阮煙兒摸摸自個兒留仙裙順滑的料子:“倒也不算,這般好的料子,辛苦些也值得。”

師兄打斷:“行了,沒彆想那些有的沒的,今兒我們下館子可好?你倆走的倒是痛快,師兄我可是好些天沒見到油花了。”

池荇心事重重,走得也慢,其餘二人亦耐心地陪在身邊,走過他們穿行了十年的小巷。

她注意不到路兩邊的梨花簌簌落下,腦中隱隱覺得,師傅那個神秘的弟弟,或許是這一切謎團的關鍵。

三人行至一處熟悉的地方——望香樓。熟悉,是因為這些年來每每路過,他們都要深吸一口氣聞聞味,卻從未舍得進去過,今日是來圓夢的。

欸?

池荇以為自己眼花了。

“殿……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