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障目 微末蜉蝣,以何撼山。(1 / 1)

關於複仇這件小事 得來 3924 字 11個月前

阮煙兒蹲在窗下望風,池荇則撬開窗戶翻了進去。

書房很寬敞,分為裡外兩間。外間擺著桌椅羅漢榻,裡間放著書案並幾個裝得滿滿當當的書架。

池荇躡手躡腳地來回翻找,終在牆角摸到一個機關,一塊地磚升起,是一個磚塊製成的石箱。

箱門是鐵製的,掛著一把精巧小鎖,但它絲毫不能影響池荇。

自七歲起跟了師父學習戲法,她上台表演開鎖逃生成百上千次。那小小的鎖芯看著精巧,實則內裡無甚玄機,池荇掏出隨身的細針,輕扭兩下,那小鎖“啪嗒”一聲便開了。

池荇拉開箱門,掏出裡麵的東西,借著月光勉強看清——隻是幾本薄薄的賬簿和一個奇怪的符印。

她心中有些失望。

是了,哪有那麼容易就能找到十年前舊案的線索。可是究竟要怎樣,才能尋找到十年前被放置在池府之中的巫蠱之物的出處?

不過眼前的東西自然也是有用的。

許家漕運生意繁多,偏偏這幾本薄的被鎖在箱中,可見其中必有貓膩;而那符印,定是代表了什麼身份,甚至組織。

池荇眯眯眼,突然腦內白光一閃

——或許自己一直都被仇恨蒙蔽了。

許家說到底隻是一屆商賈,即便再嫉恨池家,也沒能力掀起那般大的風浪,接連拉下十幾大小官員,牽連一百多條性命。

她本以為許老太爺許敬是個如何狡詐高深的人物,可這兩日接觸下來,他雖有幾分頭腦,也著實算不得什麼聰明人,隻是純純一個奸商惡人罷了。

那樣精細的布局,僅憑他之智,實難完成。

許家把控鄱河上遊漕運,沿途共兩個中轉碼頭,配有穀倉器倉,皆為朝廷所用。另十個小型碼頭,官商皆可用。

許家收取商船的停運費,自己手下也有百餘條漕船於南北之間運貨牟利。由南方向都城開陽運送的糧食、軍資、木料、布匹甚至鹽鐵,都必經許家之手。

三千多裡掌控家國命脈的水道係一平庸商人之手,區區十人掌控了舉國萬裡水道,運河航道的黑暗腐罄竹難書。

原先這些都是歸朝廷統一管控,正德七年卻突然下詔交由商人把控。

普通商販來回一趟,十有九賠,池荇的父親池中衡發現南北通商艱難,不忍冷眼旁觀,才於正德十年代百官上諫,卻因觸動了許家的利益,身陷巫蠱冤案,被逼服毒自儘。

而許家與其他掌控漕運的富戶相比,算得上謹小慎微,池荇多年暗中查探也未發現什麼大的紕漏,實難想通當年許敬冒那麼大風險牽連上百人名所圖為何。

若他也隻是棋盤中小小一顆棋子,便可說通了。

他為幕後人做事,且忌憚那人。

難道是……兵部尚書高顯?如此便可解釋高顯為何偏要將獨女低嫁給許重之。

擋在池荇麵前的一塊山石鬆動了,整座山也開始搖搖欲墜——

恐怕不止與高顯有關,兵部尚書職位雖高,但並不足說服帝王改變建朝百年來的舊規,說服那老皇帝改政令之人,定更加位高權重,他應當才是在幕後潛藏了十年的凶手。

巍峨高山轟然倒下。

想明白了很多真相,她卻並不欣喜,反而被巨大的無力感感兜頭罩住。

恨了十年的仇人不過一枚小小棋子,而真正的執棋人恐怕權勢滔天,並非她這樣裝神弄鬼就可以扳倒的。

她無權無勢,甚至都沒能好好讀幾本書,一直跟著最不入流的戲班四處討生活,微末蜉蝣,以何撼樹,撼山,甚至撼動天地?

她靠到窗邊低聲道:“我找到些賬冊,先大概抄寫下來,或可從中找到什麼線索,你再等等。”

說罷,從懷中掏出早備下的紙筆,照那符印畫好,又篩選著謄抄賬冊內容。

外邊阮煙兒等的是百無聊賴,腿也蹲麻了,腰也蹲酸了。

她正欲起身稍稍活動活動,忽的高牆邊竹子一陣晃動,一聲不算大的落地聲後,她聽到了奶貓軟糯的聲音。

瞌睡了老天給送枕頭。

阮煙兒心中一喜,歡樂地扒開花叢爬進去,想抓來這隻奶貓打發時間。

她一邊向前爬,一邊小聲“喵,喵”地吸引小貓注意。

麵前樹葉也在輕輕晃動,近了,就在前麵。

她興奮地扒開花叢,正正對上另一雙瞳孔快速放大的眼睛。

一個頗為高壯、麵龐剛正的男子也跪爬在地上,目光震驚,嘴裡還留著半句貓叫。

阮煙兒:“……”

許重之:“……”

二人一時誰也沒動。

……

一盞茶前,知歸院。

許重之自然也聽到了外院官差搜人的動靜,他摸下床打開門縫,發現守著他的下人都已被喚到前院。

這是難得的機會,他翻出被仆從藏起的佩劍,割斷繩索溜出院子。

許重之性格內斂,也沒什麼風雅愛好,從小到大,書沒讀幾本,練武的假人倒打廢了幾十。

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揍木頭樁,若非十日前秋菊哭著來求他救命,他也許會一直被蒙在鼓裡。

今夜府中大亂,正合適探尋祖父的書房求證,或許,祖父並非秋菊所說,乾那些誅九族的事?

他身法利落,轉眼就潛進了許敬院子,不想正門處還留了兩個正酣睡的童子,許重之無奈隻得繞到後方,輕盈躍上牆頭。

卻在準備落下的瞬間,隱約聽到後窗處似乎有動靜,一分神,他險些直接從牆頭跌落。

好在他頗有功底,還算輕巧地落了地。

為免門前兩個小童察覺,他少見的機智一把,順勢學起貓叫,藏身在花叢中,準備伺機再動。

“喵。”

竟真引來一隻小貓。許重之一時手癢,扒開花叢,想瞧一眼那奶貓是何模樣。

而後對上了一雙令人驚豔的狐狸眼。

他僵在原地。

對麵的女子與他是同樣姿的勢,四目相對。

風嘲弄似的吹過二人,二人黑發飛揚交纏。

許重之被風吹一個激靈,頭腦又罕見地轉動起來——這打扮……她是府中丫鬟?

府中丫鬟來尋貓的?

眼前丫鬟顯然被自己嚇傻了,就跪在地上不說話。

許重之升起一股濃濃的絕望感——好好好,又得開始演了。

他小心地將手指比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從牙縫裡擠出:“姐姐,你也來這裡躲女鬼?”

阮煙兒原以為撞上的是一個護院,馬上就要喊人來捉她們兩個“小賊”,心中後悔沒早些給自己打副好棺材。可聽麵前男子這般說,哪裡猜不出對方是誰。

她換上一臉驚憂,用隻有窗子另一邊池荇也能聽見的聲音道:“公子,您怎麼到這裡了?”

“我……”

許重之腦裡一團亂麻,又怕裝瘋引來書童,引祖父懷疑他假裝中邪一事,強行將他送到高大人府上入贅;又怕不裝瘋回頭被這丫鬟告了密,同樣引祖父疑心。

嘶——實乃進退兩難之維穀。

“鬼!”

麵前女子突然表情驚恐,直指他身後,因為過於害怕而隻剩下氣音。

一陣寒意從脊骨竄上,他本能的回頭一看,卻見麵前飄過不少灰塵,還不等反應,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池荇站在窗前,收起手中藥瓶,嫌棄地垂眸看著地上的傻大個。

阮煙兒捂著鼻子站起身,頭痛道:“你來罷,做利索點,我下不去手。”

池荇白她一眼,“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不殺?回頭他告訴許敬有人潛入他的書房,屆時打草驚蛇就什麼都查不到了。還不如有一個是一個。”

阮煙兒左手狠狠砍在右手手掌上,頗有些殺人越貨女土匪的氣質。

“當年他也不過幼童,就算殺許家人泄憤,也殺不到他頭上。既然他也來查自己的祖父,恰巧說明他裝瘋與許敬隱藏的秘密脫不了乾係。”

池荇平靜地翻出窗吩咐道:“你我二人先將他運到牆外,餘下的我自有辦法。”

阮煙兒垂頭喪氣地拍著昏睡之人的臉頰泄憤。

撿奶貓那等美事,果然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搬傻子這等累活兒,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兩人有些功底,但不多。

用麻繩借了力,才悄無聲息地將許公子運到牆外。

池荇拍拍手上灰塵,“外院好像安靜不少,你先離開罷。之後的事我自會處理。”

道彆之際,池荇補充:“哎,幫我跟師兄說一聲辛苦了。”

師兄為了演和尚配合自己做戲,連頭都剃禿了,實是為她付出良多。

“算你有良心,自己小心罷。”說著,阮煙兒倒真像一隻貓兒,躍上屋脊消失在夜色中。

池荇剛把許重之拖到隱蔽處,便聽到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想來是捕頭已處理好前院的事情,放仆從回屋補覺。

時間不多了。

她避開人,往許公子院匆匆跑去,正巧遇到春杏。

她幾步追上,捂住春杏的嘴將她壓到牆腳陰影處,“彆喊,是我。”

見小丫鬟的眼神由驚恐轉為疑惑,池荇見她點頭,便放開手,將自己方才順勢想到的計劃說與春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