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計劃的第一步,是要弄清楚監獄的整體布局。
這一點倒是十分合理的,“頂點監獄”一直以地形複雜而出名,尤其是對於C區的犯人來說,他們被關押的地點,又是“地形複雜”裡麵最嚴防死守的一塊。
“每天除了勞作、睡覺、被盯梢的時間之外,還有不少碎片化的時間。”三人並沒有急著回房,而是躲在101旁邊的廢棄廁所裡悄悄密謀,“利用起來,如果你們想趕緊出去的話。”
鑒於這是他們入獄的第一天,獄警並沒有給他們安排勞作任務。等到第二天開始,他們就要像真正的犯人那樣,被獄中的警鈴一大早叫起,晨練完畢之後就要去勞動一整天——也許他們的“碎片化”,也隻有短短的午休和晚飯之後的那點時間。
“獄警應該會將我們三人分開,分配不同的工作。”幸村不知為何,對這套流程表現得特彆熟練,“不論怎樣,以完成自己的任務為首,有多餘的功夫再勘察地形。注意不要本末倒置,不然被盯上是遲早的事,等到每天晚上的休息時間,你們就集中到這裡來跟我彙報。”
“可是,”不二的語氣有些擔憂,“這裡這麼大,我們能不能勘察完先暫且不提,能不能記住這麼複雜的地形又是另一回事啊。”
幸村挑了挑眉,沒說話,不二和白石看著他細細地撫著廢棄廁所裡快要脫落的牆皮,然後選中了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慢慢將其中較為鬆動的一塊剝了下來。
“彆忘了,我可是美術生。”他將那塊牆皮拿在手裡,麵積並不大,而且形狀也不是很規則,如果按照地圖標準的話,能寫東西的地方也隻有兩個巴掌多一點的大小,“明天出去的時候,我會從路邊帶一塊石頭什麼的回來,充當畫筆。而這塊牆皮,就用來繪製地圖。”
望著不二和白石有些將信將疑的眼神,他露出了一個勉勉強強的笑容。
“畢竟你們大概率是因為我才進來的,所以我得負責把你們帶出去才行啊。”
這一夜,對於三個人來說,都是難以入睡的一晚。
白石躺在上鋪翻來覆去,離他不遠處上鋪睡著甲亢兄,發出了如同拖拉機啟動一般的鼾聲;而他自己下鋪的瘦子,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也許是鼻炎的原因,他仿佛氣管被堵住了那般,從鼻孔裡發出“咻咻”的高音調噪音。兩者如同交響樂般此起彼伏,在寂靜的夜裡,形成了彆具一格的二重奏。
不二也完全沒有絲毫困意,隻不過他思緒混亂,無暇顧及兩位打呼嚕的室友。他也不是擔心,畢竟他這麼多年,一直做著比越獄還要危險上百倍的工作,心態早就平淡如水了。幸村說的那句話,一直縈繞在他的耳邊。隻不過自己不管怎麼揣摩,都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因為我才進來的”,幸村一直和他們在一起,本質上其實和他們一樣信息閉塞,但是他卻能坦然並且篤定地說出這句話......再結合一下自己之前一直懷疑他“黑手黨”的身份,這兩者之間,毫無疑問是有著重大關聯的。
如果幸村真的是臥底的話,那麼他的真實身份,又是什麼呢?不二學著白石偵探的樣子,像模像樣的推理著。肯定不是警察,不然他在被抓的時候,他的擔保人就應該出現了;是另一個幫派的成員嗎?但是他又一直獨來獨往的,身邊也沒什麼親近的聯係人......
會是華人嘿幫的嗎?畢竟和跡部有聯係的組織,自己隻能想到這個——但是跡部和華人嘿幫之間的唯一交集點,就是市長。而跡部本人跟這個幫派又沒有什麼往來......
不二翻了個身,也換了條思路。如果去推理分析他的職業,自己估計到明天早上都想不出來;不如就此采取逆推,到底什麼人會把他關進監獄的重刑犯區?而且連他身邊的人也不肯放過?
他也沒有犯什麼罪啊,他殺過的人,連我的零頭都比不上。不二在心裡默默排除了“殺人犯”這一條,販賣人口啊、走私毒品啊什麼的就更不用想了,完全不可能。那還能有什麼原因呢?
他的思緒如同一團亂麻的時候,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床沿。
“你怎麼還不睡?”幸村就站在下麵,小聲問他。
思路突然被全部打斷,不二側過頭,愣愣地看著他。
也對,等到時機成熟了,他自然會告訴我的,現在不去想它也沒什麼。不二莞爾,然後立馬掀開被子,像一隻貓一樣悄無聲息地從上鋪溜了下來。
“我想跟你一起睡。”不二靈活地鑽進了幸村的被子裡。
幸村無奈地笑了笑:“真是拿你沒辦法。”監獄的床跟公寓的床可不一樣,比公寓窄,比公寓硬,有點像大學裡的宿舍床。睡兩個人的話,彆說翻身了,連動一下手臂都困難。
兩人就這麼麵對麵地躺在這張狹小的床板上,之間的距離甚至不會超過一個手掌的寬度。
不二看著幸村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亮晶晶的。熟悉的場景宛如時光倒流了一般,讓他回到了他們初遇的那晚,他們也是就這麼靜靜地躺著,近到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其實充其量也才不過過去了一個月,甚至還不到一個月,但是不二覺得再見到這副光景,已經恍如隔世。如果他們沒有被關進監獄,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顛沛流離呢。也許依然躲在那艘船上,也許已經開啟了逃亡之路......一想到那兒,他倒是寬慰了許多。他有點感激當下了,感激這也許不寧靜,但是無比心安的夜晚,能讓他回憶起第一次心動的夜晚。
“你在想什麼呢?”看著不二有些迷離但又不像是困倦的眼神,幸村用手指戳戳他的臉。
“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看似答非所問,實則很有水平。
這句話是真心話。隻不過,他不是不喜歡分彆,倒不如說他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獨處,而自己也十分享受獨處的樂趣。隻是剛才沒來由的一通胡思亂想,讓他對於自己和幸村的未來,有了一些危機感——他總覺得,如果自己一疏忽大意,幸村總有一天會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離開。
如果在森川案後,自己沒有挽留他,那麼真的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如果不是因為他留下的仙人掌讓自己起了疑心,那麼現在一定被他的boss殺掉了;如果自己沒有偷摸著混上那艘船,那麼他將會不知道被帶往何處......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總是不留痕跡地將他們分開。倒不如說,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是偶然,而分彆才是常態。
真是又多愁善感了......不二這麼想著,肯定是最近總是休息不好,太累了吧。
“說明我們很有緣分。”幸村猜到他在想什麼了,雖然覺得有些心疼,但內心還是有一絲小小的喜悅。他小幅度地支起身子,親親不二的嘴唇,“說明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事情將我們分開。”
不二覺得眼睛有些澀澀的,但是又不想讓眼淚就這麼流出來。他輕輕吸了吸鼻子,閉上眼睛,回吻了幸村。兩人親得小心翼翼,沒有發出聲音。幾秒之後,他倆漸漸拉開了距離。
“彆多想了,早點睡吧。”幸村重新躺好,然後給不二掖了掖被子,“明天肯定要早起。”
不二慢慢把臉縮進被子裡,閉上眼睛之前,他看到幸村的嘴唇似乎動了動,但是沒有發出聲音。不要多想,不要多想。他默默念叨著,於是就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呼嚕聲慢慢變輕了,以有規律但又不會特彆打擾的頻率傳入幸村的耳朵裡。幽暗的月光透過鐵窗,照得身邊人的臉看不太真切。幸村依然保持著側身的姿勢,溫柔的注視著不二,直到他的呼吸變得平穩下來。他的嘴唇又輕微地動了動,幅度小到連肉眼都不可見。
謝謝你。對不起。我愛你。
第二天早上6點半,他們就被起床鈴吵醒了。
看到兩人從一張床上下來,全寢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當然不二和幸村本人也不好受,一整個晚上維持著一個擁擠的姿勢,再加上床板硬得像地,他倆理所當然都沒有睡好。
和他們擁有同款黑眼圈的白石:“......這倆人的呼嚕聲,簡直一條走廊上的人都能聽到。”
晨練對於他們來說相當於間接休息,那點強度跟械鬥相比,簡直就像高考生寫小學題,而且遠沒有械鬥來得刺激。三人頂著惺忪的睡眼,神遊了一整個早晨,直到早飯後才勉強醒來。
原因是早飯太難吃,給人直接嚇清醒了,要不然以他們平時的作息,大概率能神遊到下午。
然後獄警開始分配工作。果不其然,正如同幸村所說,他們仨分彆被分去了三個不同的崗位。白石被分配去印刷紙盒,不二領到的任務是去木材車間生產工具,而幸村則是分到了外圍崗位,他負責乾體力活,給卡車卸貨運貨。
和他同一批的囚犯對於體力活都表示苦惱,畢竟誰願意天天跑東跑西,累死累活,換個地方搬磚?而對於幸村來說,這項工作簡直求之不得,這就間接意味著他不僅可以隨意進出,而且有著大把的空間去摸清監獄的整體布局。天助我也了屬於是。
他在心裡偷著樂,表麵上還是不動聲色。三人分彆後,獄警就來把他們領到各自的工作崗位,簡單吩咐了幾句注意事項,便站到了大門旁邊的陰涼處,看著剩下的犯人乾活。
獄警肯定不會回去的,他會在專門的地方對我們進行監視。幸村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首當其衝要摸清的就是,監視崗的位置,以及他們的固定換班時間。
幸村現在就站在監獄離出口不遠處的位置,可以基本環視監獄的整體布局。“頂點監獄”的地形並沒有像它的名字一樣,相反,它的地形有一點像“盆地”。換而言之就是,四周由一圈高聳著的圍牆矗立起來,中間的平坦地形,是囚犯活動的地方。
他眯著眼睛,企圖在中間的“平原”裡尋找自己住的地方。A區是最大的,也是離門口出最近的地方;A區的斜後方是B區,占地麵積僅次於它;而C區則是和它們隔開了整整一排樓的距離,被監獄最外圍的電網和那一排監視樓兩麵包夾。而且另外沒有被包圍的兩側,在“城牆”的最上方,還有獄警在那裡輪班站崗。
除此之外,A到C區之間,還分布著大大小小的訓練場、食堂、車間和辦公樓,複雜程度不亞於迷宮。隻不過這些建築並不重要,它們也許會對於越獄起到一些阻礙,但是絕對沒有成噸的獄警來的棘手。
“喂!那邊的!發什麼呆!還不快點跟上!”似乎有人對著自己大吼,幸村這才回過神來,自己剛剛有些入迷了,沒有跟進主線任務。
“對不起,我馬上來。”他趕緊道歉,然後跟著大部隊一起從卡車上卸貨。
不得不說,早上的時段可以說是這份工作最忙的時候。監獄裡一天的生產材料,還有食材啊,生活用品什麼的,整整好幾輛卡車。每一箱物資也都塞得滿滿的,搬東西的就這麼點人,排水速度跟不上進水速度,卡車很快就整整齊齊地停了一排。
“搞快點!車子都堵住了!”那戴帽子的獄警催促了幾句,便離開了。
幸村雖然手上一直在勞作,但是目光卻緊緊跟隨著那名獄警。監獄的一圈外牆下麵,緊連著一圈長廊,如果不想去大平原離走迷宮,也不想在那裡曬太陽,這條長廊可以提供很好的抄近道途徑。進入長廊後沒走幾步路,就是上行的樓梯,而樓梯通往的“城牆”處,應該對應的就是大門口這批人的監視崗。
幸村這才注意到,城牆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一個小亭子,有點像古時候城牆上的瞭望哨。他環視了一圈,粗略地數了數,大概有10到15個左右,高低不一,間距相等。
“喂!那邊那個,不盯著你就偷懶是吧?”頭頂又傳來聲音,幸村抬頭望去,那戴帽子的獄警剛到亭子裡,氣兒還沒喘兩口,就開始對自己指手畫腳。
他趕緊學著其他囚犯的樣子,按照上麵貼的不同的標簽,把箱子搬到不同的小推車上——這是接下來要運到不同車間的工具,在門口分類完再送進去會比較快捷。
27秒。從這邊走上去。幸村在心裡默默數著,他確實訓練過讀秒,但是保不準這27秒會不會有一點細微誤差——這是從樓梯口走到監視亭裡的時間。
接下來是換班。不過在此之前,先讓我認真工作一會兒吧。感覺到那戴帽子的獄警有意識無意識地盯著自己看,幸村加快了手上整理箱子的工作。
幸村的越獄計劃並不複雜,或者說是看上去並不複雜,但實際行動起來是有很多不穩定因素在的。現在的他,有一種預感:這位戴帽子的獄警,也許就是不穩定因素的其中之一。
城牆的下麵類似於辦公樓,隻不過是那種開放式的辦公樓,隻要站在欄杆前,“平原”裡的景象就能儘收眼底。幸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下意識地對著監視亭瞟上幾眼,而那戴著帽子的獄警,就一直抱著手臂,儘職儘責地盯著下麵忙碌的一批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幸村並沒有因為長時間搬箱子而感到疲憊,隻是太陽漸漸升到正空中,熱得他有些頭暈。正等得不耐煩之時,他看到那獄警抬手看了看表,然後轉身離開了。
獄警其實也沒有去彆的地方,他隻是來到了樓下的辦公室,通知他的同事換班。緊接著,另一名獄警出現,上樓,幾秒鐘後便出現在了監視亭裡。
19秒。比剛剛短得多。畢竟就一層樓的高度,而且這件事情他們天天做,習慣早就已經刻入骨髓。幸村仔細思忖著,考慮到成年男性的步伐也有大有小,並且上樓的速度也不儘相同,換班時間可以放寬至17秒至21秒之間。也就是說,最壞的情況下,也有17秒左右。
事情的發展,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順利許多。接下來,就要看白石和不二他們了。幸村逐漸習慣了邊思考邊勞作的節奏,他快速地把箱子按照從大到小碼齊,然後搬到推車上。
——木工車間,和紙箱印刷。他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這兩項工作,可操作的空間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