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帶著些溫度的紙杯懟到嘴邊時,一枝都還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
我居然還活著?
到底是哪個神仙還能把自己從虛數空間裡扒拉出來。
她想過醒來之後可能的幾種情況。
第一種可能,自己獲救並回到了溫暖的老迦。
第二種可能,她死地透透的,但是像蘆屋道滿暗示的那樣重開二周目。
第三種可能,人生沒有take two,於是她睜開眼就能看見冥府的女神。
但是唯獨沒有第四種——她居然完好無損地躺在咒術高專的病床上,明顯不是二周目的真希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似乎很生氣,但喂水的動作卻很溫柔。
一枝茫然地伸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仔仔細細把皮削乾淨了的蘋果,暈暈乎乎的啃了一口,入口的古怪讓她的動作頓了頓,卻還是一點一點啃完了。
——活像隻呆滯的倉鼠。
禪院真希忍無可忍,終於還是伸手拿走了被啃地慘不忍睹的蘋果核,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地扔進了一邊的垃圾桶裡。
然後繼續麵無表情地瞪著她。
“真希。”
一枝的腦袋緩慢地恢複了思考,她往病床旁邊挪了挪,探頭看了看床邊上的垃圾桶裡蘋果皮堆成的小山。
“你不會一直在削蘋果吧?”
禪院真希,依然麵無表情地瞪著她。
一枝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要是醫生哪天忽然回來了她又是什麼感覺,便瞬間恍然大悟。
——糟糕,真希大概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生氣。
“......我可能沒辦法保證以後不做這種事情了,就算我說保證不會,真希也不會相信的吧?”
她小聲說。
“但是下次我會再儘力一點,畢竟我這不是沒出什麼大事嗎?”
禪院真希冷笑了一聲。
那一天晚上,一枝被班主任帶回咒術高專的時候,她可是清晰地看見了心口處那一大片斑駁又詭異的血跡,這就是這家夥定義裡的“沒出什麼大事”?
一枝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感覺真希好像更生氣了。
那麼,隻能使出最後的那一招——
“耳朵。”
一枝決定結束這場大眼瞪小眼的活動,她淡定地抬起手,指了指。
“你耳朵紅了哦。”
禪院真希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一枝努力憋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憋不住了,露出了一個惡作劇成功之後的微笑。
“——我騙你的。”
幾分鐘後,咒術高專的醫務室裡發出了一聲巨響,剛走到樓下的五條悟不明所以地抬起頭,隻看見一道深青色的影子從二樓跳下,像一陣颶風飛快地從身邊刮跑了。眼力裡極佳的老師顯然看清了學生罕見的有些羞惱的表情,幾天來被總監部搞得煩不勝煩的心情一時大好,他高興地哼著歌,大步向著樓上走去。
距離多賀大社發生的咒靈襲擊事件已經過了快一周的時間,而整件事情中,受傷最嚴重,還脫隊了幾小時的咒術高專一年級新生也整整昏迷了快一周的時間。儘管襲擊已經過去,當日有兩個未登記的特級一事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的結論。
總監部對其他三位學生過分簡短的書麵報告不甚滿意,尤其抓住了“男性人形咒靈有針對性地攻擊咒高學生”這點死死不放,卻也在五條悟“為什麼要試圖理解咒靈的想法”的強硬反對中,進一步的盤問不了了之。
但是,這些被輕易放過的人裡,可不包括一直停留在結界的中心,並且最終還能意外生還的一枝。
事發當天的細節雖然被隱藏了漆黑的帳中,可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那聲爆炸的劇烈動靜。
但那又怎樣?
五條悟懶懶散散地倚在門框上,低頭在手機上點了兩下,毫不猶豫地把總監部的消息給劃掉。漆黑的墨鏡之下,他眯著眼睛,心情格外愉快。
教師天生就是要為學生遮風擋雨的,他手頭的問題學生們都不過還是初生的幼鳥。一枝的秘密或許多,但她不是沒惹出什麼大亂子嗎?
況且——
“喲,哨子。”他樂嗬嗬地打了個招呼,徑直伸出了手。 “她現在怎麼樣了?”
家入哨子疲憊地掐掉了手裡的煙,眼下的青黑比平時更重。
“我沒去檢查呢,不過聽剛剛那聲動靜,她應該完全沒事了吧。”
班主任老師沒有說話,隻是接過厚厚的兩份醫療記錄,隨手翻了翻,唇邊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
和錄入檔案的那一份不同,他手上的這份才是真實的。和一枝剛入學時的體檢結果不能說一模一樣,也可以說是大相徑庭,事實上,在事件發生的當晚,她的健康情況就在以一種醫學上無法解釋的速度修複著。
“從營養不良到遠超常人......嗎?”他摩挲了一下下巴,若有所思。 “不是,之前居然是真的窮到營養不良的程度嗎?”
“也有可能是特殊的天與咒縛什麼的吧?”校醫小姐嘖了一聲。 “用那種程度的傷勢,或者甚至是死亡為代價換來的力量之類的,像京都校的那個新生一樣。”
五條悟不肯定,也不否定,他隻是浮誇地像一根逗貓棒一樣左搖右晃了好一會兒,笑容裡意味深長。咒力淡藍色的火焰慢慢舔上了那些文件,不一會兒救燒成了可憐的灰燼。
“你笑地好惡心。”哨子露出了一個十足嫌棄的表情。 “其實現在的結局也不錯吧?”
還未交上去的偽造報告裡,兩隻咒靈乾脆都寫的是被他祓除的,一枝的醫療報告也是仿照正常重傷的水平,入學時的記錄也還沒來得及提交。
或許已經有人注意到了這隻在最強的庇護之下的幼鳥那一點小小的違和,但隻要時間一長,這點違和感也會被抹平。
“況且——”她拉長了聲音。 “這和你也沒什麼關係,學生變強了也是好事。”
“說到底,你也根本不在乎吧?”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名為【五條悟】的個體十分在乎的人嗎?
或許曾經有過,但合則為玉,分則為折。
他真心地在乎這高專的學生們嗎?
他確實真心實意地在乎著那些未經雕琢,且某日或許終能與他同行的璞玉們,但他所注意的永遠都是【學生】,而不是這個社會身份之下的某個特定的人。
五條悟微笑著扯了扯右手上纏繞的黑色眼罩。
和他沒什麼關係——未必。
至於他在不在乎——更多的或許是對於未知的天然好奇……?
他極其罕見地連自己都搞不清楚,胸腔裡此刻縈繞的興致究竟來自於哪裡。
是來自於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秘密嗎?還是來自於那個風雪交加的夢境?
還是來自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起的直覺,和對才認識了幾天的人不該有的熟悉感?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覺得,他的問題學生絕不該以現在這樣毫無破綻的樣子麵對他,可當他冷靜而客觀地審視自己的情緒時,又覺得自己的這份惡意來得莫名其妙。
但是那又如何呢?
墨鏡後的目光輕輕地落在小小的顯示器屏幕上,綠眸黑發的少女正微微垂著頭想著什麼,腦袋一點一點,好像是困得不行,卻又遲遲沒有躺到床上。
未知是人類最大的恐懼,卻也是人類最大的興趣,這是人類最本生的天性。
我不過是想順應一下自己為人的那部分天性而已,他想。
最強從不會猶豫自己的行動。
他對著哨子揮了揮手,在對方不可理喻的眼神裡轉身離開了校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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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是人類最大的興趣,未知是人類最大的恐懼,這是人類最本生的天性。
因為這種未知,一枝陷入了微妙的恐慌。
她看著自己體內完好無損,堪比全新出廠,甚至強度更甚從前的靈基,和自己光禿禿的手背,陷入了沉思。
不,完全想不通。
這種因為一覺睡太久而錯過了中間十幾集劇情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她細致地回想著自己昏迷前的回憶,卻隻能想起來一些亂七八糟的碎片。
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邪惡英靈蘆屋道滿,變態咒靈伊邪娜美,第一輪自爆靈基,第二輪自爆心臟。
輪回,蘆屋道滿也同樣破破爛爛的靈基,但是超規格的寶具。
虛數空間。
莫名其妙的存活結局,身體裡充斥著難以解釋的魔力來源。
等等。
這個劇情她好像曾經在迦裡見到過——
一枝僵硬地扭過頭,她看了看陽光燦爛的窗外,一隻黑白色,身材圓滾滾的鵲鴝從剛剛開始就立在枝頭,此時正歪著它可愛的小腦袋,衝著她眨了眨圓溜溜的豆豆眼。
不是吧。
她像個年老失修的機器人,磕磕巴巴地從病床上爬了起來,又磕磕巴巴地推開了窗戶,僵硬地注視著那隻除了可愛之外一無是處的小生物。
“......那個,是您嗎?”
尊敬的抑製力大人?
她試探性地小聲問道,小鳥換了一個方向歪了歪頭,好像是在回答,又好像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一枝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意識不清醒的狀態下脅迫,引誘他人簽訂勞動合同這種事情是違法的。”
她的眼睛裡徹底沒了高光。
“雖然很感激您,但是如果可以的話還不如讓我死吧,我一點也不想——”
一點也不想變成衛宮那樣不僅永無退休之日,而且連根本的人權都毫無保障的核動力牛馬——!!
“啊咧,一枝,你一點也不想什麼?”
病房的門啪嗒一聲被人推開,班主任老師看著在窗前夠著身子的問題學生,表情詫異。或許是被開門的動靜嚇到,肥胖的鵲鴝忽然揮了揮自己短短的翅膀,艱難地飛走了。
“嗚哇——”
這動作不會是想著跑路吧?
下一秒,最強就出現在了窗邊,他扯住病號服的後衣領往後輕輕一拖,又笑嘻嘻地伸出手,打開的木窗和門都砰的一聲被用力關上。一枝隻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就被人扔回了病床上,腦子嗡嗡作響。
——很好,所有的逃跑路線全部都被封鎖。
某位最強十分刻意地用力拉過了一邊的折疊椅坐下,墨鏡下的六眼泛起了溫潤的熒光,他翹起一條二郎腿,單手撐臉的動作忽然充滿了壓迫感。
一枝慢慢地往後退了退,剛剛那種睡了一覺錯過十幾集劇情的感覺,忽然一瞬間又冒了出來。
“那麼現在開始,抗拒從寬坦白從嚴——”
五條悟笑盈盈地拽開了右手綁著的黑色布條,滿意地看到問題學生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一動不動,好像受到巨大驚嚇一樣失去了所有顏色。
“一枝同學,你有什麼要主動交待給老師的嗎?”
他的手背上,形如時鐘的三道令咒鮮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