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前,你還在試圖把臉埋進被子裡以便從清晨的燦爛陽光中為自己爭取到一個繼續睡眠的機會。
而現在,你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冰冷的地麵和口鼻處彌漫的血腥味。
雖然仍然是閉著眼睛,但視野中光點的變化能讓你明白現在絕對不是剛剛的清晨,你也絕對不在自己柔軟的床上。
甚至你用得也不是你自己的身體,因為不屬於你的記憶開始浮上來了。
原主的記憶碎片在你的腦海中旋轉,就像是一個掛著無數照片的風鈴,你不得不努力地跳躍起來才能捉住並看清它們。
在捕捉到的第一個碎片中,你意識到原主是一個偏遠地區小貴族的子嗣,生活的時代類似於西方中世紀,從生下來到現在最多的娛樂是去自家領地的叢林裡麵打獵順帶改善一下夥食。
沒有蒸汽機,沒有大航海,沒有手工業的發展。一切接觸到的事物都標誌著這個世界還處在封建製度的統治下。
“還好還好,至少還不至於為了一口吃的天天累死累活”,你有點慶幸地安慰著自己。
“不過不知道宗教的勢力怎麼樣,應該不會天天審判異端和焚燒女巫吧?”你想著自己未來可能要做的事情,思索著穿越者最可能的死法。
但在下一段記憶湧入你腦中時,震驚與絕望讓你睜開了眼睛。睫毛上凝固的鮮血稍微有點阻礙你的視線,但很好地解釋了一部分你一直聞到的血腥味。
你用手肘勉強支撐著自己半坐起來,在袖子上擦掉臉上的血跡,沒控製住的力道在帶下幾根睫毛的同時,幾乎讓粗糙的布料劃傷你的眼球,但那都不重要了。
如同一個瞎了三十年突然重見光明的盲人,你熱切甚至是惡狠狠地環顧著四周,你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
在曾經看過的所有穿越小說中,你最不能理解的橋段就是角色不願意接受現實,抓著每一個人詢問“這其實是個電視節目,對吧?”
“明明現實和記憶都已經告訴你,你是穿越,而不是被人綁架或者惡搞,到底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你曾經這樣想到。
但現在你願意用一切來交換這個可能性成真的微小跡象。
可惜沒有。
映入眼中的是一座宏大的祭壇和熊熊燃燒的篝火,還有無數人圍攏在周圍,從他們的穿著來看,幾乎涵蓋了一座城市裡各種各樣的階級,從農夫到貴族都聚集在這裡。武裝整齊的士兵們站立在祭壇四周,維持著基本的秩序。
在祭壇的中心,一位穿著奇怪的不對稱長袍的男人正高舉雙手呼喊著一些你暫時無法聽懂的話語。他的麵前是一個跪著的人,那個人仿佛剛剛醒來,驚恐地看著周圍,掙紮著嘗試站起來逃跑。你驚訝地發現那個人身上並沒有繩索或者鐐銬一類的東西,所以他很順利地站了起來並跑到了祭壇的邊緣。
但下一刻你就明白了原因:火焰仿佛有意識一般地聚攏了過來,點燃了那個人的四肢。在皮肉燒焦的氣味中,隨著半聲慘叫,你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就看到那個人的脖頸處有一道血線飆了出去又慢慢回落。
而穿長袍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燃燒之人的身後,他再次舉起雙手呼喊,你可以看到他的一隻手上握著一把尖刀,上麵殘留的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流淌滑落。四周的火焰仿佛回應他一般,猛地向上竄起。
火光映在你的眼底和臉上,帶來灼熱的感覺,你能看到之前那個人的軀體並沒有倒下,火焰纏繞擁抱著他,讓他在死後仍保持著站立的姿勢。那種出血量是不可能還活著的,更何況你甚至能看到他被燒到焦黑的四肢和不斷抽搐的軀乾。
噴射而出的血液落在祭壇上,順著黑色石塊上扭曲複雜的花紋不斷蔓延,每一道鐫刻其上的溝渠縫隙被異色的液體勾勒分明,又逐漸消失回歸到最初的黑色,祭壇在貪婪地吞噬和吮吸著每一滴落在其上的鮮血。
隨著猩紅的水流枯竭乾涸,火焰大力地抖了抖曾經是人類的遺留物,確認無法再從中榨取出分毫後,就放開了禁錮,放任屍體向外倒下,和周圍數目龐大的同類合而為一。
在倒下後,姿勢的改變讓屍體中殘留的鮮血順著傷口繼續流淌,將周圍從衣物到皮膚到大地上的一切都染成紅色。這解釋了一直刺激著你大腦的血腥氣的剩餘部分。
這一幕不知道是哪裡刺激到了四周的人群,他們揮舞起雙手,同樣開始歡呼雀躍了起來。你在一片嘈雜中意識到這是狩獵,這是祭祀,這是屬於血與火的儀式。
沒有什麼惡搞節目能做成這樣,沒有什麼其他可能可供選擇,一切都如你和原主的記憶中一樣清晰明了。
是的,你穿書了。好消息是你最近剛剛二刷過這本書,印象深刻,不少細節都還記得一清二楚。壞消息是這本書是《詭秘之主》。
這本來是一個要命的消息,你確定自己絕對沒有好運到直接落地天使開局,所以你本來應該已經字麵意義上的爆炸了。
畢竟你腦子裡有太多能致你於死地的東西,先回憶下外神的名字,再想想白色的月亮,接著褻瀆石板舊日支柱的知識再轉一圈……在你意識到這裡是詭秘的世界時,這些知識已經不可抑製的冒了出來。
可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厄運,你莫名其妙的沒有因此而死。
但正如世人所知道的,不幸總是接踵而至。從你讀到的第二段記憶中,你得知準確來說,原主曾經是一個偏遠地區小貴族的子嗣。因為就在一周前,ta家因為同盟家族的牽連,已經以瀆職的罪名全家下獄,無一幸免。
在這個年代,死刑是一種非常常見的刑罰,畢竟距離人道主義的出現大概還有兩千餘年,這個時代沒人會覺得死刑有什麼問題。
而出於反正都是要死,那不如廢物利用一下這種樸素的實用主義精神,這次牽連範圍相當廣泛的政治事件已經進行到了最後的狂歡階段。事實上,剛剛才死屍體還沒涼的那位正是你的鄰居,你們去年秋天還在舞會上因為喝多了大打出手來著。
你所麵對的第二個壞消息就是你即將成為獻給皇帝陛下的活祭祭品,而這位偉大的、熱愛鮮血、戰爭與火焰的皇帝,在你穿書的大前提下,毫無疑問的隻有一位——“血皇帝”亞利斯塔·圖鐸。
你現在身在第四紀的圖鐸王朝,這是今天的第三個壞消息。
你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沒被嚇暈過去或者乾脆腦子炸成一灘腦花,但你很確定自己必須要想想辦法,表情扭曲地死在祭壇上不是什麼好結局。
現在死亡距離你還有兩個……啊不,一個人的距離,最前麵那位已經被拖上去了。你的時間相當緊迫,並且還存在如果對方不掙紮逃跑就會進一步縮短的風險。
你環顧四周,試圖從周圍表情麻木而絕望的人身上找到什麼可能存在的線索,當然你的大腦也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瘋狂地轉動,上帝啊,如果還有什麼能拯救你,那必然是那本書。
突然,你放鬆了下來,如同天啟一般,你得到的不是一個而是兩個方法。
上帝啊。你誠心地感慨道,這確實是上帝帶來的救人於絕境的辦法。
你在兩個方法間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出於某種無法理清的複雜思緒,你選擇了其中一個,當然另一個可以作為備用計劃。
在已經認命的他人看來,你應該是徹底地瘋了。畢竟在坐起來直愣愣地看完一整個祭祀過程後,你突然撲向了他人,並且往對方身上招呼了過去。
當然你很清楚自己在乾嘛,你距離勝利已經很近了。那個從理論上現在應該被稱為你父親的男人,懷裡應該剛好有你目前非常需要的一樣東西。
感謝上帝,你繼續在心裡不太誠懇地念叨,這句話倒是不包含什麼其他意味,單純是你以前說順嘴了。還好原主曾經是個貴族,還好ta的父親熱愛追逐時尚,還好審理案件的官員因為過於繁忙而在某些方麵遵守了法律。
反正一切的巧合歸結到現在就是你父親懷裡有一副眼鏡。一副非常不實用,不低調,純粹是作為裝飾品存在的眼鏡,畢竟它連鏡片都是用品質上乘的白水晶研磨而成,鏡片拉出來打開後鏡框上還鑲嵌著細小的紅藍寶石。
你憑借年輕的軀體和昂揚的精神成功暫時擊倒了受害者,獲得了戰利品,微微顫抖的雙手沒有妨礙你打開眼鏡並且用力掰掉其中一半。
隻剩下最後一步了,但你得更快點。你回過頭發現你與死亡之間人形的屏障已經不複存在,隻留下鮮血的遮擋了。
該死,一定是之前那個人太瘦,所以沒能撐多久。你惡狠狠地想到,但風鈴上的另一片記憶又告訴你,那是你的哥哥,他因為早產的緣故一直體弱多病,每次你去狩獵時都會儘力保持獵物皮毛的完整性,以便在冬天能為他做條新毯子。
不不不,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你朝地上的受害者撲過去,隻需要再完成一個動作,你就能得救了,或者至少能有更多轉圜的餘地,而不是必死無疑了。
但你突然猶豫了,出於某種此時此刻你還無法明晰的情感,你捏著眼鏡框的手在空中停下了。
身後傳來了士兵身上甲胄碰撞的聲音,對於死亡的恐懼催促著你繼續,你咬緊牙齒,把隻剩一半的眼鏡按到了對方的右眼框上。
你眨了眨眼,等待了幾秒,什麼都沒有發生。
心臟的跳動快到幾乎有些疼痛的程度,你幾乎是瘋狂地想到,“為什麼?怎麼會?不可能!我明明已經……明明書上是這樣寫的啊!”
狂亂的思緒讓你幾乎瘋狂,失敗的嘗試讓你無法理解原因,混沌一片的大腦卻讓你繼續最後的嘗試。
你已經無力考慮原主會說的是什麼語言,其他文字會不會更適合之類的問題,你隻是開口,試圖念誦你記憶中的文字。
“撥弄時光的指針”。士兵的雙手抓住你的肩膀,將你從地上提起,他們並不在意你嘴裡在呼喊著什麼,畢竟在人群的歡呼和頭盔的阻隔下他們壓根聽不清。
“遨遊命運的影子”。你被拖著從屍體的間隙間靠近祭壇,無數犧牲品尚未閉上的雙眼從層層疊疊的肢體的縫隙中打量著你,傾聽著你的念誦。“他們讓屍體倒下去的時候居然還記得留出了一條道路“,你突然意識到這點。
現在你已在祭壇的正中,麵對著那個拿著刀的男人,在這個距離你能觀察到他身上那些與凡人不同的特征。他的身形明顯要更加龐大,呼吸也更為炙熱,就像是一個火柱矗立在你的麵前。但當他走過來時,卻又有一種奇妙的敏捷與輕柔,讓人下意識地忽略他的靠近。
刀刃還未揮下,也許他是在等待你的尖叫與逃跑,來豐富祭祀中狩獵的意味,但你的掙紮已經要完成了。
“欺詐與惡作劇的化身。”你輕輕地念出最後一句,聲音低到幾乎不可察覺。
你確實還有一個備用計劃,但如果上一個方案失敗的話,你看不到備用計劃成功的可能。
你閉上眼,等待命運或者其他對你的審判。
一切突然安靜了下來,人群的歡呼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站在你身前的非凡者沉重的呼吸聲,全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群鴉振翅劃過夜空的聲音,是千萬鐘表指針行走的嘀嗒聲,是無數蠕蟲扭曲糾纏生長的摩擦聲。
你睜開眼睛,抬頭看到對麵的男人正從虛空中取出一片水晶般的單片眼鏡,帶在自己的右眼上。祂推了推眼鏡,嘴角一點點翹了起來,向你露出一個微笑。
你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周圍可能發生了什麼,你也知道你得趕緊說出下句話,不然你就會迎來今天的第四個壞消息,並且收獲一個比之前那個還要絕望的結局。
你的下句話必須是一句咒語,讓你能繼續活下去的咒語。
你儘力地模仿著在某種語言中那個單詞可能的發音,很不幸你並不會那玩意,但最後的成果應該足以讓對方分辨出來了。
因為你看到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間。
“切爾諾貝利。”
直到此時你才算打完了手裡所有要打的牌,你繼續坐在地上,大口呼吸著血腥味突然消失的空氣。
你能感覺到周圍生物的視線全部彙聚在你身上,裡麵的內容和情感複雜得足以寫出一本詞典。
但沒關係,畢竟你終於把死刑變成了死緩,這可真是個好消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