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身邊的近衛仍舊是那一批雄蟲,但他們並沒有搶答。
王權的更迭尚不足矣讓雄蟲們改變對權貴們的態度,他們仍舊很維護拉斐爾,但雌蟲為王的時代剛剛拉開序幕,從沒有過先例,雄蟲們對此的反應尚且青澀,隻能像古老蟲族一樣放棄人性化思考,盲目地選擇忠誠原有的主人。
拉斐爾沒有責怪他們,獨自走進媒體中間,抬手示意近衛不要跟上來。
自從葉悄成為新王後,一切與他有親屬關係的蟲都被封為親王,而前朝的蟲則降為大公,地位在親王之下、公爵之上。
“聽聞拉斐爾大公和王一向不和,不會不願意為王付出吧?洛加利塔王室享受紅利多年,應該知道,王的存在大於一切,哪怕王是個雌蟲。”
拉斐爾看著他,三秒後,淡淡道:“怎麼會?我心疼王還來不及,沒有蟲比我更希望他好起來。”
“這類手術很疼,雄蟲應該能承受得住,拉斐爾大公精神力高,沒問題的,”有蟲說,“可是王那麼虛弱,隻是F級的雌蟲,會不會感覺到疼?”
醫生說:“不會感覺到很多,因為王還在昏迷。”
拉斐爾靜靜站在那,聽著滿場的雄蟲對王的擔心,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後方,梅裡森搖了搖頭,對近衛隊長說:“這算什麼?西奧多陛下僅僅因為身份就受到關心,差點成為"王"的拉斐爾大公就算站在那裡也沒有得到關心。要我說,他們愛的隻是"王"這個職位,而不是西奧多陛下本身,哪怕他們家裡都還有雌奴伺候,在媒體麵前也要對"王"恭恭敬敬。”
梅裡森向前走去,近衛隊長自言自語:“是嗎?我倒是還挺喜歡新王的,這群隻知道暴力的雄蟲,根本不懂西奧多陛下那種溫柔的魅力。”
拉斐爾低頭,看到醫生手裡那塊“罪魁禍首”,說:“就是這東西,害得王一睡不醒?”
來自人魚族的石頭塗抹了一層奇異的香料,讓葉悄的額頭冒出了兩簇圓潤嫩小的觸角,激化了雌蟲,分化出原本的蟲形。
薩繆爾送出這件禮物時,曾跪在拉斐爾麵前,說要讓葉悄認清——“葉悄隻是個小偷,不能與大公相提並論。”
薩繆爾說:“葉悄出身不好,黑市買來的殘疾蟲蛋,穿衣打扮也土得掉渣,根本不配成為蟲族的王,大公請放心,我會想辦法,讓全星際的蟲認清這個真相,就算他成為王也改不了廢物的本性,一隻F級雌蟲,遲早要從王位上跌落,蟲族始終要服從於S級雄蟲。”
拉斐爾不動聲色,垂眸看著他,淡淡地說:“他不是小偷,紅寶石選擇了他,所以王位也選擇了他。如果你現在想要轉身離去,我不會阻攔你,你不用在這種時候和我表忠心,我已經不再是——”
"王"這個字,他說不出口,手握緊座椅扶手,眸子黯然一刹。
雖然,他本身就不是洛加利塔王室的後代,但王位失之交臂,誰能甘願?
但是,葉悄就不是占領王位的小偷嗎?如果葉悄知道,真正的小殿下還活著,葉悄會怎麼想?蟲族會怎麼想?紅寶石還會選擇葉悄嗎?
哪怕是星際時代,也沒有能進化出六支翅膀的蝴蝶,除非他就不是純正的蝴蝶族血脈。
拉斐爾不知想到了什麼,唇角微彎,淡漠地垂了垂眼睫,伸手撫摸著薩繆爾的紅發,修長蒼白的指尖染上一點淡泊的青色,低聲說:“你知道葉悄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原諒我,所以,再想想?”
薩繆爾難掩頹然,拉斐爾失利這件事對他的打擊確實很大,整個家族可能因此陷入危機,但拉斐爾畢竟是S級,他說:“我始終忠於你。”
拉斐爾淡淡說:“那好吧,做你想做的,最近形勢混亂,你不用總是來問我。”
這是兩天前的事。
現在的葉悄昏迷不醒,看起來是香氣和化形期激素的碰撞所致,額頭的觸角淡淡的粉紅暈開,越往根部越紅。
醫生們認為,葉悄的情況很緊急,耽誤不了一分鐘,催促道:“拉斐爾先生,你考慮好了嗎?”
拉斐爾身後,梅裡森攔住他,“大公,還是拒絕吧,你的身體也很脆弱。”
梅裡森遭到了菲林的拋棄,不能再回到舊主人身邊了,隻能跟著拉斐爾,縱然心裡有千般萬般不滿,失去了唯一的翅膀,但他仍然儘心竭力扮演一位好屬下。
“這有什麼?”拉斐爾淡聲說:“為王付出,是我的榮幸。心臟的血管也不算珍貴,隻要王能恢複健康,我甘願代替他死在病床上。”
拉斐爾轉身,和醫生們一起進入另一件手術室,修身作戰服的背影高挑,不見一絲頹然。
努比斯那天對他和哥哥們說,要始終忠誠於王位,不論他們有多不滿意葉悄。
舊王的神態很疲憊,眉頭緊擰著,糾結痛苦掙紮,五味雜陳,但是多年為王,努比斯對紅寶石無比忠誠,畢竟當年就是紅寶石在千萬隻蟲族裡選中了他,對於這個結果,他再不滿,服從度也高於三個雄子。
看著維克多抿著嘴唇,菲林臉色不好,拉斐爾是最鎮定那一個。努比斯讓他們寫下不為難新王的契約書,然後緊緊擁抱他最愛的小雄子拉斐爾,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對不起,孩子。”
拉斐爾溫柔地說,沒關係,雄父,能擁有你這麼多年的愛,我沒有遺憾。
努比斯為了他的健康,不惜犧牲那麼多高等級雌蟲,起初雌蟲們不願意,遭過罪後,有些雌蟲甚至甘願受死,高呼願意為雄蟲奉獻性命。這件事一直備受爭議,就算這樣,努比斯也一直愛著他。
在醫生們把麻藥打進身體裡時,拉斐爾安然閉上了眼睛。
感覺睡了很長一覺,葉悄醒了過來,病床前就有一麵鏡子,日期顯示,他昏睡了四天。
額頭居然長了觸角!葉悄伸手去摸,很短,隻有三寸長,觸感很細膩,和路因希亞的差不了太多。
路因希亞去哪裡了?好久沒看見他,估計他要是知道自己突然成了王,會很震驚吧?葉悄忍不住笑了下。
屋子裡隻有醫生,葉悄看了眼門外,雄蟲護衛隊一直守在那裡。忽然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葉悄對上拉斐爾的視線,目光交錯,有種荒誕的陌生感覺。
葉悄彆過頭,然而一分鐘後,拉斐爾推門進來,走到葉悄病床邊,看著嘀嗒慢點的滴流,“王,你感覺好些了嗎?”
葉悄也看著他,把手放到一邊,離他很遠。
醫生們在討論葉悄的病情,沒有太關注拉斐爾。
“可以確定,王的種族不屬於西頓家族蛾類一脈,而是蜻蜓目。”
“我看,王會是一種翅膀透明,隻在根部有粉紅色暈染的蟌科豆娘,生性喜靜,喜水。”
拉斐爾突然說:“豆娘嗎?”
醫生們莫名僵住了,很是慌張。
拉斐爾手背還纏著紗布,身穿病號服,頭發鬆鬆攏起,用金繩子隨意打了個結,說:“雌性豆娘繁殖能力弱,很難和雄蟲結婚,一直是強大雄蟲群落的附屬種族,胡蜂族就有一整個豆娘族作為"蜜奴"。”
醫生抱著科研的態度,問:“我們一直想了解,胡蜂們是怎麼把豆娘變為種族專屬的蜜奴的?”
拉斐爾看著葉悄,睫毛輕輕閃著,說:“這是豆娘族在漫長的生物進化過程中創造的奇跡,他們的血液是甜的,胡蜂喜歡蜜糖的滋味,所以以豆娘為食,但豆娘普遍美貌,有的胡蜂喜歡玩弄豆娘,就把他們綁在任何地方吸血,直到豆娘乾枯而死——”
拉斐爾這時突然說:“怪不得,血那麼甜,隻嘗了一點就讓我停不下來。”
那天吸夠了葉悄的血,拉斐爾對自己的失控非常失望,現在看來,原來是葉悄是豆娘的緣故。
他淡淡說:“確實,也很美貌。”
醫生不解:“什麼血?”
拉斐爾看了眼葉悄,葉悄直勾勾地盯著他。他淡定拉了個凳子坐下,接著說:“沒什麼。後來,豆娘發現了血液裡的秘密,為了生存,他們自願取悅胡蜂族的祖先,成為奴隸,同時進化出了蜜囊,用身體和生理的雙重手段控製了胡蜂嗜血的習慣,但是仍擋不住雄蟲的精神力太高,豆娘死亡率也高,現在豆娘稀少,每找到一隻豆娘,就有一群胡蜂雄蟲打得頭破血流。”
醫生謹慎道:“你也是胡蜂,請離王遠一點。”
拉斐爾不置可否:“蝴蝶也喜歡采蜜,他們比胡蜂還要貪婪,如果蝴蝶知道王是豆娘,也許比胡蜂更過分,胡蜂擁有的雌性豆娘資源都要拱手相贈了,雄蝶會強迫雌蟲生蛋,和我們沒有區彆,隻要看見有蜜囊的雌蟲就發瘋,王,不僅要提防胡蜂,還要提防蝴蝶。”
葉悄對上他若有所指的眼神,在那雙相似的藍色眼睛裡看出了不一樣的猩紅狂熱。
“不說這些了,”拉斐爾勾唇輕輕一笑:“王,你身體這麼弱,應該多在病房裡休息,政務那邊,用不著你。”
醫生收拾器材準備離開,對他說:“王現在不宜思慮過多,他現在也不方便受到雄蟲的信息素刺激,你應該先出去。”
拉斐爾沒有看他,眸子冷淡:“我隻是為新王提供一些便利,王脫離蟲族政體這麼多年,不懂的地方一定很多,我可以教王,你能嗎?”
醫生閉著嘴,低下頭,雙手插進了白大褂裡。
拉斐爾向門外看了一眼,叫進來近衛,“把我給王帶的禮物拿過來。”
恰好加文帶飯回來了,進了病房,看見一隻關在籠子裡的蘭花螳螂。
加文把葉悄扶起來,給他擺好小餐桌,粥和勺子,摸摸他的頭,轉過身,綠眸冰清如霜,冷漠說:“你怎麼送了隻這麼小的螳螂過來?”
“王在生病,很孤獨,我新得了一隻雄性綠蘭花螳螂,拿來給王打發時間。”拉斐爾聲音輕柔,“他很凶,撞傷了頭,籠子裡有穩定劑,他的傷才沒有惡化。如果王不喜歡,我就拔了他的碧綠翅膀,戳瞎他的綠眼睛,省得他掃興。”
他說的是蘭花螳螂,看的卻是加文。
葉悄用手語說:【可以把它放出來嗎?】
醫生和拉斐爾同時看向他,加文說,“悄……王,它很危險,你喜歡的話,我再給你抓一隻。”
葉悄吃著飯,平靜地盯著拉斐爾看,雄蟲的信息素含量很高,也許是手術的緣故,拉斐爾胸前有厚厚幾條繃帶,手術過程一定很艱難,他現在很痛,看他臉色發白也能猜到。
【不,我是想讓它出來,讓拉斐爾進去療傷。】
拉斐爾臉色轉冷,艴然不悅,“你讓我進籠子裡?”
【嗯。】
葉悄低著頭,沒有看他,把吃光的飯推到一邊,比劃著:【這樣你的傷會好得快一點,等你傷好了,再從籠子裡出來。】
這些天葉悄一直都無法適應當王的生活,他一直覺得很不真實,但現在他認清了,這就是現實。
蟲族慕強,雖然不知道紅寶石選擇他的緣由,但葉悄不想辜負這份信任,他不傷害蟲,也不想再被蟲傷害。
拉斐爾傷他至深,王室帶著無辜的蟲們詆毀他,實驗室的違規實驗一而再再而三挑戰蟲族底線,哪怕是聖者,也視“強大”為唯一標準書寫禁書。
葉悄不強大,他隻會梳理雄蟲的精神力。他現在就感覺拉斐爾精神力快速飆升,加文被他影響,眸色愈發綠了。
他拉著加文的手,晃了晃,有安撫之意。
加文眸子頓時如水溫柔,示意護衛把籠子拿過來,放出小蘭花螳螂,把空籠子打開,低聲說:“籠子裡寬敞,拉斐爾大公,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