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奈!”“是溫奈!”“溫奈醫生!!”“不,不能這麼稱呼他了——”
“"王"!?”
現場一片混亂,所有蟲都看到這個偏僻角落,葉悄愣在原地,下意識往後縮了縮,烏黑的眼睛睜著,茫然地看著大禮堂。
其實他的目光沒有焦距,隻是因為現在不知道要做什麼反應,所以才像傻了一樣選擇放空,況且在強烈的光裡,他看不見任何蟲的臉。
他第一次體會到站在聚光的最中央是什麼樣的感覺,那些沒有惡意的眼神,讓他難以置信。葉悄幾乎是如芒在背,躲避他們的目光,感覺他們還像前幾天那樣在咒罵自己,用那種刻薄的詞彙,他聽了太多太多,卻仍舊無法麻木。
葉悄無聲地站著,手指自然垂下,然後輕輕地蜷曲起來,像一株暴曬下想要躲起來的翠綠植物,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腳沒有移動半分。
舞台上,努比斯陛下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紅寶石……怎麼會避開了我的孩子,選擇了溫奈?拉斐爾,這是怎麼回事?”
“雄父,抱歉,我也不清楚。”拉斐爾按著腰上佩戴的長劍,嘴唇緊抿,和努比斯對視時,他一個字都沒有說。
金泰說:“星圖是蟲族至高無上的存在,它選擇誰,誰就是新王,無可置疑。”
在場的蟲族全都不敢說話,但是沒有蟲敢發出異議的聲音,更多的蟲在看拉斐爾,包括維克多、菲林和薩繆爾,還有無數議會內閣大臣、軍部高級將領和指揮官們,最後,他們都看葉悄。
梅裡森的聲音都在顫抖,倒吸著涼氣,複述道:“溫奈,成為了蟲族的,新王?”
金泰看了他一眼,“執行官,我想這是毋庸置疑的。”
加文捧著這頂精工鑲嵌各類珠寶打造的王冠,早已怔在原地。距離王冠戴在拉斐爾小殿下頭上的時間隻剩一分鐘,但紅寶石卻任性的將王冠易主。
加文和卡默斯對視一眼,從彼此眼裡看見了擔心。
卡默斯側過頭,視線鎖定那個安靜無措的小雌蟲,葉悄穿著校服,頭發溫順,手指攥在一起,很拘謹地站在原地,在普遍高大健壯的軍校生裡顯得那麼不起眼。
卡默斯其實一直在看葉悄,來到第一軍校他才知道,葉悄一直默默承受著流言蜚語的中傷。卡默斯手指都在抖,不由得想,這是真的嗎?王,是我的悄悄嗎……
紅寶石的光如雷劈一般照徹夜空時,煙花開始燃放,金紅複眼的胡蜂緊抱紅寶石的圖騰在天空炸開,場外熱鬨非凡。
突然,有一群宮廷近衛打扮的蟲朝這邊飛來,場外的蟲族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了解突發情況之後,所有蟲族都陷入了混亂的震驚之中。
“那還要繼續燃放煙花嗎……”
負責蟲拿不定主意,而近衛隊長依然保持著可怕的冷靜,說:“煙花秀的作用是迎接新王的到來,不論王是誰,歡迎儀式不可以中斷。繼續。”
從禮堂裡能看見滿天的煙花,熱烈程度不亞於拉斐爾小殿下生日典禮那一天。然而今晚的航空衛星圖顯示,整個帝國每一個地方的蟲族都在放煙花,這漫天向上空升騰起的絢爛花火,不是為了小殿下,而是為了一隻備受爭議的小雌蟲。
星網直播間已經炸翻了天:
“雌蟲為王?這是蟲族史上第一次吧?我們雌蟲終於要翻身把歌唱了,雄蟲統治的帝國落下帷幕,雌蟲走上政治舞台,我見證曆史了?能期待一波蟲族新局麵嗎?”
“雄蟲仍然是不可替代的!雌蟲能上戰場嗎?不能!而且新王有疾,不能說話,當然我是說,要不要全民普及手語?畢竟王看起來太瘦弱了,上戰場這種粗活還是我們雄蟲乾吧!”
內務大臣金泰站起來,撫著心口說:“請——”他看了一眼卡默斯上將,在看到對方眼底的震驚和快速反應的沉穩之後,勉強鎮定說:“請卡默斯上將,將新王帶上台,我們要重新進行加冕儀式。”
卡默斯回過神,鎮定自若地走下台,走到葉悄身邊,向他伸出手。葉悄抬眸看著他,眼睛濕漉漉的,卡默斯小聲說:“悄悄,彆緊張,現在把手遞給我,然後跟著我的腳步,慢慢地走,能做到嗎?”
葉悄看著卡默斯,慢慢點頭,把手遞給哥哥,任由卡默斯拉著他的手,穿越軍校生們,在一片注視中走上紅毯,來到加文身邊。
卡默斯鄭重的說:“原定的計劃有變,身為新王的長輩,請加冕騎士把王冠交給我,我將為新王戴上王冠。”
加文行騎士禮,半跪在地,將托盤高舉於頭頂,卡默斯一手接過來,另一隻手牽著葉悄走到舞台正中央。
那裡有一台王座。
葉悄路過台上站立靜默的蟲,最後路過拉斐爾,葉悄突然感到脊背發涼,但沒有回頭,一直往前走,直到金泰將紅寶石放在他麵前,果然紅光更盛。
“王,”金泰溫和的說,“請告知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葉悄有些恍惚,從離開實驗室那一天起,他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仿佛那些字是禁忌的符號,無法宣之於口,4歲的他改名換姓、東躲西藏,在成為“溫奈·西頓”之前,他的名字隻是葉悄,是實驗室隨機組合成的。
卡默斯聲音很低,很溫柔地問:“悄悄,彆害怕,寫下你的名字葉悄就可以。”
葉悄卻搖了搖頭,在金泰遞過來的紙上寫下:
【我的名字是葉悄·西頓。】
金泰看了眼卡默斯·西頓,冷靜地說:“那麼,卡默斯上將,希望西頓家族身為嶄新的王室家族成員,能夠在未來的日子裡繼續扶持王,這份榮譽,是王給予你們的。”
卡默斯頓了頓,說:“是,我銘記於心。”
金泰想,整個西頓家族都被流放到低等級星係了,哪怕卡默斯也沒能挽救他們。可是王若是出身於西頓家族就不一樣了,現在,蟲族政體裡多了一支權貴家族。
剛才的誓詞不能用了,金泰身為如今議會內閣最高級的領導雄蟲,當機立斷,說道:“王應該有稱號,既然是星圖送給蟲族的珍貴禮物,那麼就叫西奧多吧,以蟲神的名義祝福你,西奧多·西頓,願你將蟲族的命運刻進胸膛,與蟲族共築榮光。”
王冠被戴在葉悄的頭上,卡默斯輕輕推著他麵向前方,葉悄抬頭看著他。恍惚間,卡默斯想起葉悄小時候,拿著一本故事書,讓他翻開書頁講故事,葉悄就趴在他的膝蓋上,這樣仰頭看著他。
“去吧,我的王,”卡默斯低聲說,“哥哥在這裡看著你,不要怕。”
掌聲不斷,葉悄坐在王座上,看著金紅胡蜂旗幟降下,暫時沒有新的旗幟升起來,因為葉悄還沒有化形,無法確定新的圖騰。
努比斯曾是位備受讚譽的王,他沒有吵鬨,也沒說一句話,而是走到葉悄身邊,神色複雜地伸出手,遲疑著,沒有放在他肩膀上。
葉悄抬頭看著他。努比斯的心臟在這一瞬間被狠狠撞了一下,拉斐爾小時候很柔弱,因為經常會生病,但從不會用這種眼神看著他,葉悄柔軟的像春天裡冒芽的草。
努比斯低聲說:“我聽說過,實驗室裡曾經有一隻編號是零號的雌蟲,名叫葉悄,就是你嗎?”
葉悄隻是看著他,一臉防備,坐在王座裡的身體,微微往後躲了下。他不會說話,也不肯交流,低下頭,看著王冠在紅毯上投下的倒影,久久沒反應。
見到他的抗拒,努比斯沒辦法逼他交流,也不懂手語,隻能先轉身離開了,高大的背影說不出的頹唐,“拉斐爾,”他說,“維克多,菲林,你們跟我來。”
金泰留下,說:“按照規定,舊王室仍然保留原有身份,可以居住在王宮裡,直到新王足夠掌握政事才可以自行選擇是否要離開王宮。而且,新王登基需要很多準備工作,王,我們先回王宮吧。”
葉悄隻好點頭,還坐著,卡默斯提醒他,他才想起要站起來了。
他現在是蟲族的王了……
他做不好的。他隻是一隻F級的雌蟲,除了哥哥們,沒有蟲對他抱有過期待。難道成為“王”,他就不會再被罵了嗎?他還是那個他啊。
葉悄低著頭,卡默斯摸摸他的頭發,看出他的心事,溫柔的說:“彆害怕,不是每個轉變都是壞的,你可以慢慢適應,哥哥們都會陪著你。”
卡默斯牽著葉悄,身後跟了一堆蟲,他們登上量子跳遷器,通過折疊和扭曲時空,很快就從第一軍校轉移到了王宮。
一切都準備妥當,為了避嫌,雌蟲們收拾出了新的房間,留給新王居住。
葉悄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之後,他開始看著周圍所有來來往往的蟲圍著他轉,好像他是多麼珍貴的寶物一樣,小心翼翼的,而且,蟲族好像一夜間會了手語,可以看得懂他要表達什麼。
葉悄控製不住地想要躲起來,被子裡、花園裡、植物園裡、哪裡都好。好在卡默斯和加文一直陪在他身邊,奧斯汀也被允許進入王宮了,一切好像變了,又沒變,然後,葉悄開始有點安心。
這幾天,整個王宮的蟲族構成大換血,卡默斯帶來的軍隊圍駐王宮,到處都很安全。
由於葉悄這幾天不去上學,拜見葉悄的蟲來了一批又一批。坐在王座上,葉悄始終沒有太大反應,而其他蟲族費儘心思,送來各個地區搜集來的奇珍異寶,都無法討得王的歡心。
直到那天,一隻紅頭發的雄蟲提著禮物走進王宮。葉悄在看書,聞見熟悉的氣息,他抬起頭。
薩繆爾公爵帶來了人魚族送來的禮品,打開來,是一塊氣味濃鬱的香石,他站在門外,問:“王,我可以進來嗎?”
葉悄搖搖頭,薩繆爾放火燒他,讓他檢點不要去勾引雄蟲,還把他給拉斐爾侮辱。他這次又要怎麼傷害他?
薩繆爾尷尬地站在原地,“可是外麵很冷,我沒穿很多。”
是很冷,而且風大,那塊香石的味道帶著迷醉般的香氣吹進來。
葉悄這幾天總是睡不好,醫生說是他要化形了,激素不穩定,不能受到刺激。可是鼻腔裡濃鬱的氣味讓他拿不住書,書落在地上的時候,葉悄也跟著倒了下去。
他這一昏迷差點讓薩繆爾被禁止進入王宮,現在主管王的事務的是政情局,局長很嚴格,老公爵百般求情,才讓薩繆爾隻是禁足。
卡默斯不放心王宮裡的醫生,從北部大區調來了一批新的醫療團隊,麵對葉悄突如其來的病症,醫生們快速高效地開了個臨時會議。
大概三個小時後,大家魚貫而出,王宮外麵早已是星際媒體和星網各家報道的記者。
醫生道:“王的情況很特殊,他的聲帶有先天性的殘缺,因為這麼多年沒有得到很及時很確切有效的治療,不能發聲,很遺憾。但王的昏迷很緊要,我們需要替換王的器官。
但是王的血型極其罕見,是A-1型血,能匹配的蟲不多,器官配型之後,我們發現有一位雄蟲可以替換王的一截心臟血管。”
醫生抬起手,指向不遠處靜靜站著的拉斐爾。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也許是葉悄住進醫院的時候。自從那天開始,就沒蟲見過他。
媒體鏡頭跟著移過去,那雙素來湛藍的眼睛依然美麗,可是充斥著青煙般的霧氣,視線越過蟲族,看進那件層層把守的病房。
醫生參考了蟲族對王室和權貴的稱呼差異,既然不能再稱呼為“小殿下”了,便嚴謹問:“拉斐爾先生,那隻雄蟲就是你。我們需要您將心臟的一部分捐獻出來,替換給王,我想,您應該不會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