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死一般寂靜。
不過彈指間,來勢洶洶的陣法被東淵帝君破開。
陣法破滅,引發空間動蕩,連帶此處戰場也因此扭曲,到處都是死亡的痕跡,濃鬱的血腥氣。
剛才便是東淵帝君出手,以前所未有的淩厲姿態將魔族聖女擊飛半空。
他們印象中淡漠冷清的東淵帝君,此時竟是從未有過的慌亂,紫色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潑墨般的長發飄逸飛舞,那雙紫色眼眸深不見底,猶如深淵不可直視。
與他對視的瞬間,眾人隻覺心頭悚然,飛快低下頭。
不約而同的,腦子裡反複盤旋著一道念頭。
帝君與這女子是什麼關係?
四海八荒最尊貴的天地共主此時正低垂眼眸,看向懷中人,眼底流露出遏製不住的關切與緊張。
“皎皎。”他的聲音顫抖,儘管第一次見到小狐狸的真容,可當他看見她之後,就知道她是白皎,他的小狐狸。
“不要睡,我帶你回家。”他的聲音艱澀,如砂紙般粗糙嘶啞。
白皎眼睫輕顫,眼皮好像承擔了千鈞重負,可她感覺到熟悉的氣息,艱難地抬起眼簾——
天穹明徹,晴朗天光自他身後灑下,為男人年輕俊美的輪廓染上一層柔和光暈。
“皎皎。”東淵收緊雙臂,暗紫色綴繡雲紋的大氅與火一般的紅色裙裳交疊,將她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
“帝君。”白皎聲音微弱輕柔。
白皎像是想到什麼,忽然抬手,修長白皙的指尖在空中一揮,水色眼眸映出獵獵作響的紅色旗幟,被她一把握在掌心。
潔白如玉的手指,純黑如墨的旗杆。
觀其模樣,正是方才絞殺無數天界士兵想魔界聖物——紅塵十絕陣旗。
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蒙昧之氣已儘數散去,紅塵十絕陣旗露出真正模樣,旗幟金紅交加,旗麵浮現出團團赤焰,正麵是日月星辰,背後則是山川草木,模樣華麗無匹。
它是魔界凶戾至極的法寶,此時落在她手中,卻乖巧得像是一隻小綿羊,溫柔無害。
方才蘊雪不顧一切襲擊她,就是為了奪回它。
因為白皎吞噬蒙昧之氣的同時,也與陣旗建立了聯係,作為陣旗主人的蘊雪自然感覺得到,她的掌控力在快速消減。
因此,這次出手,除去計劃被破壞是憤怒之外,更多的是害怕失去陣旗的驚怒交加。
可惜她連白皎一片衣角都沒碰到,就被東淵打得倒飛出去。
煥然一新的陣旗正圍著白皎打轉,旗麵明光閃爍,像是在歡呼雀躍。
寶物有靈,早就嫌棄極了那些蒙昧之氣與血腥味,如今好不容易因為白皎掙脫桎梏,脫離苦海,開心地化為一道流光,咻呼鑽進她眉心。
東淵帝君關心則亂,不禁關切出聲:“皎皎,你沒事吧?”
白皎輕抿紅唇,一隻手勾著他的脖頸,過分親昵
的動作早就超過安全距離,不過此時哪還有人在乎這些。
所有人都被突然鑽進她身體的紅塵十絕陣旗吸引,反複揣摩驚人一幕,那可是魔界至寶!
東淵緊張地盯著她,卻見白皎原本光潔一片的眉心,浮現一抹紅色月紋,正是陣旗印記,更襯得她美豔不可方物。
東淵根本不敢耽擱,立刻運起靈力,正要為她檢查身體,白皎忽然輕輕搖頭,唇角微翹,臉上笑靨如花:“它已經不是紅塵十絕陣旗,是認我為主本名法器——赤月九界旗,執掌天下氣運。”
東淵略微鬆了口氣,目光卻不曾轉移片刻,又後知後覺地補充一句:“很好。”
白皎眨了眨眼,說完話,再也遮不住疲態,身體裡龐大的靈力早已將她衝垮,畢竟,她之前一口氣吸收了全部蒙昧之氣,那麼龐大的力氣遠遠不是她能掌控的。
補過頭,說的便是她如今的情況。
“皎皎!”
東淵見狀神色陰沉,聲音不自覺拔高。
白皎昏昏沉沉,隱約間聽到東淵在呼喚自己,似乎在遠處,又像在耳畔,勢如破竹的疲憊來襲,令她閉上眼睛,終於沉沉睡去。
東淵心頭大慟,仔細檢查後才知道,她是沉睡過去,心頭一鬆,麵上表情也隨之變化。
當他再度抬起頭,早已恢複了平靜無波的神色,紫眸掃過在場所有人,最後落在天帝身上:“此事交由你全權處理。”
說完抱著白皎,飛離此地。
周圍人的目光從剛開始的震驚到後來的驚愕、恍然,從剛才一係列動作可以看出,帝君對她究竟有多看重。
更讓人好奇的是此女身份。
待帝君離開後,沉寂的戰場瞬間熱鬨起來,不少人立刻開始交換信息,才發現,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美豔絕倫的女人是誰,她就像是憑空冒出來似的!
有人讚歎:“我竟不知,四海八荒何時出了這樣一位修為精湛的上仙,竟將魔族至寶都給掠了去!”
“哈哈,是呀,我們都無可奈何的東西,竟被她輕易收服,真是後生可畏。”
也有人抽絲剝繭,推演出幾分真相:“你們說,這位上仙會不會是帝君教導,所以我們才從未見過?”
“我還從未見過帝君如此緊張的模樣呢。”
幾人麵麵相覷,沉默半晌,才有人岔開話題。
“帝君不愧是天地共主,果然實力非凡。”
眾人一言我一語,連聲誇讚起來。
不是他們不想說帝君和那女子的關係,隻是當著大家的麵談起這話題,臉上有些掛不住,當然,這不代表他們就不關心帝君姻緣,二五好友聚在一起,私底下不知如何興奮呢。
言歸正傳,題逐漸引導回東淵身上,知曉東淵帝君真正實力,又見過他攻伐魔尊的神仙大多都已作古,如今大家有目共睹,帝君以碾壓之勢破陣而出,姿態輕鬆,飄逸出塵,不禁對他越發敬畏。
人群裡,最清楚白皎身份的大概就是幽水。
她失魂落魄,怔怔地望著東淵帝君離開的方向,仿佛吞掉了一千根針,叫她心痛如絞。
她不認識白皎,可出於女人的直覺,她想起曾經讓自己惱怒嫉妒的雜毛狐狸,她在這女人身上感覺到了同樣的威脅。
肯定就是她!
幽水不甘地看了眼天穹,此刻,她對白皎的恨意已經達到頂點,恨不得飛上二十二外天,可她清楚又絕望的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難道就這樣看著他們相愛嗎?
說不得哪日,就會聽到她們在一起的消息。
霎時間,幽水臉色陰沉無比,她攥緊手掌,指甲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楚。
二十二外天。
青霖得知帝君上戰場,也想跟著去,無奈被安排守家,但他又格外憂心帝君,因此一直在紫黎宮殿外徘徊。
功夫不負有心人。
瞥見一抹暗紫色後,青霖臉上驟然綻開希冀的光彩,立刻迎接而去,下一刻,一襲紫衣的帝君出現在眼前,青霖滿臉歡喜:“帝君!”
話音未落,他驚愕地看著來人。
東淵低垂眼眸,小心翼翼地護著懷裡的人,兩人身上灼目的紅色裙裳與暗紫色衣袍相互交疊,足可見他們有多親昵。
青霖好奇地看向帝君懷中,瞥見紅裙主人時,不禁一怔。
少女雙眸緊閉,似乎在沉睡,她靜靜地倚靠著帝君,露出一張穠豔綺麗的容貌,看見她的刹那,便是青霖這樣呆板的人,也不禁滯住呼吸。
更讓他震驚的是,她身上熟悉的氣息。
不正是帝君格外寵溺的小狐狸。
她、她竟然恢複人形了!
震驚太過,他忍不住出聲:“帝君,她怎麼會跟您在一起?”
他清楚記得,白皎可沒被帝君帶走。
難道……她偷偷跟下去了!
東淵眼神憐惜地看向昏睡的白皎,對於戰場上的事,並未打算隱瞞,隨即想到方才的情形,不禁收緊雙臂。
“是我連累了她。”
青霖腦袋嗡地一聲,等他聽完始末,表情震驚又愧疚,他自詡是帝君最忠心耿耿的屬下,卻沒料到,關鍵時刻,竟是自己看不起野狐狸不顧身死道消的危險,甘願為帝君投入魔陣。
是他錯了。
青霖之前有多戒備,現在就有多愧疚,以至於根本不敢去看白皎。
“青霖。”
帝君聲音極冷,青霖忙正色回應:“屬下在。”
“從今日起,關閉紫黎宮,禁止任何人進入二十二外天。”
青霖聽見他極冷的吩咐,霎時心頭一凜,抬臂躬身,認真道:“屬下明白!”
他低著頭,並未注意到帝君幽暗的目光,越過他,徑直落在天穹之下,不知想到什麼,他驟然護緊懷中的小狐狸。
與此同時,紫黎宮外布下一層星華結界,這是東淵親手所布,尋常上神都無法開啟。
青霖就在門外,恪儘職守。
卻不知道,他守護的帝君並未留在紫黎宮,而是轉身來到天墟儘頭,上古神魔戰場。
此地已更名為天墟光海。
上古神祇皆有誕生之地,東淵便是天墟光海,他對自己的誕生之地看得極重,便是自己的好友流風,沒有他這個主人的邀請,也來不了。
這正是東淵此行目的之一。
東淵垂下眼簾,目光落在白皎身上,忽地勾起一抹笑容,戰場上人多眼雜,白皎又表現得那樣出色,他毫不懷疑,不過一天,關於她的消息就會擴散至四海八荒。
當初他不惜欺騙流風,也要留下她,如今更不可能將她拱手讓出。
天墟光海安靜,適合養傷,況且此地靈氣濃鬱,對白皎也大有裨益。
作為上古神祇的誕生之地,天墟光淵擁有無窮無儘的濃鬱靈氣,又滋養出無數絢爛繁花,沒有四時變換,永遠生機勃勃。
大概誰也沒想到,萬載之前,這裡還是遍地骸骨,怨氣衝天的景象。
天墟光海中,最出色的便是飛流直下二千尺的宏大光瀑,流水乃是天河傾瀉,水珠飛濺似星光灑落,水流則通過河道湧入下方的落星湖,此時湖麵平靜無波,倒映出碧藍天穹。
落星湖四周儘是爛漫盛放的繁花,自上而下看,它是姹紫嫣紅的花海中心,一側,鄰水而建的宏大宮殿美輪美奐。
東淵將她放置上玉床之後,終於壓抑不住喉嚨腥甜之氣,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他擦了擦唇角血跡,毫不在意身上的傷勢,視線凝視白皎,紫眸深邃無比。
當初他被陣旗困住,因為擔心白皎強行破封,折損了修為。
如果隻是這,並不足以令他吐血。
真正的原因是數萬年前,為了將魔尊封印,東淵耗費半身修為,時至今日,不過恢複七八成。
現在因為強行破陣,再次折損兩成,儘管如此四海八荒依舊無人是他敵手,可他又怎會就此滿足。
他坐在玉床邊緣,女子恬靜睡顏映入眼簾,東淵下意識伸出手,卻又生生頓住,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情緒衝擊心扉,對恢複修為的執著,對守護她的執念。
隻有如此,才能護住她。
這次是虛驚一場,那下一次呢?
覬覦她的人那麼多,隻有成為最強大的人,才能將她留在身邊。
最後這句話十分具有針對性,卻也不是杞人憂天,因為在他帶著白皎離開紫黎宮不久,一位來客突然到訪。
青霖看到來人,驚了一瞬,連忙歡迎:“流風上神。”
他態度恭敬,流風眸色發冷,隻覺心煩意亂,隱忍的怒氣已經達到頂點,這一切,要從他得知東淵親赴戰場,當著眾神的麵,抱走一名紅衣女子說起。
流風苦苦尋覓白皎幾千年,幾乎踏遍八荒秘境,偶然間,聽到眾人談論帝君姻緣,他還跟著嘲笑了兩聲。
東淵這人最是冷心冷情,有時他都懷疑,對方的原型是不是石頭,因為他的心,就跟
石頭一樣又冷又硬。
鐵石開花,真是稀奇。
如果不是找皎皎要緊,他定然要當麵譏諷兩句,當初是誰說情愛乃是小道,天下蒼生才是大道,要為大道斷情絕愛。
直到他從那人口中得知,他喚那她皎皎。
哈,皎皎!
流風臉上笑容消失了。
原型又是狐狸!
不是他的皎皎還能是誰!
東淵,好一個東淵!
流風滿臉悲憤,他拿他當兄弟,他拿他當傻子!
“東淵呢?他在哪兒,是不是就在這裡?”流風怒氣衝衝,險些控製不住脾氣,一掌拍碎紫黎宮。
青霖頭皮發麻,上神的威壓令他全身緊繃,幾度想要匍匐下跪,拚儘全力勉強忍住,他將實情告知對方:“流風上神,帝君回來後已然封宮,禁止任何人入內。”
“封宮?”
流風朗聲大笑,看向紫黎宮外覆蓋的結界,他才知道,憤怒到極致,是會笑出來的。
流風毫不猶豫,一掌揮出,巨大的結界如泡沫破碎,流風化為流光進入宮殿。
青霖就在一旁,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強烈的威壓之下,他連話都說不出,隻能沮喪地看著他進去。
片刻後,卻見流風上神大步流星走出來,聲音憤怒無比:“東淵!”
他進去後,隻看到空空蕩蕩的大殿,彆說白皎,就連一根狐狸毛都沒看見。
顯然,東淵早料到他會過來,一早就帶著白皎跑了。
流風攥緊雙拳,想起聽到的事實,無數人在戰場上看到,白皎收服陣旗後便昏死過去,登時,他心口一陣刺痛,不知她現在是什麼情況。
餘下的日子,他反複推算兩人蹤跡,即便毫無所獲,也從不放棄。
流風算是看清楚了,靠人不如靠己。
流風從未如此後悔,他比東淵修為隻差了一線,這便要提到修為劃分,上神並非頂點,之上還有神君,神尊,他是神君,而東淵,便是神尊。
本來他有希望晉升神尊,可他生性風流,憊怠修煉,主動放棄衝擊神尊之位,以至於一步慢,步步慢,陷入如此被動狀態。
五千年後。
天墟光海,一片鳥語花香,秀麗風光。
消失不見的東淵緩步走進宮殿,臉色格外溫和,手中拿著紫晶石雕刻的小狐狸雕像,數千年中,除了守護白皎,提升修為,便是做這些雕像。
他將紫色小狐狸放在博古架上,放眼望去,整整一麵牆上,都是小狐狸的雕像,姿態各異,或動或靜,卻都栩栩如生。
東淵放置歸類後,走進內室,熟悉的氣息讓他放鬆神經,想到沉睡的白皎,他眉眼柔和,再無當初一絲凜冽漠然。
男人年輕俊美的臉龐上漾起一抹笑意,他漸漸喜歡上這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可隨著時間越長,他漸漸又生出不滿。
東淵第一次知道,五千年是那麼長,漫長得仿佛過完
了一生,他的心開始渴望,想要見到她睜開眼睛的樣子,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舉一動,想聽她喚自己東淵,想與她互動,看她活潑可愛的模樣。
而不是現在,躺在床上,無悲無喜。
他看不到自己眼底泛濫的情思,便是再強大的神祇,也逃不過七情六欲。
有了愛,就會滋生欲望。
東淵收斂情緒,望向玉床。
驀地,他的臉色陰沉無比,無法形容的惶恐似一雙看不見的大手驟然捏住他的心臟,陣陣疼痛襲來,頃刻間,將他擊打得神思潰散。
玉床之上,再無白皎的身影。
她不見了。
那一刻,他的心如隕星一頭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失去她的可能讓他全身緊繃,短短片刻,腦海裡已經轉過上萬種可能。
是流風!
不,這是他的誕生之地,沒有他的允許,外人絕不可能進入。
白皎到底在哪兒?
他聽不見任何聲音,隻有急促跳動的心臟,毫無顧忌地敲打胸腔,下一刻,東淵轉身衝向室外,慌亂之下,連神力都忘了調動,像是最普通的凡人,靠著雙眼逡巡,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腳步聲從身後響起,伴隨著輕柔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遙遠時空。
“帝君?”
強烈的心跳聲掩蓋一切。
東淵轉過身,眼中綻開強烈的光彩。
白皎臉上漾起淺笑,柔軟的紅唇飽滿豔潤,一頭漆黑的長發垂在身後,她穿著灼目的紅裙,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少女身後的一切在此刻,虛化成一片模糊不清的背景,隻有她是唯一的、矚目是焦點。
東淵細細凝視,眼底勾勒出她的模樣,明明她就近在眼前,他卻不敢靠近,一切美好得太過虛幻,他怕這隻是自己的臆想,是水中花鏡中月,是夢幻泡影,輕輕一碰,便會碎掉。
白皎不知道他的想法,已經走到他跟前,再往前,就要撲進他懷裡,於是她停下來,仰頭問他:“你在找我嗎?”
東淵麵無表情,實則心亂如麻,他如同一座雕塑,怔怔立在原地,白皎黛眉微蹙,以為等不到他的回答,卻聽見他鄭重地說:“是!”
聲音不知何時已然沙啞。
紫色眼瞳深邃幽暗,目不轉睛地凝視她,似要將她鐫刻進心底,永世不忘。
炙熱的視線讓白皎臉色發燙,雙頰暈起一抹醉人酡紅,嗔怪地瞪他一眼:“你看我乾嘛?”
東淵忽地張開手臂,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他身上的淡淡檀香氣息撲麵而來,如一團綿軟的雲纏住她,無孔不入地包裹。
許久之後,她聽見他的聲音,低沉喑啞:“我很開心。”
皎皎,你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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