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1 / 1)

戰場上死一般寂靜。

不過彈指間,來勢洶洶的陣法被東淵帝君破開。

陣法破滅,引發空間動蕩,連帶此處戰場也因此扭曲,到處都是死亡的痕跡,濃鬱的血腥氣。

剛才便是東淵帝君出手,以前所未有的淩厲姿態將魔族聖女擊飛半空。

他們印象中淡漠冷清的東淵帝君,此時竟是從未有過的慌亂,紫色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潑墨般的長發飄逸飛舞,那雙紫色眼眸深不見底,猶如深淵不可直視。

與他對視的瞬間,眾人隻覺心頭悚然,飛快低下頭。

不約而同的,腦子裡反複盤旋著一道念頭。

帝君與這女子是什麼關係?

四海八荒最尊貴的天地共主此時正低垂眼眸,看向懷中人,眼底流露出遏製不住的關切與緊張。

“皎皎。”他的聲音顫抖,儘管第一次見到小狐狸的真容,可當他看見她之後,就知道她是白皎,他的小狐狸。

“不要睡,我帶你回家。”他的聲音艱澀,如砂紙般粗糙嘶啞。

白皎眼睫輕顫,眼皮好像承擔了千鈞重負,可她感覺到熟悉的氣息,艱難地抬起眼簾——

天穹明徹,晴朗天光自他身後灑下,為男人年輕俊美的輪廓染上一層柔和光暈。

“皎皎。”東淵收緊雙臂,暗紫色綴繡雲紋的大氅與火一般的紅色裙裳交疊,將她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

“帝君。”白皎聲音微弱輕柔。

白皎像是想到什麼,忽然抬手,修長白皙的指尖在空中一揮,水色眼眸映出獵獵作響的紅色旗幟,被她一把握在掌心。

潔白如玉的手指,純黑如墨的旗杆。

觀其模樣,正是方才絞殺無數天界士兵想魔界聖物——紅塵十絕陣旗。

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蒙昧之氣已儘數散去,紅塵十絕陣旗露出真正模樣,旗幟金紅交加,旗麵浮現出團團赤焰,正麵是日月星辰,背後則是山川草木,模樣華麗無匹。

它是魔界凶戾至極的法寶,此時落在她手中,卻乖巧得像是一隻小綿羊,溫柔無害。

方才蘊雪不顧一切襲擊她,就是為了奪回它。

因為白皎吞噬蒙昧之氣的同時,也與陣旗建立了聯係,作為陣旗主人的蘊雪自然感覺得到,她的掌控力在快速消減。

因此,這次出手,除去計劃被破壞是憤怒之外,更多的是害怕失去陣旗的驚怒交加。

可惜她連白皎一片衣角都沒碰到,就被東淵打得倒飛出去。

煥然一新的陣旗正圍著白皎打轉,旗麵明光閃爍,像是在歡呼雀躍。

寶物有靈,早就嫌棄極了那些蒙昧之氣與血腥味,如今好不容易因為白皎掙脫桎梏,脫離苦海,開心地化為一道流光,咻呼鑽進她眉心。

東淵帝君關心則亂,不禁關切出聲:“皎皎,你沒事吧?”

白皎輕抿紅唇,一隻手勾著他的脖頸,過分親昵

的動作早就超過安全距離,不過此時哪還有人在乎這些。

所有人都被突然鑽進她身體的紅塵十絕陣旗吸引,反複揣摩驚人一幕,那可是魔界至寶!

東淵緊張地盯著她,卻見白皎原本光潔一片的眉心,浮現一抹紅色月紋,正是陣旗印記,更襯得她美豔不可方物。

東淵根本不敢耽擱,立刻運起靈力,正要為她檢查身體,白皎忽然輕輕搖頭,唇角微翹,臉上笑靨如花:“它已經不是紅塵十絕陣旗,是認我為主本名法器——赤月九界旗,執掌天下氣運。”

東淵略微鬆了口氣,目光卻不曾轉移片刻,又後知後覺地補充一句:“很好。”

白皎眨了眨眼,說完話,再也遮不住疲態,身體裡龐大的靈力早已將她衝垮,畢竟,她之前一口氣吸收了全部蒙昧之氣,那麼龐大的力氣遠遠不是她能掌控的。

補過頭,說的便是她如今的情況。

“皎皎!”

東淵見狀神色陰沉,聲音不自覺拔高。

白皎昏昏沉沉,隱約間聽到東淵在呼喚自己,似乎在遠處,又像在耳畔,勢如破竹的疲憊來襲,令她閉上眼睛,終於沉沉睡去。

東淵心頭大慟,仔細檢查後才知道,她是沉睡過去,心頭一鬆,麵上表情也隨之變化。

當他再度抬起頭,早已恢複了平靜無波的神色,紫眸掃過在場所有人,最後落在天帝身上:“此事交由你全權處理。”

說完抱著白皎,飛離此地。

周圍人的目光從剛開始的震驚到後來的驚愕、恍然,從剛才一係列動作可以看出,帝君對她究竟有多看重。

更讓人好奇的是此女身份。

待帝君離開後,沉寂的戰場瞬間熱鬨起來,不少人立刻開始交換信息,才發現,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美豔絕倫的女人是誰,她就像是憑空冒出來似的!

有人讚歎:“我竟不知,四海八荒何時出了這樣一位修為精湛的上仙,竟將魔族至寶都給掠了去!”

“哈哈,是呀,我們都無可奈何的東西,竟被她輕易收服,真是後生可畏。”

也有人抽絲剝繭,推演出幾分真相:“你們說,這位上仙會不會是帝君教導,所以我們才從未見過?”

“我還從未見過帝君如此緊張的模樣呢。”

幾人麵麵相覷,沉默半晌,才有人岔開話題。

“帝君不愧是天地共主,果然實力非凡。”

眾人一言我一語,連聲誇讚起來。

不是他們不想說帝君和那女子的關係,隻是當著大家的麵談起這話題,臉上有些掛不住,當然,這不代表他們就不關心帝君姻緣,二五好友聚在一起,私底下不知如何興奮呢。

言歸正傳,題逐漸引導回東淵身上,知曉東淵帝君真正實力,又見過他攻伐魔尊的神仙大多都已作古,如今大家有目共睹,帝君以碾壓之勢破陣而出,姿態輕鬆,飄逸出塵,不禁對他越發敬畏。

人群裡,最清楚白皎身份的大概就是幽水。

她失魂落魄,怔怔地望著東淵帝君離開的方向,仿佛吞掉了一千根針,叫她心痛如絞。

她不認識白皎,可出於女人的直覺,她想起曾經讓自己惱怒嫉妒的雜毛狐狸,她在這女人身上感覺到了同樣的威脅。

肯定就是她!

幽水不甘地看了眼天穹,此刻,她對白皎的恨意已經達到頂點,恨不得飛上二十二外天,可她清楚又絕望的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難道就這樣看著他們相愛嗎?

說不得哪日,就會聽到她們在一起的消息。

霎時間,幽水臉色陰沉無比,她攥緊手掌,指甲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楚。

二十二外天。

青霖得知帝君上戰場,也想跟著去,無奈被安排守家,但他又格外憂心帝君,因此一直在紫黎宮殿外徘徊。

功夫不負有心人。

瞥見一抹暗紫色後,青霖臉上驟然綻開希冀的光彩,立刻迎接而去,下一刻,一襲紫衣的帝君出現在眼前,青霖滿臉歡喜:“帝君!”

話音未落,他驚愕地看著來人。

東淵低垂眼眸,小心翼翼地護著懷裡的人,兩人身上灼目的紅色裙裳與暗紫色衣袍相互交疊,足可見他們有多親昵。

青霖好奇地看向帝君懷中,瞥見紅裙主人時,不禁一怔。

少女雙眸緊閉,似乎在沉睡,她靜靜地倚靠著帝君,露出一張穠豔綺麗的容貌,看見她的刹那,便是青霖這樣呆板的人,也不禁滯住呼吸。

更讓他震驚的是,她身上熟悉的氣息。

不正是帝君格外寵溺的小狐狸。

她、她竟然恢複人形了!

震驚太過,他忍不住出聲:“帝君,她怎麼會跟您在一起?”

他清楚記得,白皎可沒被帝君帶走。

難道……她偷偷跟下去了!

東淵眼神憐惜地看向昏睡的白皎,對於戰場上的事,並未打算隱瞞,隨即想到方才的情形,不禁收緊雙臂。

“是我連累了她。”

青霖腦袋嗡地一聲,等他聽完始末,表情震驚又愧疚,他自詡是帝君最忠心耿耿的屬下,卻沒料到,關鍵時刻,竟是自己看不起野狐狸不顧身死道消的危險,甘願為帝君投入魔陣。

是他錯了。

青霖之前有多戒備,現在就有多愧疚,以至於根本不敢去看白皎。

“青霖。”

帝君聲音極冷,青霖忙正色回應:“屬下在。”

“從今日起,關閉紫黎宮,禁止任何人進入二十二外天。”

青霖聽見他極冷的吩咐,霎時心頭一凜,抬臂躬身,認真道:“屬下明白!”

他低著頭,並未注意到帝君幽暗的目光,越過他,徑直落在天穹之下,不知想到什麼,他驟然護緊懷中的小狐狸。

與此同時,紫黎宮外布下一層星華結界,這是東淵親手所布,尋常上神都無法開啟。

青霖就在門外,恪儘職守。

卻不知道,他守護的帝君並未留在紫黎宮,而是轉身來到天墟儘頭,上古神魔戰場。

此地已更名為天墟光海。

上古神祇皆有誕生之地,東淵便是天墟光海,他對自己的誕生之地看得極重,便是自己的好友流風,沒有他這個主人的邀請,也來不了。

這正是東淵此行目的之一。

東淵垂下眼簾,目光落在白皎身上,忽地勾起一抹笑容,戰場上人多眼雜,白皎又表現得那樣出色,他毫不懷疑,不過一天,關於她的消息就會擴散至四海八荒。

當初他不惜欺騙流風,也要留下她,如今更不可能將她拱手讓出。

天墟光海安靜,適合養傷,況且此地靈氣濃鬱,對白皎也大有裨益。

作為上古神祇的誕生之地,天墟光淵擁有無窮無儘的濃鬱靈氣,又滋養出無數絢爛繁花,沒有四時變換,永遠生機勃勃。

大概誰也沒想到,萬載之前,這裡還是遍地骸骨,怨氣衝天的景象。

天墟光海中,最出色的便是飛流直下二千尺的宏大光瀑,流水乃是天河傾瀉,水珠飛濺似星光灑落,水流則通過河道湧入下方的落星湖,此時湖麵平靜無波,倒映出碧藍天穹。

落星湖四周儘是爛漫盛放的繁花,自上而下看,它是姹紫嫣紅的花海中心,一側,鄰水而建的宏大宮殿美輪美奐。

東淵將她放置上玉床之後,終於壓抑不住喉嚨腥甜之氣,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他擦了擦唇角血跡,毫不在意身上的傷勢,視線凝視白皎,紫眸深邃無比。

當初他被陣旗困住,因為擔心白皎強行破封,折損了修為。

如果隻是這,並不足以令他吐血。

真正的原因是數萬年前,為了將魔尊封印,東淵耗費半身修為,時至今日,不過恢複七八成。

現在因為強行破陣,再次折損兩成,儘管如此四海八荒依舊無人是他敵手,可他又怎會就此滿足。

他坐在玉床邊緣,女子恬靜睡顏映入眼簾,東淵下意識伸出手,卻又生生頓住,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情緒衝擊心扉,對恢複修為的執著,對守護她的執念。

隻有如此,才能護住她。

這次是虛驚一場,那下一次呢?

覬覦她的人那麼多,隻有成為最強大的人,才能將她留在身邊。

最後這句話十分具有針對性,卻也不是杞人憂天,因為在他帶著白皎離開紫黎宮不久,一位來客突然到訪。

青霖看到來人,驚了一瞬,連忙歡迎:“流風上神。”

他態度恭敬,流風眸色發冷,隻覺心煩意亂,隱忍的怒氣已經達到頂點,這一切,要從他得知東淵親赴戰場,當著眾神的麵,抱走一名紅衣女子說起。

流風苦苦尋覓白皎幾千年,幾乎踏遍八荒秘境,偶然間,聽到眾人談論帝君姻緣,他還跟著嘲笑了兩聲。

東淵這人最是冷心冷情,有時他都懷疑,對方的原型是不是石頭,因為他的心,就跟

石頭一樣又冷又硬。

鐵石開花,真是稀奇。

如果不是找皎皎要緊,他定然要當麵譏諷兩句,當初是誰說情愛乃是小道,天下蒼生才是大道,要為大道斷情絕愛。

直到他從那人口中得知,他喚那她皎皎。

哈,皎皎!

流風臉上笑容消失了。

原型又是狐狸!

不是他的皎皎還能是誰!

東淵,好一個東淵!

流風滿臉悲憤,他拿他當兄弟,他拿他當傻子!

“東淵呢?他在哪兒,是不是就在這裡?”流風怒氣衝衝,險些控製不住脾氣,一掌拍碎紫黎宮。

青霖頭皮發麻,上神的威壓令他全身緊繃,幾度想要匍匐下跪,拚儘全力勉強忍住,他將實情告知對方:“流風上神,帝君回來後已然封宮,禁止任何人入內。”

“封宮?”

流風朗聲大笑,看向紫黎宮外覆蓋的結界,他才知道,憤怒到極致,是會笑出來的。

流風毫不猶豫,一掌揮出,巨大的結界如泡沫破碎,流風化為流光進入宮殿。

青霖就在一旁,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強烈的威壓之下,他連話都說不出,隻能沮喪地看著他進去。

片刻後,卻見流風上神大步流星走出來,聲音憤怒無比:“東淵!”

他進去後,隻看到空空蕩蕩的大殿,彆說白皎,就連一根狐狸毛都沒看見。

顯然,東淵早料到他會過來,一早就帶著白皎跑了。

流風攥緊雙拳,想起聽到的事實,無數人在戰場上看到,白皎收服陣旗後便昏死過去,登時,他心口一陣刺痛,不知她現在是什麼情況。

餘下的日子,他反複推算兩人蹤跡,即便毫無所獲,也從不放棄。

流風算是看清楚了,靠人不如靠己。

流風從未如此後悔,他比東淵修為隻差了一線,這便要提到修為劃分,上神並非頂點,之上還有神君,神尊,他是神君,而東淵,便是神尊。

本來他有希望晉升神尊,可他生性風流,憊怠修煉,主動放棄衝擊神尊之位,以至於一步慢,步步慢,陷入如此被動狀態。

五千年後。

天墟光海,一片鳥語花香,秀麗風光。

消失不見的東淵緩步走進宮殿,臉色格外溫和,手中拿著紫晶石雕刻的小狐狸雕像,數千年中,除了守護白皎,提升修為,便是做這些雕像。

他將紫色小狐狸放在博古架上,放眼望去,整整一麵牆上,都是小狐狸的雕像,姿態各異,或動或靜,卻都栩栩如生。

東淵放置歸類後,走進內室,熟悉的氣息讓他放鬆神經,想到沉睡的白皎,他眉眼柔和,再無當初一絲凜冽漠然。

男人年輕俊美的臉龐上漾起一抹笑意,他漸漸喜歡上這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可隨著時間越長,他漸漸又生出不滿。

東淵第一次知道,五千年是那麼長,漫長得仿佛過完

了一生,他的心開始渴望,想要見到她睜開眼睛的樣子,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舉一動,想聽她喚自己東淵,想與她互動,看她活潑可愛的模樣。

而不是現在,躺在床上,無悲無喜。

他看不到自己眼底泛濫的情思,便是再強大的神祇,也逃不過七情六欲。

有了愛,就會滋生欲望。

東淵收斂情緒,望向玉床。

驀地,他的臉色陰沉無比,無法形容的惶恐似一雙看不見的大手驟然捏住他的心臟,陣陣疼痛襲來,頃刻間,將他擊打得神思潰散。

玉床之上,再無白皎的身影。

她不見了。

那一刻,他的心如隕星一頭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失去她的可能讓他全身緊繃,短短片刻,腦海裡已經轉過上萬種可能。

是流風!

不,這是他的誕生之地,沒有他的允許,外人絕不可能進入。

白皎到底在哪兒?

他聽不見任何聲音,隻有急促跳動的心臟,毫無顧忌地敲打胸腔,下一刻,東淵轉身衝向室外,慌亂之下,連神力都忘了調動,像是最普通的凡人,靠著雙眼逡巡,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腳步聲從身後響起,伴隨著輕柔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遙遠時空。

“帝君?”

強烈的心跳聲掩蓋一切。

東淵轉過身,眼中綻開強烈的光彩。

白皎臉上漾起淺笑,柔軟的紅唇飽滿豔潤,一頭漆黑的長發垂在身後,她穿著灼目的紅裙,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少女身後的一切在此刻,虛化成一片模糊不清的背景,隻有她是唯一的、矚目是焦點。

東淵細細凝視,眼底勾勒出她的模樣,明明她就近在眼前,他卻不敢靠近,一切美好得太過虛幻,他怕這隻是自己的臆想,是水中花鏡中月,是夢幻泡影,輕輕一碰,便會碎掉。

白皎不知道他的想法,已經走到他跟前,再往前,就要撲進他懷裡,於是她停下來,仰頭問他:“你在找我嗎?”

東淵麵無表情,實則心亂如麻,他如同一座雕塑,怔怔立在原地,白皎黛眉微蹙,以為等不到他的回答,卻聽見他鄭重地說:“是!”

聲音不知何時已然沙啞。

紫色眼瞳深邃幽暗,目不轉睛地凝視她,似要將她鐫刻進心底,永世不忘。

炙熱的視線讓白皎臉色發燙,雙頰暈起一抹醉人酡紅,嗔怪地瞪他一眼:“你看我乾嘛?”

東淵忽地張開手臂,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他身上的淡淡檀香氣息撲麵而來,如一團綿軟的雲纏住她,無孔不入地包裹。

許久之後,她聽見他的聲音,低沉喑啞:“我很開心。”

皎皎,你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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