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男 腦海裡浮現出蜘蛛男抬起鐮刀一……(1 / 1)

小山打了個滾,順勢翻起身,“哎呀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差一點就成功了。”

說的是它差點就能掐死飯塚的事。

兩邊都剛從水裡撈出來,力氣儘失,沒有再搏鬥的意誌。

獨腳獨眼的妖怪把鬥笠戴回頭上,又說:“你跟我挺聊得來的,我們是同一類人,剛才把那個滿嘴正道的家夥殺了不好嗎?那種家夥也就是嘴上說得漂亮,過個五六年他就沒那麼天真了。”

池野早紀轉了轉手腕腳腕,全身檢查了一遍,確實沒有受傷的地方,心不在焉答道:“因為我沒有你心眼這麼壞。自己過得不如意,還要去破壞彆人的生活。”

“你要是在這裡被關上五年,心理也會扭曲。真沒想到,才出去短短一天又回來了。”小山好像是想發出歎氣的聲音,把上下兩張緊繃的嘴皮吹了起來,氣流經過那張扁嘴,發出變調的怪聲,令人毛骨悚然。

“你之前就是待在這裡?”

他們被帶到了一間神社。

池野早紀環顧四周,恍然覺得這間神社有些眼熟。

神社是神明的住所,他記得分“拜殿”和“本殿”兩座建築,拜殿是專門讓人參拜的地方,建在前麵;而後方的本殿就是神明真正的居所,一般人是進不去的。

這間神社很小,隻有孤零零的一間拜殿立在山林,像個半成品。

“對啊,之前不是說過工作很無聊嗎,不過那時想著‘隨遇而安吧。’還是擦了五年的地,五年啊,你看就這破大點地方,隨便翻兩個跟頭就撞牆了,雖然我隻有一條腿翻不了,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我五年都待在這裡啊!”

池野早紀想起他昨天下車進入樹林後,走過林蔭小路,路的儘頭是座沒有掛神額的鳥居。神額是用來寫神社的名字的牌匾,而他既沒有找到神社名字,也不知道神社供的是哪位神明。

進入鳥居再走十多步路就是拜殿,拜殿因為遭風雨剝蝕看上去殘破不堪。

小山還在喋喋不休:“後來受不了了,我打算偷偷溜回家裡,誰知道那個老太婆用了什麼辦法!我出不去了!再也出不去了!直到那時我才明白,我被村子拋棄了啊。”

池野早紀想起來了,這就是他昨天來過的神社。

他當時站在拜殿前許了願,擊掌四次,想往功德箱裡投香錢的時候,找了一圈沒看見功德箱。抬頭望去,拜殿裡麵的空間被齊胸高的格柵和一扇厚重的木門封鎖起來。

照常來說功德箱會放在朱紅的格柵前,參拜人可以透過格柵看見殿內的神像。

而這裡兩扇門都緊閉著,完全不知道裡麵有什麼,看來是荒廢了許多年。

他又找了一圈,沒找到能投錢的地方,但願望已經許下,不投香錢不行。他想也許是神社太過荒涼,把功德箱收進了殿內。

他推開了兩扇門……

“五年裡你這麼無聊,就沒想過打開這扇門嗎?”池野早紀問。現在兩扇門是掩上的狀態,從灰塵的痕跡能看出被打開過。

“當然是知道裡麵有什麼才不打開。”

奇怪,他以為打開門放出來的隻有小山。

但按照小山的說法,這扇門在它沒死之前就一直封閉著,它的工作就是守門和打掃,那原先是什麼在門裡麵?

他真的隻放出來了一個妖怪嗎?

鬥笠下的聲音不懷好意,“哎呀你一定想著神社不是供奉神明的地方嗎?我跟你說根本不是。知道首塚大明神嗎?用來鎮撫酒吞童子的神社,他哪是什麼神明啊,吃人的骨頭都能堆起一座山了,人們忌憚他才建了一座神社。這裡麵關的就是那種級彆的妖怪,關於我嘛,唉,我死了之後就沒意識了,到底怎麼回事就被關進去了?”

池野早紀聽過酒吞童子的傳說,日本大多鬼怪都是從自然、動物或者死後的靈魂中誕生,酒吞童子是少有的從人類直接化作妖怪的例子。成為妖怪後又很快成為了大江山的百鬼之王,手底下統領著一群小妖怪無惡不作。

不過鬼王也有神社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神架上什麼祭具都沒有,池野早紀隻找到一把掃帚,掃帚柄是竹子做的,但太輕了,對他這樣的半吊子來說很不順手。

小山說:“也不知道昨天是怎麼回事,突然我就醒了,像是冬眠再蘇醒一樣,你可不要以為我是胡說啊。從門裡溜出來才明白,原來自己成了妖怪啊,當然更好的消息是我終於能出去了!與此相比活著死著根本不重要!不過要不是門被打開,我就算成了妖怪也沒辦法出來,說起來,真是感謝那個人啊,要是有機會見到我肯定會報答他的。”

池野早紀把掃帚頭拆下來,留下竹棒,“你最後是怎麼死的?”

“我想想啊,我想想。再後麵,過了多少年來著?日子過得無聊了就想找點樂子,沒人跟我聊天,不還有送飯的家夥嗎。啊,我是被餓死的!”話音剛落,小山一下彈起來往他背上撲。

他一直留意著妖怪的動向,順利側身躲過,拉開距離,雙手握住竹棒,刺向妖怪喉部。

劍道的刺擊。

竹棒不如竹刀順手,但還是將小山刺飛了出去。

經過之前那一遭,池野早紀清楚小山的握力能有多大,在水流衝擊下都能死不鬆手,千萬不能再被它抓住。

小山在淩空中翻身後落到格柵上,獨腳跟猴子一樣靈活,腳扳著格柵吱呀吱呀搖晃,“我把送飯的那家夥殺了,以為村子多少會有點動靜,結果誰都沒來!你,你們,村裡的人全都罪不可赦,我待在這裡多少年了!這麼多年沒有一人想起過我,你們全都是把我害死的罪人!”

“下一次我會刺你的眼睛。”池野早紀說。

小山動作頓了一下,冷冷地看著他。

他不清楚這妖怪為什麼有顆大得惡心的眼珠,但失明一定是誰都害怕的。果不其然小山警惕起來,再衝來時用鬥笠遮住了眼珠。

但這樣也就看不見池野早紀的動作,他當然沒有如他所說的刺眼睛,而是斬向它的獨腳。

不能依賴半吊子的劍道,現在是搏命的時候,就算是小聰明也要利用上。

他隱約有意識到自己身體發生了某種變化,每當他全神貫注用力去看某處時,視力會突然提升,感覺就像鳥禽鎖定逃跑的獵物。雖然隻有幾秒,但像這種關鍵時刻,小山在他眼裡就是慢動作,任何細枝末節都不會被錯過。

木棒擊中妖怪的腿,發出“啪”一聲脆響。

糟了,木棒太脆,在空中斷成兩部分。

池野早紀咬緊牙關維持住眼睛的力量,勉強看清妖怪的動作,然後在此之前用手保護住了自己的喉嚨。下一瞬,妖怪鉗住了他的手腕,隨著骨頭錯位的聲音,一陣劇痛襲來,他撕心裂肺地慘叫。

“啊啊啊!!!”

拜殿的門突然大開,射出數道蛛絲。如同鋼絲般堅硬,小山被蛛絲禁錮在半空中,其中一條蛛絲,正勒在它脖子上。

池野早紀趁機托著斷手,縮進儲放飯盒的櫃子裡,透過櫃門的木格柵,他看見另一個妖怪從門裡爬了出來。

刹那間陰冷的氣息宛如看得見的霧氣從門裡翻湧而出。爬出來的妖怪半人半蛛,接近三米高,蛛腿敲在木地板上響起有規律的噠噠聲。

池野早紀立馬就明白了,這間神社是他的。

“回去!回去!”小山想大喊大叫,讓聲音震動整個神社,但嘴無論如何也隻能張到一指寬,從嘴皮溜出來的聲調高得刺耳,“滾回去!這是我的地方,我的!我打掃了這裡十幾年了!”

小山抓著蛛絲掙紮,蛛絲反而越勒越緊,不久它再說不出話,鬥笠掉到地上,那顆巨大的眼珠一動不動盯著蜘蛛男,緩緩留下血淚。

蜘蛛男手指一勾,蛛絲勒斷小山脖子,腦袋滾落地上。

躲在櫃子裡的池野早紀隨著一起顫抖了一下,小山的半截身體和外公的屍體在這一刻重疊在一起。

這不是他第一次直麵生命的消逝,病床裡瘦弱的軀殼、醫院裡死亡的味道,外公被疾病奪走了身體的控製權,吃喝拉撒全靠輸液和護士。財富?地位?人在死亡麵前隻能回歸成動物,虛弱的用儘全身力氣去爭取每一口呼吸。

池野早紀被外公的死亡嚇到了,那是他真正見證了人生命的終點。他被既定的死弄得猝不及防,不斷反芻著人為什麼要出生又死去?就好比花了整整一個暑假認真完成作業,終於在最後一天完成了一份史上最棒的作業,卻在開學日的上學路上被車撞死了。那整個暑假不就是虛無嗎?

戰戰兢兢地等待死亡,又戰戰兢兢地活著,他沒有餘力再去顧及彆的事。

但如果人能夠不死呢?

他在神社前許下了願望,最膽小的願望:

我不想死。

蜘蛛男來到池野早紀藏身的櫃子前,長指甲叩了叩櫃門,朝他攤開手。

他渾身顫抖地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妖怪陰濕的氣息穿透他的皮膚,想起最後沒投進功德箱的香錢,掏出一張一萬麵值的紙鈔,從格子洞塞給蜘蛛男。蜘蛛男把錢揉成一團扔了回來。池野早紀摸遍全身隻找到一包煙,又把煙遞了出去,然而煙很快也被丟了回來。

櫃子裡長久沒有動靜,蜘蛛男彎腰將臉貼在櫃門上,露出纏繞的頭發底下的眼睛,從一個木格裡望進去。

池野早紀頭一側貼著櫃頂,脊椎頂著背板,身上發冷,十厘米外是那隻從木格看過來的眼睛。

在狹窄櫃子的陰影裡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蜘蛛男抬起鐮刀一樣的蛛腿直接紮穿木櫃,把他捅成對穿的畫麵。

“……信徒?”蜘蛛男的發音很奇怪,像是用不慣人類的聲帶。

“什麼?”池野早紀沒想到居然能夠溝通,也許是因為蜘蛛一直沒有說過話,也許是蜘蛛不像小山那樣從前是人類。

“我實現了你的願望。你是我的信徒。”蜘蛛男緩慢地吐詞,同時修正著自己的語調,然後指了指池野早紀的手。

池野早紀這才發覺自己的手奇怪地好了,他張開又握拳,重複了幾遍後腦子才慢半拍接收到蜘蛛說的話。

他在神社前許的願實現了?

“我不會死了?”

“還不行……等我恢複。”蜘蛛舌頭用力舔著嘴唇,費力地卷了幾次,放棄了麻煩的說人話,而是抓過小山死後化成的一團紅色的靈,兩三口吞下了肚。然後再次釋放出蛛絲,上麵多了一層粘稠的毒液。

蜘蛛讓池野早紀打開櫃門,然後拽出他的舌尖,一股溫熱的力量隨即流入喉嚨,他的身體急速變得輕盈,他感覺現在的他能更好的控製肢體。大概跳遠能獲得更好的成績,或者能把馬拉鬆長跑堅持下來。

池野早紀隱約明白了,他就是蜘蛛身上的寄生蟲,吸食著蜘蛛的妖力,“等你恢複了全部力量,我就能變成妖怪?”

蜘蛛男點點頭。

“但妖怪也會死。”看似有無限的生命,卻會在打鬥中死去,比如小山在蜘蛛手裡就沒活過一分鐘。

“我不會死。”蜘蛛男用低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回答他。

是對自己的實力有著超乎尋常的自信嗎。小山說這裡關著的妖怪是跟鬼王同級彆的,池野早紀歪著頭思考,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的確不用怕他死掉,隻要幫這妖怪找回力量,自己也就能變成真正的妖怪。隻要能不死,他不太在乎自己變成什麼。

蜘蛛的手心攤開朝上,那手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隻鬼手,泛著淡淡的綠色,指骨細長但關節粗大,還留著長指甲,單憑眼看就能感受到這隻手的僵硬和冰冷。

池野早紀這次把手遞給蜘蛛,蜘蛛把他帶了出來,陰濕的妖氣將他擁抱住。

“哪裡還有更多妖怪?”

蜘蛛男指向打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