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元旦。一年又到頭了。
距離除夕還有一天。上班的放假,上學的也能放假。自己當老板的要休息。開店的忙碌一整年也勉強可以休息到年初二。
佛像腳下都是有所求的人呐。黎以清和柳無隅在大雄寶殿旁邊的鯉魚池看魚。
這些養得油光水滑的大魚,見到人就成群成簇地遊過來。饞。黎以清伸出手丟空氣下去,“你看。我手上什麼也沒有。它們都要長大嘴吃。貪。佛門重地竟然犯貪戒。這些沒出息的魚。”
柳無隅把她的手握住收回來,就因為早上讓她起早半個小時。暴君不高興發脾氣呢,連魚都免不了被說。
“佛門重地。小施主要戒嗔。”
“請問昨天晚上趴在我身上的人是誰呢。大師。”黎以清戳著柳無隅的心口。柳無隅看向池子裡的魚,“好端端的說這做什麼。回去陪你補個覺好嗎?來都來了,輕鬆點。”
“人這麼多。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寺。也不知道是誰傳它靈驗,每年每天都有那麼多人來。還有這裡麵的和尚,有好好修佛嗎。你看看商店賣的那些念珠。不夠貴的根本得不到和尚的加持。”
商業化到極致的寺廟。來了也白來。
“你媽媽喜歡我們陪著就好了。”
“還有你也是。我們不能領證你連稱呼都不會改嗎。我媽不能是你媽嗎?我們隻是床上睡,床下就是陌生人。你走開。看了就煩。”
柳無隅親了親她的額頭,“好…我們媽媽。我改。不氣了好嗎。”
黎以清仰起臉來,“這裡也要。”柳無隅低頭吻她。寺廟裡不好接吻太久。所以一下就好了。
黎以清繼續看魚,“你們沒得吃也不走,在這裡看戲啊。等下就給你們演活春宮。”
不敢。不敢。
這一處香燒完要去往下一處。第二個寺廟在半山腰上,人要少上許多。
黎以清和柳無隅走在最後,彎彎繞繞的廊橋比剛才的普寧寺要有趣。池子裡有烏龜。這些烏龜喜歡躲在洞裡。還有幾隻小的趴在浮木上。
“媽說中午要在這裡吃齋飯。看吧,我帶了好多零食。”她從口袋裡找出牛肉乾。
“零食少吃點。”
觀音閣後麵有條山道。山道看不到頭。頂上有塊巨石,石頭上刻著佛字。要是以前阿清身體好她們還能往上爬。現在肯定是不行的。
累了。累了。黎以清跑去媽媽那裡拿了鑰匙,她要去休息。她拉著柳無隅往一條小路走。
“去哪裡?”
“後麵有給休息的地方。之前我媽和阿公常在這裡待著。所以有蓋房子來住。”
黎以清開了門進去。柳無隅還在看,這房子應該是照著寺廟的風格來蓋的。外觀上看和僧人們住的地方沒有差彆。
“進來啊。燒水喝。等下給媽和嫂子她們帶點。”
黎以清躺在墊子上,累死了,初一十五逢年過節跟出來燒香拜佛最辛苦。
柳無隅打開電閘。這裡雖然小但是東西齊全。她去把水壺洗乾淨。燒一壺水應該夠。櫃子裡也有乾淨的保溫杯。
“不能睡覺。山上本來就涼。不讓你睡夠肯定不願意起來的。”她坐到黎以清身邊搖了搖她。
“啊…就一會兒,十分鐘。”
“好吧。”
黎以清往柳無隅腿上貼,老古董不難講話的時候最好了。柳無隅盤腿坐著,拿起桌麵上的經書。奶奶也常看經書。《心經》,《無量壽經》,《楞嚴經》。她經常翻這三本。
奶奶說她不算信徒,隻是年歲大之後找不到東西來寄托信仰。讀讀經念念佛,心裡也不會過分空落落的。
柳無隅翻開這本經書來看。
黎以清的呼吸比翻書頁的聲音輕,過分安靜反倒不好睡。隻能聽見腦子裡的聲音。她悄悄地睜開一隻眼睛,想看看老古董在乾什麼。
一隻手拿著經書,書的一半倒卷在後。另一隻手呢,在撐著額頭。讀一頁經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嗎。
她的睡意沒了。老古董適合這樣,要是手上有念珠就更好了。她坐起來攀著柳無隅的肩,“師父…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念經是給你手下的亡魂超度嗎。”
“超度找道士比較好。”
黎以清咬了下唇,好想要。她貼得更近些,“你鬨醒我了,怎麼賠償?”
柳無隅把最後一行字看完,“我看這裡說阿難尊者外出托缽乞食,路上遇到了摩登伽女,中了她的幻術。差點毀戒失身。”
黎以清撥掉她手裡的經書,也喜歡她平淡的語氣。
“彆看了。你沒有慧根,注定隻能跟我在浮世裡過。柳無隅。我想了。”
在這裡。青天白日。舉頭三尺有神明。如此……過分。萬事開頭難,破了開頭事事通。
“你啊…”
想要那就給。隻不過她的吻被擋住了。黎以清搖了搖食指,“我來。”
心跳變得更快些。她看著黎以清從包裡找出口紅。啵……口紅的蓋子掉在旁邊的矮桌底下。暴君也從身前繞到身後,壓著她的肩膀,“不準動。”
黎以清蹲下來撩開老古董的長發將它們披在她的右肩上。柳無隅閉上眼睛,衣服帶來的暖意消散了。寺廟裡的涼意撫摸著她的上身。
“你知道七宗罪是哪七個嗎?”
柳無隅的背緊張地挺直。阿清她溫暖的氣息短暫地抵達肌膚,又快速地離開了。
“傲慢…”
黎以清的口紅落下來,在蝴蝶骨那裡。她慢慢寫下:“傲慢。”柳無隅的眼睛動了動。誰傲慢?是阿清。
太陽也有照不到的地方。而她卻想把身邊所有的人都賜予陽光。
“嫉妒。”
她拿著口紅移動到下方。嫉妒過老古董嗎。有。老古董在乎的東西少,自由範圍比她大。
“……貪婪。色欲。”
寫完了。口紅掉在腳邊。黎以清的手臂纏著柳無隅的肩,“你背上的痂掉完了。”柳無隅睜開眼睛,她知道,“這裡沒有工具。”她的手按緊在膝蓋上。
“外麵那麼多好的樹枝。不一定要做工精致的鞭子。”她的手繞過腰緊貼著胸口,手底下有著顆活潑的心。
柳無隅再次閉上眼睛,隻聽見耳邊的聲音,“你想知道我為什麼隻打你的背嗎。”
“為什麼?”
“後麵是用來疼的。前麵是用來愛的。”
“現在想要愛。”
黎以清仰頭,後背好涼啊。不都說木桌子比較溫和嗎。前麵是溫暖的柳無隅。她的溫度,她的吻。她的…假正經。
頭好暈呐……好像真的變成了那貪吃的魚兒,翕動著,想要吃下更多。
在齋堂裡,他們打不通她們的電話。關怡良讓兒子去看看,萬一兩個人都睡迷糊過去了。不吃午飯沒事,在這裡睡覺很容易著涼。正念著。兩個人就來了。
關怡良問:“電話也不接,你們兩個都睡迷糊啦。”
柳無隅拉開椅子,“阿姨…”“叫媽媽。”關怡良不想聽阿姨,都這麼長時間了還叫什麼阿姨。柳無隅改口說:“媽。山裡信號差。剛剛過來才看到有電話。”
黎以清暫時不想說話,她翻開筷子吃飯。關怡良看著她,“你怎麼啦。叫你跟我出來就這麼不樂意。”
“沒有…咳咳…喉嚨不舒服。”
老古董今天瘋了,沒完沒了。
“喝點水。”
“你怎麼不喝。”
隻會叫人多喝水。
柳無隅麵不改色心不跳,“我剛剛喝了很多。水。”黎以清啪地一下放下筷子,“你……”
好好好。這回是她輸了。她才是那個被老古董正經外表迷惑的中了幻術的尊者。
回家之後,家裡的小朋友們都來精神了。吵著鬨著要柳無隅念故事書。黎以清窩在後麵的沙發裡跟著聽。是匹諾曹的故事。那個調皮鬼小木偶。
從前有……從前有一段木頭……
小朋友的耐心不多,聽了沒幾句就跑去做彆的事情。唯獨T-X從頭聽到尾。
“如今我變成了個真正的孩子,我又是多麼高興啊!”
柳無隅念完最後一句,她合上書。這本木偶奇遇記念完了。她在想這本以大人視角寫的童話書,小朋友真的能聽得懂其中的含義嗎。
T-X的手指戳著自己的下巴,她說:“匹諾曹一定要當個好孩子嗎?愛撒謊和好孩子不可以一起存在嗎?”她不服氣,她站起來,“阿姨…好孩子是誰規定的?他一定是個大壞蛋。”
好孩子…對啊。是誰給好孩子設下這麼多的要求。他必須要誠實,懂事,善良,樂於助人……這不是好孩子標準,是聖人標準。
該怎麼回答。現在小奶糕才上一年級。萬一說點不合適的話她學到了怎麼辦。會不會教壞她?難。看吧。隻是一個好孩子問題就把她難住了。這世界究竟是誰在說養小孩簡單。
黎以清睡醒了,剛剛聽故事睡著了。真就夢見了那個木偶小男孩,她和小木偶正在鐘樓上拯救卡西莫多呢。
這兩個人怎麼大眼瞪小眼的。其他小鬼呢?黎以清捏住T-X的小臉蛋,“做什麼…又叫她給你吃蛋糕。告訴你不行。你老媽昨天還發飆罵人呢。”
“小姑,誰規定好孩子不能說謊啊。”
啊?黎以清想了想,“沒有人規定啊。好孩子為什麼不能撒謊?”“撒謊鼻子會變長。就不能變成真正的人。”T-X舉起童話書,書裡麵的故事是這樣說的。
“這啊…因為寫這些童話書的人在編造一個完美世界啊。他們喜歡每個小孩子都是完美的小天使。他們聰明,可愛,誠實,大方。”她把書拿走又把地上的筆撿起來,“你要不要自己寫呢。或者你自己畫。”
“我愛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小姑和阿姨…可是我想要說謊我也討厭吃青菜。我還是好孩子嗎?我不想當好孩子。我想…快樂。每天都笑。”
“當然可以啦。你隻要不傷害到其它人,你就可以隨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這…真的合適嗎。柳無隅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從何說。
齊越雲聽見了,她抱著小寶過來,“我說最近她怎麼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原來都是你們教的。”
黎以清坐起來,“沒有亂教。”她閃到老古董身邊,嫂子早就是家裡的大家長了。
柳無隅:“小朋友的想法不固定。何必用原有的框架去束縛她。”
齊越雲把懷裡的小孩交給柳無隅。柳無隅:“不行。這個太小了怎麼抱?”黎以清要抱,她伸出手,“我來。我來。嫂子你給我抱一下。”
小小的生命沉得能把人的手壓斷。
齊越雲要抱大寶,“bb豬。你在乾什麼呢?”“我要寫故事。”T-X趴在地上寫寫畫畫。
黎以清的耐心隻有一分鐘,抱了一分鐘就煩了把小孩丟給老古董。自己來到嫂子身邊坐下,“我們沒有亂教。這叫吸取百家想法,這樣她長大後才不會輕易被騙。”
這種渾身上下骨頭都是軟的小嬰兒真是讓柳無隅手腳發軟。
小嬰兒的感知力比想象中的強,她看著不算陌生但嚴肅的臉立刻哭了。怎麼辦?柳無隅想把她還給齊越雲。
齊越雲卻說:“你弄哭的自己哄。”
“這…”柳無隅站起來,怎麼哄啊,她這麼小又聽不懂人說的話。
“好…不哭了…對不起…”
跟小嬰兒道歉有用嗎。有的。她慢慢地不哭了。柳無隅真是服了這些謎一樣的小嬰兒。
黎以清服氣,“你天生的小孩王。”齊越雲拿了橙色的蠟筆給大寶,她說:“她渾身上下最討人喜歡的不就是那張嘴。能說會道。花言巧語。”
“確實。”
這時候黎以寧從樓上下來,柳無隅把小嬰兒交給他,“她會哭。你小心點。”
黎以寧接過他的小寶貝,妹妻說的是什麼話啊。小嬰兒哪有不哭的。
“媽說十分鐘後強叔要來給我們拍新的全家福。叫你們穿的正經點,不準在脖子上掛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尤其是你。媽說的。跟我沒關係啊。”
黎以清翻了個白眼,“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那個叫choker,一種時尚好嗎。”
齊越雲:“你要是不想被媽趕出去你最好聽話點。”
“趕就趕嘍,又不是沒地方去。是吧。老古董。”她還能無家可歸嗎。
柳無隅想了想說:“全家福應該要正經些。”“你這個叛徒,關健時刻竟然不幫助你的主人。”黎以清撲過去。柳無隅穩穩地拿住黎以清把她控在懷裡,“小主人也要聽媽媽的話。”
齊越雲忽然想起了以前她和柳無隅在一起幻想過的家的模樣。
有會一直往前走不斷學習與溝通的爸爸和媽媽。有會爭吵但晚上又能在一張桌上吃飯聊班級裡公司裡八卦的兄弟姐妹。
有那個會愛也願意教會愛的能一起白首的人。更幸福點的話就是修複好自己的傷口。
多完美的家。一直覺得她會和柳無隅成為密不可分的家人。途中走散了好久。現在也不算晚。她們終究成為了家人。
強叔扛著長槍短炮進來了。爸和媽也從樓上下來。強叔摸了摸光頭說:“好熱鬨的一家子啊。走了那麼多家你們家年味最重。現在年輕人都不愛回來……”
閒聊之後要辦正經事。找好位置角度,架起相機。
“來。三二一。新年好……”
柳無隅見過阿雲的全家福。弟弟和爸媽的也有。她和奶奶的合照也有很多。不過總有種兩個人相依為命的孤獨。
“漂亮,太漂亮啦。你們一家人個個都好看。”強叔又繼續和家長們聊天。
黎以清拉著柳無隅到院子裡,“你把照片設置成電腦壁紙吧。很符合你老古董的做法。”
“我確實要把它設置成壁紙。這很老派嗎?”
“老派也挺好的。”
黎以清攤開手,掌心裡有兩枚戒指。“漂亮吧。特地請人做的。你的手啊,還是戴戒指好看。”她托起柳無隅的手給她戴上,“上次的戒指丟了,這次不會再丟的。”
柳無隅走近了一步,把黎以清抱過來,低下頭在她耳邊蹭了蹭問:“你愛我嗎?”
“愛。”
“你會一直愛我嗎。”
“對。我會一直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