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上鉤了。
桐鄉村。找到它比從沙發縫隙裡扣出硬幣還費力。隻有一條路進出。其中有好幾段路完全是黃泥,路旁停著挖掘機。
黎以清摸了摸柳無隅的額頭,沒有發燒就好。老古董暈車,現在正閉著眼休息。弱得像暴雨裡被雨滴鞭打的花朵。
柳無隅睜開眼睛,她以為是黎以清不舒服,“來。枕在我腿上會好點。”“你顧好自己吧。不舒服還要逞強。”她從包裡翻出藥油,這是特地問胡姐要的。胡姐說暈車用這個最有效。
“你不喜歡這個味道。”柳無隅把藥油拿走,她一個人不舒服就可以了。沒必要再弄得阿清也難受。
“你傻呀。我可以換到前麵去坐著開車窗。”她把藥油拿回來,擰開瓶蓋抹在手指上,“來啊。趴在我腿上。”
難得能享受暴君的照顧。柳無隅上半身躺下去,這個姿勢看著就不舒服。黎以清往旁邊挪動,“這車也夠大,你把腿一起放到座位上。”柳無隅脫了鞋躺好。
黎以清輕輕地按著老古董的太陽穴,老古董最近頭痛的次數多了。想想是心疼。那麼嚴重的車禍能活下來是幸運。可也不是毫發無傷,腦震蕩又不是小事。
“這次辦完事回去我就帶你去醫院複查。”
“好…”
“小的時候我爸爸經常帶我一起去鄉下,那時候的路更難走。下雨的話車會陷在泥地裡。走都走不動。”
爸爸會卷起褲腿,背起她和村子裡的人一起趕路。路上爸爸會和他們聊天,聊的內容她有的懂有的不懂。後來長大一些後明白了,有的人仍然吃不飽飯。沒有暖和的房子住。
後來她問爸爸村子裡的人為什麼不走出去。路也都修好了,出去不好嗎。爸爸說這是個像一團糾纏在一起的耳機線那樣複雜的問題。解開它不能使勁扯,要有耐心慢慢地梳理。
需要用多久?爸爸回答不上來。後來上了初中,爸爸再也不帶她一起去這些偏遠的山裡。
“爸他不帶我是不想我被現實的無力侵蝕掉信念。他怕我不再相信世界是美好的,所有的苦難都在慢慢地被化解。”
柳無隅環著黎以清的腰。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為什麼會如此巨大。
“我的爸爸他…我見過他很多模樣。大多都是不堪又可憐的。他渴望權力,得到權力後想做的事情是向我的爺爺炫耀。以此來證明他不靠爺爺也能靠自己爬到高處。”
爺爺?從來沒有聽老古董提起過。奶奶也沒說。這位爺爺難道還在世?
“奶奶和爺爺很早就離婚了。我爸爸最開始是被爺爺他們家人帶回去養的。後來爺爺再婚,他的妻子不喜歡這個兒子。所以把他還給了我奶奶。”
離婚的原因她知道。奶奶希望有個孩子跟她的姓。當時爺爺同意。可是爺爺的家人不同意。他們認為孩子跟父親姓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爺爺脾氣軟不敢反抗。他的家裡人就把矛頭對準了奶奶。
奶奶不是好捏的柿子,不同意那就離婚。
“奶奶說如果這件事爺爺都不敢和家裡人抗爭,那他說的漂亮話不足以支撐他們過一輩子。所以他們離婚了,爺爺那邊要男孩。”
奶奶對爸爸有愧疚,因此對他一直是比較寬和的。奶奶對小姑很嚴厲。隻不過她的寬和在爸爸眼裡是不上心和區彆對待。
黎以清摸著柳無隅的臉,“奶奶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惡果是你爺爺種出來的。承受惡果的人卻不是他。”
“是啊。你會有那種感覺嗎。坐著車閉上眼睛睡覺,會覺得這輛車是個令人安心的存在。它不會停,會一直一直開。”柳無隅往黎以清的小腹上靠,好累也很安心。想睡一會兒。
“睡吧。到了我叫你。”
柳無隅睡著了。也夢到了奶奶。奶奶牽著她的手,她們在水果攤前選水果。奶奶在和賣果老板說話,說家裡孫兒要吃不那麼甜但水分多的果。
老板笑說賣了這麼久果少見不愛吃甜的小孩。奶奶卻說這有什麼的,千人千樣,孫兒不愛就不愛。
“奶…奶…”
黎以清低頭細聽著柳無隅的呢喃。她摸到了眼淚。她小看了眼淚的威力,竟然變成細小的針鑽進她的皮肉裡直接往心口上紮。
“阿清……”
山路難走。車開了四個小時多才到達。村口有個老婆婆說要停隻能停在外麵田地附近的地方。淩然好說歹說都不行,最後他從錢包裡找出兩張錢,“阿婆,行個方便。我們也是來工作的。”
“你早說啊。看你們斯斯文文的,準是那上麵來的人吧。”老婆婆收了錢,語氣也好了。
淩然心疼車,走這一趟下來車算是毀了。
“小姐…早知道我就換便宜的來開。”
“淩哥你好沒出息啊。回去了我給你換新的。”黎以清扶著車門抖腿,腿麻了,給老古董枕了一路。不麻不可能的。
淩然從後備箱裡取出一個黑色的大包背起來,“不是這樣的。”他喜歡車,所以才格外心疼。
柳無隅拿著袋子蹲在路邊嘔吐,她沒吃過東西,隻吐出些酸水。農村她來的少。上班時律所也有組織過下鄉普法的公益活動,但也是去周邊的縣鄉村。路好走也不需要坐這麼久車。
她擰開瓶蓋,含一口水進去。漱口後喝掉半瓶水。
黎以清慢慢地走過來,“好點了嗎?”
“沒事了。”
淩然拖著行李,“小姐,我們走吧。房子都提前打掃好了。今天肯定是沒辦法再走的。天都快黑了。”
這種地方天黑了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死在這裡要是沒人說,爛在泥土裡都不一定能被發現。
他們來到村口右邊的舊屋。是自建房,有四層。頂樓有個大平台留來曬衣服和放置雜物。
黎以清選了個有陽台的屋子。柳無隅打開行李箱拿出毛巾,她打算把床先擦一遍。然後再鋪自帶的床單。
“你彆忙啦,坐著休息吧。我自己會弄。”黎以清把她的毛巾搶走,柳無隅不放心,“沒事的,我很快就能弄好。”
“閉嘴吧。逞強隻會帶來更多的麻煩。讓你坐著就坐著。”她把人按到椅子上,走出去兩步後又轉身回來。她彎下腰在老古董的臉上親了親。
“要乖才行。”
柳無隅摸了摸臉,感覺不太夠。
黎以清擦完床板後找來了蚊香。蚊香放在牆角。
“你肯定沒被鄉下的蚊子咬過吧。那種花蚊子吸一口血能有這麼大個包。扣出井字都癢。像你這種細皮嫩肉的血包蚊子最愛。”
“這樣應該帶蚊帳來。”柳無隅實在沒辦法坐在旁邊看暴君乾活,“我來鋪床吧。”
“哎呀,你走開啦。礙手礙腳。”
床板乾了能鋪上床單。再把老古董自帶的一些驅蟲包塞在被單下麵。最後把睡袋展開,加上一層軟的毯子。黎以清壓了壓床,“好啦,不能跟家裡比舒服但是睡上去肯定也不難受。你將就一下吧。”
柳無隅從後麵摟著黎以清的腰,頭低下去靠在她的肩上,“嗯。萬能的陛下。”
聽到老古董的肯定後黎以清的臉上開滿粉色的得意小花。
“快點脫衣服上去。”
“你一起嗎?”
“廢話。”
兩人躺在床上。鄉下的安靜是城市比不了的。仿佛能聽見時間在往前走的腳步聲。
床是靠著窗戶的,可以看到星星。在城市裡幾乎看不到星星了。
“柳無隅。你怕死嗎。”
有星星月亮晚風和蟲鳴,應該聊些人生哲理相關的話題。又或者做些風花雪月的快樂事。
“怕。”
“小七…她不怕。不。她是全部都接受。知道被賣的下場是死也接受。接受之後仍然用力地活著。”
“你完全相信她?”
“對。”
“我不能。”
柳無隅想著黎以清也不會想要聽她說些違心的話。她不信,寧願被證明是錯誤的。也不要輕易交出自己的信任。
“就算我說小七值得信任。”黎以清不看星星了,她轉頭看向柳無隅。
“是。”
“為什麼。”
“這中途的變數誰也不能確定。我能肯定的是小七是一把很鋒利的刀。刀本身沒有錯。可刀沒有自己的意識,會輕易的被人拿起來當作武器。而你沒有能擋得住這把刀的盾牌。”
黎以清坐起來,她沒有生氣,隻是有些心疼。老古董的經曆和性格注定了她不能簡單的交付真心與信任。
柳無隅也起來,她有些無奈。被愛托舉著長大的阿清就像是童話書裡天生對人有好感的精靈,就算被傷害過也不會害怕人。
“我們無法說服對方,不如保留各自的意見。”
“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也不知道我們誰會撞得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