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是那麼說的嗎?”
雪山中的實驗室裡,林潯已經安撫好了受傷的丘丘人,讓他們跟隨岩盔王去找空。她隨手梳理了一下長發,正在心裡笑萊茵真是會給孩子布置課題,卻在回過頭時發現阿貝多正安靜注視著她,撞上她的目光後,又自然而溫馴地垂眸。
藏在恭敬後的眼神,似乎暗藏著某種評估。
那其實已經有點冒犯的意味了,但林潯忍俊不禁,“真是萊茵的孩子啊,第一次見到我的反應都一模一樣,不過她當時是想讓我配合她做點實驗,你又在想什麼呢,阿貝多?”
“陛下以人類之軀存活至今,我自然也會像老師一樣感到好奇。”不知是不是林潯的威望過高而好感平平,他回答得很謹慎,但仍顯得氣質翩翩。
“雖然很想,但我並不是活到現在的。”林潯溫和回答:“不過好奇是好事,我喜歡有好奇心的孩子。”
阿貝多沒說話,關於坎瑞亞的一切實在過於遙遠,那時的他也隻是剛誕生不久、尚在被觀測中的人造人,實驗室外麵的世界對他空白而無解。
但林潯的話讓阿貝多想起了一個他無意聽說、但當時判斷為毫無可信度的傳聞——「坎瑞亞的王每隔五百年便會重臨王座。」
不可信是阿貝多自主思考後進行的判斷,即便後來他確實知曉了王位確實五百年左右才會再次迎來王,他仍認為與其相信那些少女是同一個人,更不如相信那是十二人議政團扶出的傀儡。
但是他無法解釋那些政績,無法解釋坎瑞亞每逢五百年便會迎來的巨變與發展浪潮,無法解釋那些大刀闊斧的改革和科技新高。
而如今,答案出現在眼前了。
林潯靠在火爐邊,還在看阿貝多的實驗室,雖說坎瑞亞的造物屬於會對林潯絕對忠誠的範疇,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擁有過高的智力,在本能的忠誠之外,這孩子似乎還有些彆的想法。
“不要擔心。”那林潯隻能將他如凱亞一般作為已有羈絆的獨立生命看待了,“在這裡遇見你是意外,我並非主動來打擾,也不打算做點什麼。你和萊茵都很好的話,就繼續過這樣的生活吧。”
她說話的時候實在平靜從容,阿貝多站在原地,一邊理智清楚知道口舌之諾難以取信,一邊又難以抗拒信服的本能。
“有什麼是我能為您做的嗎,陛下?”他表情平靜,卻像個屬於林潯的騎士一樣輕聲問。
“叫我林潯吧。”林潯掏出裡拉琴來撥了撥弦,“我找到人就走,你就當沒見過我就可以了。”
林潯確實說到做到,岩盔王回轉後,她便立刻跟岩盔王走了。走前她回頭看了阿貝多一眼,“見到我的事不用告訴你老師。你知道的,她做事一點顧及都沒有,也不愛給自己留餘地,我現在沒有辦法保護她。”
坎瑞亞高智的崽不在少數,但當林潯想起創造這個詞時第一個想到的隻有萊茵多特。那是一個何等聰明卻又死都不肯花時間給她造個新遊戲機的孩子啊,明明好感都滿了,也會在聚會上偷偷看她,但每次林潯提出想要個遊戲機,對方就會開始一些毀天滅地的實驗,讓作為君主的林潯都不得不幫忙打掩護。
高智的崽們被她溺愛得都有點無法無天,為了治治他們,林潯某天竄進崽們的研究室,提出了一個「概念」,才終於把這群智力逆天的崽們為難住了。
“但他們現在,確實過得還不錯吧。”林潯趴在岩盔王角上說,岩盔王沉默如山,她便輕聲道:“那就沒必要使孩子們為難。”
岩盔王是在雪山海拔較高的地方發現空的行蹤的,這裡嚴寒非常,空氣也有些稀薄,哪怕路上不時有取暖裝置,也讓林潯被凍得難受。所以當林潯發現空還穿著平常那身露腰裝扮,在這冰天雪地裡跑來跑去的時候,她震驚到憤怒。
“空!”她喊了一聲,從岩盔王身上一躍而下。
金發的旅者持劍回頭,見是她從坡上跳下來便連忙接住她,然後少女就睜大眼睛把手貼在了他脖子上,魔鬼低語:“你是不是不冷?柔弱不能自理的少女為了來找你冷得瑟瑟發抖,你居然還跟過夏天一樣!我的心已經跟我的手一樣冰了,你最好給我好好感受一下!”
“嘶……等、等一下!”空還沒站穩,就遭受了一記從天而降的凍人掌法,頓時帶著林潯一起摔進雪堆。
“空!林潯!”派蒙慢半拍地跟上來,“你們沒事吧?”
“沒事。”摔下去的時候空把自己墊在下麵了。他看向林潯,少女坐在他腰上,鴉羽似的長發從披風中落出來了一縷,大概是剛剛動作太大灌了風進去,她冷得僵在原地。
空不由緊緊握住少女冰冷的手,“先去找個營地再說吧。”
退回山腰的營地,空生了火,燒了一鍋稠汁蔬菜燉肉,又塞了放熱瓶在林潯懷裡,看林潯的臉色恢複正常,才試探地開口問對方怎麼來了。
林潯死亡凝視他。
“咳咳,我們也不是故意讓林潯你一直等著的。你不知道,空遇見他妹妹了……”
林潯的眼神發生了輕微轉變,“那妹妹呢?”
派蒙看了空一眼,見少年隻是落寞著沒說話,便向林潯告知了這一程發生的事。
“淹沒神座,與天理一戰……”林潯輕輕重複:“天理。”
“沒有彆的話了嗎?”林潯追問。
“嗯,也說了點聽不太明白的話。”派蒙想了想,遲疑地重複,“空的妹妹走的時候說什麼再給我一點時間,我還以為是在跟旅行者說呢,但是戴因突然變得好生氣,總之說了一些根本聽不懂的話,他們就唰地就消失了。”
給她一點時間……
林潯輕微歎氣,“知道了。”
林潯閉嘴喝湯,自閉著的空卻看向了她,“熒說她要讓坎瑞亞複國,我在蒙德城裡跟很多人打聽,也隻知道坎瑞亞是個五百多年前毀滅的古國,林潯你對坎瑞亞有什麼了解嗎?”
“就我這段時間看的書來講,沒見有哪本提到坎瑞亞。”林潯看向空,她之前發現這件事的時候就有猜測。
沒有公開宣戰,沒有人民知曉,沒有文字記錄,就跟當年的芬德尼爾一樣,突然遭受滅頂之災,子民也化成怪物。
不就是芬德尼爾的神罰再次在坎瑞亞重演了嗎?
天理……
空沒有得到有用的答案,氣氛一時有些沉鬱,連林潯也在想什麼一樣沒有再說話,派蒙急忙開始活躍氣氛,又開始說他們經過雪山的時候遇到個小男孩,聽聞他父親在雪山上失蹤,便幫忙來找的事。
雪山上的時間流逝十分模糊,林潯感覺外麵起了些風雪,火堆被吹滅了,天色似暗未暗,但生理鐘讓她覺得有稍許困倦。之前喝下的熱湯也似乎失去了些效力,林潯抱著派蒙,靠到空身邊閉眼小憩。
“會冷嗎?”安靜了一段時間的空察覺到她的動作,“我去把火生起來。”
“一會兒又會被吹滅的。”外麵的風聲都已經呼嘯起來了。
“抱歉,林潯,原本跟你說好了很快就回去的。”儘管自身心情不佳,他還是儘量溫柔地對林潯說:“讓你擔心了。”
“這位旅行者先生,道歉不能光說,請回去之後多請我吃點好吃的。”林潯一點也不客氣。
“林潯,你不要欺負空!”派蒙指責她,“你自己玩消失的時候都沒有道歉過!”
林潯:“我留了話!”
“留的話一點用也沒有!”派蒙更加嚴厲,“我和空都很著急在找你,再不道歉以後就不分好吃的給你了!”
“對不起。”林潯秒速滑跪。
林潯和派蒙的插科打諢讓空終於揚了揚唇角,他輕輕地微笑著,心情似乎也明朗了一點。
“睡覺吧,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但感覺應該挺晚了。”林潯看了看外麵的風,用厚披風將自己和派蒙一起包裹起來,一起倒在被凍硬的破布上,“岩盔王在附近警戒,今晚不用守夜,直接睡吧。”
見空還有些猶豫,林潯輕輕打了個哈欠,先抱著派蒙閉上眼睛。半天,她才聽見空也悉悉索索地躺下來。
平常雖然在露宿野外的時候也會睡在一起,但那時候空一般還承擔著守夜的責任,前半夜在帳篷外熬過去,後半夜和林潯保持些距離也就直接睡著了,但這樣直接躺在一起睡覺……
林潯睜眼看了看,果然發現少年背對她們幾乎睡在破布邊緣,完全擋住了外麵的風。
她心中冒過一串省略號,然後認命地抱著派蒙貼到少年的後背上,就當沒注意空突然僵硬的背部,像個老母親一樣把厚實的披風也給對方蓋上。
派蒙被她的動作弄醒,軟綿綿地叫她:“林潯?”
“沒事,睡吧。”她低聲哄,額頭抵在少年的脊背。
睡醒之後就去把委托完成,按照她的請求繼續探索這個世界吧。相信她,再給她一點時間,她既然承諾了會在旅途儘頭重逢,那就在那個時候擁抱她就好。
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