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江南，已褪去了冬日的寒冷

陽光明媚春風和煦，都說春寒料峭

季南卻在午休下樓吃午餐時感受到了熱烈的春光，夜晚奔波於學校和家，更是後背幾乎都被汗濕

這城市太多為了物質奔忙的人，充斥著忙碌與焦躁，隻剩下半夜孤寂的台燈是寒冷的

半夜忙完作業已經三點，季南累得顧不上洗澡，直接換了睡衣就爬上床，拿起上個月換的新手機給徐佳穎發信息道晚安

信息剛發出去一會兒，徐佳穎的電話意外的打了過來

意外的是近段時間，季南和她之間已經很少通電話，各自都在忙，隻有早晚問安的短信，以及粗略報備一下各自的行程

“喂～怎麼……還沒睡？”季南接起電話疑惑她怎麼這個點還醒著

“南南……我要去美國了”徐佳穎的聲音低低的，遲疑了幾秒才告訴季南這個消息

“哦……”夜晚的房間很安靜，徐佳穎的聲音雖然有些低沉，但卻清晰的通過電話傳入季南的耳朵裡

一瞬間，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季南呆坐在床上，握手機的手不自覺的摩挲著手機後蓋，除了一個滋味不明的“哦”她不知該如何作答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聽著手機傳來彼此的呼吸聲

沉默了差不多三分鐘，徐佳穎才打破僵局

“南南，你……等我三年，好不好”

季南聽著這略帶祈求又有些顫抖的沙啞聲，依舊是不知如何開口

如果徐佳穎去了美國留學，那麼是不是意味著，等她回來的時候，她和徐佳穎之間的差距，又到了另一個她無法夠到的高度？

不僅僅是教育背景，還有更大差距的世界觀價值觀

季南不敢繼續想

“南南……你說句話，好不好……”電話裡的徐佳穎努力克製著自己低落的情緒

“我……我不知道……你給我點時間消化一下”季南終於找回覺知，這疲憊不堪的夜，應付完工作，又做完一套工程圖，她的腦子似乎已經耗光了電量

“南南，我爸媽已經幫我把簽證什麼都辦好了，最遲下個月底，我就得動身了”

“你……這些日子……不是在忙著實習嗎？”季南聽著這些，腦子真的已經過載了，她以為，這些日子徐佳穎是真的跟她一樣忙著實習……

“是有在實習，但我出國留學的事，是一早就在我爸媽對我的規劃內的”

“那……你讓我思考一下再說好不好”季南揉了揉太陽穴，那裡正突突的跳著，似乎再不安撫一下就要爆炸了

“你等我，好不好？”徐佳穎終於抽泣出聲

“佳穎……三年……即使我們的關係不變……等你回來，很多東西也都……”

季南努力咽了咽悶堵的喉嚨，電話那頭的徐佳穎也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安靜的聽著季南說完

又沉默了一分鐘，季南才繼續

“佳穎，我們……我不能拖你後腿……出國留學對你來說，是飛得更高的機會……而我，這輩子……耗光自己所有力氣，也許也夠不著你所到達的高度……我沒你那麼幸運……”

“南南……”徐佳穎感受到了季南想要退卻的氣息

季南卻又繼續假裝瀟灑的說

“沒關係，人各有命，夠不著月亮的魚兒，不如安心待在泥藻裡等待它的泥鰍吧”

季南努力平靜的說完，胸口卻一陣悶痛

“南南，你不要胡思亂想，我下個禮拜過去找你，我們見麵再聊好不好？我們需要麵對麵的聊聊”徐佳穎有些慌亂的說著自己的計劃

“佳穎……我也很忙……我的未來沒有人幫我搭建，我也不敢往後退，我的身後，沒有人替我遮風擋雨……可我……又不想隨大流的結婚生子，一眼望到頭的過完這一生……我本以為……我有你了……”季南哽咽的說著，卻被徐佳穎打斷

“南南，你是有我了！我說過的話一直都作數！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會離開”

“可你要去美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將不僅僅是距離！”季南終於抽泣著告訴徐佳穎她心裡真實的恐懼

“我不是不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抵擋不了距離，而是不同的社會環境所成就的三觀，我更對自己沒有信心，我很清楚自己所處的社會階層，我即使再努力，也不過是換一份比現在體麵一些的工作，而關於精神層麵，我甚至在你麵前感到自慚形穢！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大力氣，用多少時間，才能換來跟你平等的高度……我恐懼的就是我們之間這種不對等”

季南一口氣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再也控製不住胸口的悶痛，無聲的抽噎著

“南南，你冷靜下來好不好，等我下個禮拜過去，好不好”徐佳穎依舊堅持自己的計劃

“嗯，也好……那你快睡吧，我也累了……好累……”季南說完就掛了電話，握著手機低頭終於讓眼淚洶湧傾瀉，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出生在那樣的家庭，她的父親雖然一身的才華，卻沒有給予季南良好有愛的教育和傳承，在她為走上人生旅途打基礎的關鍵期，又用那樣的方式離開了人世，這讓季南更加痛恨自己的出生，假如自己沒有出生，是不是那個家，那對父母也不會走到那樣的地步？

在她掙紮著從黑影裡爬出來，求新生的時候，徐佳穎的出現，給予了她20年來所有缺失的溫柔照顧，在她彷徨失措的時候，是徐佳穎鼓勵她，支持她，甚至尊重她

於季南而言，她就像冰冷藻澤裡的一杯救命溫水，可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應該擁有另一杯溫水作伴不是嗎？

季南就那樣坐到了天亮，第二天頂著黑黑的眼圈和紅腫的眼睛出現在辦公室

蕭景明看著臉色蒼白的季南，先是一驚隨後關心

“季南？你這……生病了？”

季南這才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額頭，好像是有些燙

“嗯……好像有些感冒了，頭疼……”

“那要不要給你兩天假期，去看看醫生再休息一下？”蕭景明是知道季南最近還要上夜校的，想著也許是累著了，更是有些心疼這個嬌小的女孩兒

“也好……我……可能等下真沒力氣工作了”季南也實在擔心自己恍惚的狀態會導致工作出錯，就答應了蕭景明的建議，又拿起背包回了家

倒在床上感覺整個屋子都在搖晃，晃得她好想吐，努力閉上眼好一會兒才昏睡過去

亂糟糟的夢境，又出現了爸爸醉醺醺的衝著她吼

“逆子！不肖女！你給我滾！……你給我剔骨還父，割肉還母！不肖女！你給我滾！”

……

昏睡著的季南被夢境折騰得蜷縮成一團，不停顫抖著

中途驚醒了好幾次，起來灌了幾杯水又繼續昏睡過去，晚上的課也沒去上，隻發了短信讓師兄幫忙請假

第二天中午，季南才退燒，醒來也隻是呆呆的望著天花板

到底，她還是要一個人孤單單的麵對接下來的人生

過去幾個月裡，徐佳穎陪伴她的日子有多幸福，就昭示著她有多不配，當徐佳穎告訴她去美國留學的消息，也就提醒著她們之間原本就存在著無法跨越的鴻溝

季南雙手捂住臉，狠狠的揉搓了一把，想著晚上的課，就努力撐著身子坐起來去洗澡

忙起來！忙起來就不至於這麼難受了，忙碌才是成就自己，成全她的正解，徐佳穎衝著熱水，不斷對自己這麼說

下午出去吃了一些食物，嘗不出任何滋味，但季南還是逼自己咽下了小半碗餛燉

季南看著碗裡的餛燉……這才發現自己無意識的來了那家餛燉店……現在坐的位置也是第二次帶徐佳穎來時坐的……

季南怕自己好不容易平複的心情，又被擊潰

站起來就買單離開，出來就去地鐵站，奔去學校

同學很意外向來急匆匆踩點進教室的季南怎麼今天來得這麼早

“哎～季南，少見啊！提前半小時就來了”

“嗯，今天沒上班，所以早點來”季南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你氣色看起來很差，生病了嗎？”同學繼續好奇的打量著季南

“嗯，感冒了……”季南說完就找了台角落裡靠窗的電腦桌坐下，準備趴一會兒

同學見她沒精打采的，也沒繼續追問，也不吵她了

一晚上的課上完，季南又拖著疲憊的身體登上了回家的地鐵

下了地鐵，季南走過地鐵通道的時候想起了那個賣唱的男孩子，於是加快了步伐，想去上次的地鐵通道

結果等她到那個通道的時候卻撲了個空，季南越發感到孤寂

有些看似陌生的人，總是會隔空趕跑心底的孤寂，甚至是接納自己不肯向外人言說的情緒，開心的，激動的，失落的，孤單的……這種無聲無形的交集，是言語所不能及的，甚至是高於言語的

季南頹然的走回公寓，和衣倒在床上，就這樣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又像木偶般的給自己熱牛奶，煎雞蛋，然後去上班，她以為隻要生活這麼維持原本平靜的秩序，一切就都會慢慢好起來的，可是今天是周五了

她也沒預料到徐佳穎說的下周過來S市，又一次在沒有提前告知她的情況下提前到了公寓

下了班，今天沒有課，季南又像木偶般回了家，開門剛準備換鞋，就看到徐佳穎靠坐在客廳沙發裡，望著她的眸子滿是心疼

“你……”季南有點沒反應過來，話也說不太出來了

“南南……你是不是生病了？”徐佳穎看著蒼白憔悴的季南，又急又心疼，站起身就走向季南把她拉進了懷裡

“哦……一點小感冒，沒事”季南努力忍住想哭的感覺，額頭抵著徐佳穎的肩膀

“餓不餓……我來做晚餐，好不好？……想吃什麼？”徐佳摸了摸季南的頭發，發現她的又長長了不少，聞著熟悉的味道，心莫名的安穩了些

“你看著冰箱裡的食材做吧……我都好……”季南說完就輕輕退開身，放下包去了衛生間，關上門坐到馬桶上才任由眼淚無聲的滑下來

徐佳穎……為什麼還要站在我麵前？我能做的隻有努力讓自己維持平靜的生活……放你走……放你飛，你能不能……最後成全一次一隻泥鰍的自尊？

抹了一把眼淚，季南才站起來洗了把臉，這才假裝平靜的出了衛生間

徐佳穎在廚房張羅著晚餐，季南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就去沙發上開了電腦開始做前一天老師讓製作的工程圖

中途徐佳穎出來看了一眼，見她抱著電腦，也沒打擾，繼續做晚餐

七點鐘，兩人才坐到餐桌上吃起了晚餐，除了碗筷聲，沒人開口說話，安靜得幾乎能聽見咀嚼食物的聲音

無聲吃完，徐佳穎又搶著收拾廚房，季南就有些不安的坐在沙發裡，工程圖也做不下去了，索性放下電腦，站到窗口看著樓下的街燈和車燈發呆

手指無意識的交錯摩挲著……她不知道待會兒徐佳穎要和她說些什麼……依舊是要她等三年嗎？

可……她們之間……

“南南……過來……”徐佳穎終於收拾完廚房，出來就看到季南站在窗前的背影

季南聞聲轉過頭，徐佳穎伸著手在等她，於是也走過去把手放在了她手心裡

徐佳穎牽著她一起坐在了沙發裡，慣性的去抱季南，不想她卻不著痕跡的躲開了

“佳穎……我們……就到這裡吧”季南顫抖著雙手捂住了臉，哽咽著說出了這句話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南南……你看著我……”徐佳穎被季南的話驚到了，急切的去拉季南捂臉的手，拉開卻發現季南滿臉的淚水

“佳穎，我們不同路了……又或者……從一開始，……我們就不順路……你飛翔的方向，是人生，是夢想……而我……求的是立足，是生存……”季南說完又是兩大滴亮晶晶的眼淚滾到了胸口

“南南……這幾天我沒有給你打電話發信息，我……我以為你會想明白的……”

徐佳穎顫抖著嘴唇，努力控製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死死盯著季南臉上的表情，可季南依舊眼神空洞的看著茶幾上的電腦，眼淚一滴接一滴的落在胸口的衣領上，就是不看徐佳穎

“我不同意！南南……你看看我好不好？”徐佳穎的眼淚終於控製不住的掉了下來聲音也啞得不成樣子

可季南依舊一動不動的繼續盯著眼前的電腦

“南南……你轉過來，看看我，我在你身邊啊……”徐佳穎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伸手拉扯著季南的衣領

可季南就是不轉頭看她

徐佳穎一著急就把季南往後一拉，隨後坐到了她的腿上，彎身吻向季南……

眼淚順著臉頰流進了兩個人的嘴，可無論徐佳穎怎麼溫柔引導，季南就是不給她半點回應

徐佳穎隻能低頭靠在季南的肩膀痛哭出聲，眼淚順著季南被拉扯開來的襯衫衣領冰涼的滑至胸口，分明是冰冷的溫度，卻好像把季南的心灼燒出一個巨大的血洞

季南終於忍不住，捧起徐佳穎的臉就狠狠的吻了過去，一改以往的柔順與笨拙，而是苦澀與焦躁

兩人的眼淚也連同苦澀的吻交織在一起

呼吸糾纏間，徐佳穎站起來引導著季南倒退著去了房間

季南歎息著任由徐佳穎把自己抱得越來越緊，一邊主動解開自己的襯衫紐扣

……徐佳穎的眼淚就一直沒停過，看著季南的動作，她的大腦似乎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季南終於脫掉了所有的衣服，木然的站在徐佳穎麵前，甚至都沒了以往親昵時的羞澀

“佳穎……我們完成所有戀人之間會有的事情……我的第一次，是你的……你……拿走吧……”

季南的眼淚又一次無聲滑落，眼神卻變得無比堅定的看著徐佳穎

“南南……你……你等我三年……好不好？”聽著季南這樣說，徐佳穎終於找回覺知，慌亂的去抓季南扔在床上的衣服來給她披上

“嗬……三年……佳穎，三年後我們也許還是我們，但也未必還是原來的我們了……人是環境的產物……就算我等得起……那等來的你，隻會是我更加夠不著的你”季南任由徐佳穎給她披上襯衫，又把她抱進懷裡，自顧自的說著

“南南……你不信任我？你……你到底要我怎麼辦？……那要不我不去了……不去了……”徐佳穎急得有些語無倫次，甚至快失去理智

“……你得去……我不能毀了你！佳穎……我不知道愛是什麼，也沒有戀愛經驗，但這不代表我就能自私的要你為了留在我身邊而放棄自己前程……但我又很現實，做不來小說裡那些癡情種，因為……我很自卑……我沒有自信能摘月亮……

季南咽了咽哽住的喉嚨才繼續說道

“也許，你並不覺得我們之間存在距離，就算你從來不認為距離或者環境能切斷一段感情，那是因為……你從來就是出生，並成長在充滿愛的環境裡……你如此堅信的堅不可摧的愛情……

是基於，你沒缺失過，佳穎……你從未被拋棄過……你不懂……在一起前，你總是要我不要擔心失去，勇敢的要，自信的接納你給我的溫柔和照顧……可是佳穎……我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失去的恐懼……因為我清醒的知道，我們之間從來就是不對等的！月亮怎麼可能一直照亮藻澤裡的魚兒呢呢？所以我為了能夠的著你，一直在努力讓自己的身子離開藻澤……可當我還在努力拖拽自己的時候，才發現我們之間還有更遠更遠的距離……而你還在飛往更高更廣闊的天空……”

季南哽咽著說著，每說一個字，感覺心裡的血洞就變得越大

徐佳穎緊緊的抱著懷裡的季南，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她似乎已經無力再去開解季南了，隻能任由眼淚淹沒眼前這充滿碎玻璃般的場景

“所以……佳穎……我放你飛……你也……成全一次魚的尊嚴……好不好？”

徐佳穎再也聽不下去了，按著季南的肩膀往後一倒，將季南按在了床上，隨後就抬頭堵上了季南的嘴

一陣瘋狂的掠奪後，徐佳穎才抬起頭看著季南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季南，我不要聽你說的這些話，因為它讓我心痛得不能呼吸，我也不管你答不答應等我三年……三年後，我回來就找你……你可以不接我電話，不回我信息，但隻要我心裡有你，我就有辦法找到你！是否真如你所說，三年後我就變了，或者你覺得更加配不上我什麼這種鬼話，我們三年後再見，拭目以待！季南，你說你不懂愛是什麼，但我告訴你，你已經給了我最珍貴最純粹的愛情，尤其是在當今這個什麼都講門當戶對，什麼都看條件下菜碟的社會，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珍貴。”徐佳穎說完吻了吻季南紅腫的眼睛，這才又緊緊抱住她續道

“南南……我們不要事先把事情往壞處想好不好！三年後我回來，如果你還單身，我們繼續恢複原來的幸福生活，好嗎？”

“佳穎……你確定……不要？”季南聽到這裡，輕輕歎息後問徐佳穎

“南南……我們做個約定吧，三年後，我回來取，你也努力搞你的自我建設，不論三年後我們各自成長為何種模樣，我對這個第一次不第一次沒有你那麼深的執念，但如果你心裡有我，那我相信你不會有彆人”

“佳穎……我們還是……完成最後一步吧……我……”

“南南，你彆這樣……就當是讓我存著這最後一層薄薄的賭注，讓她存放在你身體裡，好不好？”

“那我們……做一次……至於要不要拿走……你自己決定……”

季南依舊堅信自己的預估，三年後，她們之間不會再有交集，可眼前這個女孩兒，是她第一個全身心投入想要努力靠近的人

“你………確定嗎？”徐佳穎抬起頭認真的打量著季南的表情

季南堅定的微微點頭

徐佳穎這才緩緩的吻向季南……

……隻是最終，徐佳穎也控製住了自己，到底還是留下來了那層薄薄的賭注

一夜踏著最後邊界的纏綿之後

第二天徐佳穎又回了T城，也如約的減少了和季南的聯係

若不是偶爾會收到她的短信，季南甚至都快要相信，她們之間這麼快就徹底結束了，也徹底從自己的生活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