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約莫兩個月,許徽月的傷已經完全恢複了。關雲英給她備了禮物,因知道郎中不收銀錢,特意選了幾匹上好的布料,可以裁衣、贈人,也可以賣個好價錢。
徽月到了醫館,老先生還在忙著給病人看診,他朝徽月點點頭,示意她坐下等。
這位老先生雖然年近古稀,可身體好得很,精神頭一點兒不像這個年紀的人。且耳聰目明,不見老象。如今他還在坐診,有時去鄉裡采藥也會給村民義診,是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許家對他一向敬重。
老先生對著光仔細看了看她的傷口,隻有一道淡淡的白痕,敷上香粉已經幾乎不可見了,於是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今日除了去拜謝先生,還有一件大事。
秦墨的姐姐秦豔生了個兒子,秦家很高興,擺了宴席請親朋故交都去。秦家和許家是世交,自然也在被邀請之列。關雲英早早就把當年秦家上門帶來的那些禮物裝好,又添了一倍給他送回去了。
關雲英帶著徽月給陶夫人賀喜完畢,就安安分分去席上坐著。她今日來也並不是為了翻舊賬或者來打嘴仗,她隻是為著長輩的交情,實在不好撕破臉。如果她不來,說不定秦家又要說什麼許家如今平步青雲了,看不上他們這些窮親戚了之類的。關雲英都能想到陶夫人那副嘴臉,想得她有些作嘔。要不是為了許家的麵子和女兒的名聲,就是八抬大轎抬她,她也不願意來。
大家都一處坐著喝茶聊天,不知道是哪個夫人突然對著關雲英說:“關娘子,聽說你家大女兒定了孔家,哎呦呦,可真是有福氣啊,不知何時辦婚事,我也好向你討一杯喜酒。”
關雲英雖然不認得她,可畢竟是賀喜,她也沒有什麼不高興:“娘子哪裡話,隻怕還請不到娘子呢。”
席間人臉色各異,有羨慕的,有無所謂的,也有幾個秦家本家在翻白眼的,徽月坐著旁邊一桌看著隻覺得好笑。
好,你翻我白眼,也彆怪我下你秦家的麵子。
關雲英先裝作不知道說:“我聽說秦家小哥兒近日也定了親了,偏徽月病著,我們也沒來沾沾喜氣,不知道是定了哪家的姑娘啊?”
剛才那位夫人隻當她是真心發問:“娘子沒聽說?是城南馮家的姑娘。”
關雲英目的達成,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哦~哦~,倒也是莊好姻緣呐。想來這姑娘一定是極孝順恭敬的孩子,不然恐怕也入不了秦大人秦娘子的眼呐。”
滿席都在附和,隻有徽月知道這話是說給秦家聽的,來諷刺當年秦豔那一番僭越之語。
這秦墨因為在外蹉跎了幾年,到底也沒闖出個什麼名堂來,倒是成天在汴京城廝混,動不動與人起爭執動手,把名聲也弄壞了。他母親和姐姐還說都是因為許徽月拋下他攀高枝,才讓他一蹶不振。
許徽月此刻已經釋懷了,隻是厭煩秦家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陰魂不散。
再加上秦家日漸沒落,那些官宦人家誰肯把女兒嫁過來。就這樣他還挑挑揀揀嫌人家不好,更沒有媒人願意給他說親了。
最後還是馮家不嫌棄他把二女兒許給了他。這馮家是做裁縫生意起家的,如今雖然家底不薄,到底入不了那些讀書人和貴族的眼。因此外頭提起來這事都是笑話秦家這樣的世家,左挑右選最後娶了個裁縫家的女兒。
當時關雲英和徽月說這事的時候樂得不得了,徽月卻有些可憐這女子,畢竟秦母和秦豔實在太難相處,秦墨也不是良人。
可關雲英卻說:“我看呀,未必未必,你不知道這馮姑娘,他們家與你外祖父家有些生意往來,你外祖父和我說這馮二姑娘是個一點就著的性子,發起脾氣天不怕地不怕的,連長輩也要讓她三分。她要是嫁到秦家,可是婆媳要打擂台咯。到時候咱們隻管看笑話。我叫她姓陶的當日那樣編排我姑娘,如今她可得了報應咯!我就等著這馮二姑娘來治治這個老妖婆。”她這麼一說把徽月也都得咯咯笑起來。
散完席夫人們坐在池塘邊的水榭吹荷風說話,也是各家增進交情的一種活動。隻是對於這樣的場所,關雲英每每參與都如芒刺在背,她不喜歡這些華而不實的官話,也不喜歡彎彎繞繞的暗中交鋒。都是她現在是官宦人家的夫人,這些社交也不好次次都推脫不來,這也是她做當家主母的責任。
梔子瞧瞧在許徽月耳邊說秦墨定要見她一麵,許徽月一邊想著他還賊心不死,一邊又想看看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就前去赴約了。
徽月此時坦蕩多了:“恭喜秦公子喜得良緣,公子千挑萬選的姑娘,一定是最溫柔孝順的,哦,對了,娶了馮家姑娘,公子以後可不愁沒衣服穿了。”
秦墨聽出了她在嘲諷自己,可他也並不在乎:“徽月,我不是真心喜歡她。我這麼挑來挑去,沒有一個像你一樣好的,我不喜歡她們。你要是現在回心轉意,我立刻就上門下聘。”
哦~他又回過頭來,原來是沒找到更好的。
當初兩人在一起時,也不見他多上心,如今分開了又裝深情扮可憐來了。
徽月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說:“下聘?用你給馮家準備的東西抬去我家下聘?秦公子是沒聽說我也定了親嗎?還是莫辜負了馮姑娘吧。”
秦墨上來要抓她的胳膊,徽月有了經驗後退一大步讓他撲了空,他有些惱羞成怒似的:“我不信你現在對我一點舊日情分都沒有。我們認識多少年了,先前是如何親密你都忘了嗎?那個孔家的,你見過他幾次,你是真的喜歡他嗎?一定是你父母看中孔家的權勢,我不信你也貪圖這些。”
徽月有些不耐煩了:“對,我就是看中孔家權勢,不是父母逼迫,是我自己選的。收起你那些讓人作嘔的揣度。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總之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從今以後你也不要再來找我,我們都是定了親的人,讓人看見說閒話,大家臉上都難看。”
說完轉身就走,怕秦墨追上來徽月一路走得飛快,心裡卻有些出了一口惡氣的得意。
返回席間,陶夫人看見她回來突然在眾人麵前說:“聽說許家大姑娘可是跟孔家定了親,哎呦呦,這孔家可是豪門了,怪不得當初瞧不上咱們家。不知道以後還瞧不瞧得上我們這門窮親戚呀。”
關雲英和徽月一聽覺得這陶夫人也真是瘋瘋癲癲起來了,怪不得秦豔也是那個樣子,誰成想還有人拱火:“誒?這許家什麼時候還和秦家說過親?外頭竟一點兒風聲也沒有。”
陶娘子裝作委屈的樣子:“先前是說過幾回,原是想著兩家孩子打小一起長大,我們兩家又是世交,做長輩的就想撮合撮合,誰知許大人升了官,我看關娘子也就不大願意了。唉,我們秦家比起孔家是差遠了,也怨不得許家瞧不上。”
她這話說完就像扔了個炸雷在池塘裡,頓時夫人們都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徽月又難過又窘迫,她不敢想要是這事傳到孔夫人和孔清淮耳朵裡,孔家會怎麼想她,他還會願意娶自己嗎?他父母會不會誤會她?
她此時都沒發現她自己不是貪圖孔家的富貴。
她是真的對孔清淮動了心。
不過要說關雲英是能一吵三的吵架英才呢,她以前就是有名的脾氣剛烈的姑娘,這些年在許家更是學會了陰陽怪氣,好你個陶夫人,你不仁在先就彆怪我關雲英不義。
“想來是陶娘子誤會了。我們兩家雖然有些交情,可我兒徽月一向是恪守規矩的孩子,實在談不上與你們家公子有什麼從小一起長大的說法。他們雖然在一個學堂念書,可徽月連秦公子的麵都不曾見過幾次,就是有,也都是在長輩麵前,實在沒有私情。陶娘子這樣潑臟水給我們娘倆,我們是萬萬不敢認下啊。”
這是先把徽月撇清。
她說著說著又拿帕子裝作拭淚:“我們並非是拜高踩低的人家。先前陶娘子也確實同我說過幾次想給兩個孩子說親。可是陶娘子一沒有帶媒人上門見證,二沒有下聘,我們女孩兒家總不好上趕著讓人恥笑。這怎麼就能說是我們不願意了,說得倒像是我們許家悔婚。這個罪名,我和徽月也實在是不敢當啊。”
聽了這話,夫人們又開始調轉立場了,此時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有一個夫人趕緊出來打圓場說:“想來其中有什麼誤會吧,許家家教一向嚴格,又是書香門第,恐怕也不是攀龍附鳳的人。陶娘子,關娘子,你們把話說開了就好了,以後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是要做親戚的。”
陶夫人見這一通下來,自己簡直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也趕緊挽回:“這麼一說確實是我魯莽了,誤會了娘子和許大姑娘的意思,給關娘子和許姑娘好大的委屈,還請娘子原諒我這一回。”
一回!哪止一回!
誰知關雲英這次卻沒有打算給她麵子,她冷冷地說:“陶娘子,你哪是無心之失,恐怕是算了又算,就等著今日在眾夫人麵前汙蔑我兒汙蔑我許家吧。
你先前來我許家說的那些不中聽的話,若日後你再敢這樣汙蔑,我就讓人寫了告示發到全城去。
哦,對了,還有你家姑娘,一個未嫁的大家閨秀,咱們兩家的親事八字沒一撇就上我許家門擺款兒了,真是好規矩好教養啊。
你既把我們逼到無路可退了,我今日也當著各家夫人的麵和你說個清楚,你秦家上門帶的禮物我許家添了一倍已經都還回來了,我許家也不再欠你秦家什麼。
陶娘子,咱們兩家以後就不要來往了。我今日本是看著祖上的交情才肯帶著女兒前來,沒想到是個鴻門宴。徽兒,咱們走。各位夫人,先告辭了。”
她這一串連珠炮把人都罵懵了。她這一拂袖而去容易,可陶娘子還得應付客人,她想想就好笑,心裡的氣也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