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抬手準備敲門的,指背剛碰到木門框,就見離頁又把門打開了。他依然隻穿著裡衣,散發於肩,看著他飛快地蹙了一下眉,問他:“你怎麼來了?”
語氣很不爽,似乎是起床氣。
千池想了想,問:“我可以進來嗎?”
“不能。”說著就要關門,卻被千池用手擋住了。
離頁不耐煩地看著他。
千池露出一個討好的微笑:“你不是要我教你用筆嗎?我現在來了。”
離頁冷冰冰地說:“天還沒亮,有空再說。”
千池啞言,視線從離頁身上移開,打量了一下房中陳設。一張木床,兩把木椅,一個梳妝台,一張桌子和一套茶具,以及一盞明燈,裡間是書房。衛生間和飲水機需要打開牆上的機關才可以,這些實在是太簡陋了。
離頁感覺他在看屋裡,餘光瞥了眼身後的木桌,回頭時就見千池一隻腳已經跨進來了。
千池蹙著眉,大概是想,這房間也忒寒磣了點。
離頁似乎從他的表情中讀到了什麼,於是,他開了門讓千池進門,給他倒了杯茶,自己坐到梳妝台前紮頭發。
幽蒙穀中每個人都是長發,都穿古衣。所以當時過結界換了扮相時他並不驚奇。
千池掃了一眼桌上的茶,拿起來握著,轉頭含笑看著離頁梳妝,很溫柔,像是春日和煦的風。
離頁拿起桌上的木梳,將散著的發絲梳開,接著一股腦把頭發抓起,慢慢用梳子梳到差不多到頭頂的位置盤好,又用發冠和簪子固定。
千池看到離頁戴上發冠的那一刻,突然想到離頁隻有四年壽命了,表情倏地就變得憂鬱了。
他答應過判官不能張揚,就不能上天界討要說法。又不能像孫悟空似的強迫判官附加陽壽,現今得想想其他辦法延長他的壽命。
離頁從鏡子中看著千池,見他一會看著他笑,一會兒又一臉憂鬱,仿佛心事重重的樣子,覺得這個人又不對勁了。
他梳好了頭發,就去了洗手間。
洗了臉出來時,倚靠在門邊,看著他,問:“花與鳴是誰啊?”
聞言,千池向他瞥過來。離頁應該是聽到了他和素問的對話所以知道了花與鳴。
片刻後笑了一聲,說:“你耳朵倒尖,他是我兒子。”
“你兒子姓花?”
“不是親的,蒼梧九年我救過他的命。”
離頁差點驚掉下巴,“蒼,蒼梧九年?”
蒼梧九年距離現在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曆史了,這倆人都有一千多歲了!那素問和北宮雪豈不是…
離頁感到壓力山大,他在這裡是年紀最小的人。
看他驚奇而略顯呆滯的表情,千池沒忍住笑了出來,“沒錯,我和他的確都是活了很久,包括素素和雪兒以及我身邊的所有人。”
他又說:“修仙之人,按理來說的確可以活個千年,更不要說他們都是長老級彆的人物,這沒什麼值得驚奇的,寶貝。”
聽到寶貝兩個字,離頁腦中閃過的猜測一掃而空,整個人都不好了,臉立刻黑了下來,沉聲道:“你再叫一聲試試看。”
離頁覺得這個人很討厭了,他在心裡冷哼一聲離開門邊走到床邊,拿起外衣時身後的門已經關上了。
他一手抓著裡衣領子,剛掀開一個角,忽然扭頭對千池不悅道:“轉過去。”
千池喜歡男人,他不能讓他看見他漂亮的身材。
千池看著他笑道:“那好。”
他轉了過去,麵向裡間。他忽而有了一個想法,就開口問離頁:“我看你這裡實在是簡陋,不如搬到玄吟居去住吧。”
離頁才不要和他同住,“不。”
千池邪魅一笑,餘光睨了眼身後,說:“玄吟居距藏書閣很近,而且我可以把掌門法印給你。”
離頁係腰帶的手一頓,看都沒看他一眼,警惕道:“無事獻殷勤。”
他穿好衣服,把換下來的裡衣折好放到了床一邊。晚上回來得洗衣服了。
轉過身時,看到千池,手裡放著法印,朝他笑。
這個笑絕對是不懷好意,料到他會中招地笑。
離頁看看法印又看看他,一時之間居然有些動搖。
一來不管是命軸還是解封的事都得加快腳步。二來,就算他有斷袖之癖那又怎麼樣,大不了……到時候把他打一頓就行了。
離頁輕咳了一聲,幾步走到他身前。瞥了一眼法印,又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半晌才問:“那聽花穀呢?”
千池點頭。
離頁心裡簡直樂開了花。
“意下如何?去還是不去?”千池問。
離頁堂堂少主怎麼能被人拿捏短處呢?他就是不開口,死撐著。
誰知千池輕快地說:“那就這麼說定了。”
說定什麼了就說定了。
千池收了法印,說:“今天晚上就搬吧。”
離頁:“………”
他隻得朝千池擺擺手,說:“隨便你吧。”
千池自然高興,下意識地抬手在離頁眉間點了兩下。
第一下是解除之前在他身上施的咒—查看他的蹤跡。隻是他沒料到自那之後他居然安分守己地待在房間裡。最近幾日雖又去了聽花穀和藏書閣但沒有硬闖。
第二下是玩鬨。
時隔多年,舊人重逢,這個手勢是他以前常常用來逗策玄的。
千池想點第三下時,離頁一下就拍開了他的手。
“你再動一下。”這一句很有威脅性。
千池隻笑。
屋子裡亮了起來,千池突然意識到什麼,乾巴巴地問離頁:“現在什麼時辰?”
離頁瞥了眼窗外:“辰時。”
片刻後他倆齊聲道:“上課了!”
兩人急急忙忙一前一後進了學堂。學堂中的“嗡嗡”議論聲瞬間沒有了。
離頁一臉無事發生的樣子,走進去尋了自己座位坐下,又拿了課本出來。裝出一副認真聽課的樣子,心裡卻盤算著命軸的事。
千池照常講課。他每說一段話總會有意無意地瞥向離頁,然後嘴角微微勾起。惹得不光離頁懷疑他的精神狀態,就連教室裡的其他人都麵麵相覷。
白梅拍拍離頁的肩膀,問:“你覺不覺得千掌門今天很奇怪?”
離頁頭稍偏後,沉聲說:“你也覺得他很奇怪。”
白梅偷瞄了一眼千池。見他背對著他們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何為善”三個字,沒注意他們這邊才敢說:“他平時一副冷臉,今天講幾句話就笑一下,難道是下了趟山,看上了誰家姑娘?”
離頁:“……”
咱倆說得奇怪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離頁轉了回去,任白梅一個人瞎猜。
千池今天的確很奇怪,倒不是看上了誰家姑娘動不動春心泛濫的奇怪。而是他的故人快回來了,所以才這麼高興?
那既然快回來為什麼還要他去玄吟居呢?
當天晚上千池和他一起去了新弟子彆院,引得其他弟子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見到千池客氣地換了他聲好,然後就溜之大吉了。
隻有離頁隔壁房間的兩人,見了千池仿佛是小偷見到了警察,懼怕萬分。
離頁瞥了眼他們房門上的字。
一個叫羅陽光,一個叫羅亞平。一胖一瘦。
進了房門,離頁看那兩個頭湊到一起小聲嚴肅地說著什麼。
片刻可能察覺到有人看他們,就立即閉了嘴,朝他們這邊笑了一下,對千池作揖抬腳匆匆走了。
等腳步聲漸漸遠了,離頁才對千池說:“你多防著點他們,他們好像在密謀著什麼。”
“密謀?”
“他們好像要進特彆機密的地方偷東西,這個地方需要你的法印。”
事情的起因還得從昨天晚上說起。
昨晚他吃完飯從廚房裡回來,踏進院門的時候,院子裡還亮著燈的屋子已經很少了。當他走到自己房門口就聽見他們說什麼時日無多再拿不到法印找不到東西他就要殺人了。
離頁蹙眉輕腳走到了他們房門口,就聽一個聲音說:“掌門法印那是我們能隨便拿到的嗎?他自己不來,讓我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來如境都偷東西,還要求時間,真是無語死了!”
“那總得把東西找到啊,不然就不光是我們倆死了。”
對方沉默幾十秒,最後喪氣道:“啊算了算了,明天再說吧,睡覺睡覺。”
之後房間裡的燈就滅了,屋裡也安靜下來了。
千池聽完便蹙著起了眉,垂眸注視著地麵,不知道在想什麼。
離頁道:“他們背後還有人指示,如境都有藏什麼寶貝嗎?”
千池抬眸:“現在還不能說。”
他們還在弟子彆院,離頁“哦”了一聲,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隨身衣物,就沒有要帶的東西了。
他抱著衣服回身的時候,千池仍舊是蹙眉的樣子。
“你怎麼了?”離頁問。
千池過了片刻才回神,看著他張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一個字沒講。
他走過去想替離頁把衣服拿過來的,但是離頁不給。
千池隻得作罷,道:“走吧。”
去往玄吟居的路上,離頁說:“他們要找的東西,事關他們的性命,不是值錢的東西就是靈丹妙藥。”
千池嗓音很低地“嗯”了一聲。
離頁轉了轉眼珠,試探性地問:“你的故人,他什麼時候回來?”
千池抬落的步子倏地不動了,他站在了通往玄吟居的台階上。
離頁也跟著停在了半途。
“已經回來了。”千池說。
千池目光落到高處竹屋的牌匾上。他看了許久,像是陷入了從前的回憶,以至於他說話的時候透著一股滄桑感。
過了許久他轉過頭對離頁說:“如果我說,你就是呢?”
“啊?”
離頁蒙了,“你…”
“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你的眼睛很像他,”千池打斷他,“昨天我去了地府,看到了他的轉世。”
千池語氣毋庸置疑,讓離頁有些懷疑。
他定晴地注視著千池,隻見他明亮的眸子中閃動著堅定的目光。
離頁抿了抿唇,想說什麼的卻被一聲尖叫聲打斷。
“我靠!什麼情況。”
聞聲而去,隻見北宮雪提著籃子,籃子裡放著玉蘭花枝。和同樣一臉驚訝的素問站在玄吟居的牌匾之下看著他們。
北宮雪用胳膊拱了一下素問,沉聲問:“你爹怎麼把這個小白臉帶回來了?還把行李都帶來了。”
素問瞥她一眼,同樣沉聲回道:“我怎麼知道。”
她們對視一眼,須臾換上笑臉,迎了上去。
素問掃了離頁一眼,又看向千池道:“嗯……我和花與鳴說了灰袍的事,他調查的事情也有結果了,但是就是死活不肯告訴我,說今天晚上要親自給你說。”
千池頓了頓“嗯”了一聲。接著視線落到北宮雪籃子裡的玉蘭花枝上。
北宮雪說:“哦,這個呀,我和素問打算泡酒喝,我們剪的是旁枝。”
意思就是沒把你的玉蘭剪壞。另外頂端優勢有沒有聽說過呢?
千池抬手敲了她頭一下,“又要泡酒,上月泡了四壇都喝完了?”
北宮雪撇撇嘴,道:“本來還有一壇的,被花與鳴打碎了,我讓他賠來著,但他說他不會釀,就隻能來你這了,嘿嘿。”
她以討好的笑結尾,博得千池一笑,他點了點頭,讓她們趕緊回去睡覺。
素問和北宮雪告辭。千池回頭看著她們的背影。
她倆和應家兄妹一起長大。應家長子,應照時最不愛和女孩子一起玩,常說:“女孩子都是姑奶奶惹不起,但我躲得起。”
結果一場雪後,北宮雪一個大雪球丟到他頭上,他就和那三個女生玩到一起了。
回來後,四個孩子穿的衣服全臟了。應家兩孩子怕他娘揍他們就躲到了他這裡。
一晃幾百年過去了,幾個孩子也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
……
“你住這兒吧。”
兩人進了玄吟居上到二樓開了門。千池的房間最裡麵有一扇門,打開是一間布置得溫馨簡單的房間。
入目的就是一張床。床邊放著一個衣櫃和書桌,書桌又靠著窗子,開窗就能看到院裡的桃花林。房門後是衛生間。
離頁大致把房間看了一遍,徑直走進去,放下衣服坐到了床上。
他轉頭捏起了被子,聞了聞,沒有異味。整個房間也很乾淨。
千池出去倒了杯茶進來,遞給他時,說:“緣息山的茶,從花與鳴那拿的,你嘗嘗。”
離頁掃了茶杯一眼,接過喝了一口,“還不錯。”
千池似乎很滿意,和他坐到一起。
離頁眼尾瞥他一眼,默默往床左邊移了點距離。
千池笑道:“放心。”
說著站了起來邊摘麵具,將摘下的麵具放到書桌上。轉過身來麵對著他,說:“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離頁問:“你剛剛說的話,真的假的?”
千池:“真的。”
離頁不自覺地握緊了茶杯,皺著眉垂眸盯著地麵。過了片刻又轉頭望著院子的那棵玉蘭樹。
彼時一陣夜風吹過,玉蘭和桃花枝丫晃了晃。
千池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輕聲說:“玉蘭和桃花都是你以前……前世最喜歡的花。”
說罷他看了離頁一眼,像是透過他回憶從前。片刻注視著窗外融入夜色的花林,又眺望遠方隱秘於山林的零星燈火。
離頁的眉依舊蹙著。
聽千池的語氣不像撒謊,可是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
現下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
半晌,他淡淡地說:“我是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躲到院門口的圍牆下偷聽的北宮雪和素問,彼時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隔了許久,才齊聲說道:“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