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洛婉清臉色微變。
秦玨站在她身後,斜昵她一眼,用方才順手拽來的樹枝戳了戳她的肩膀,提醒道:“聽到沒,他說都殺了,你跑不掉。”
洛婉清冷冷瞪了他一眼,秦玨馬上露出閉嘴的表情,躲在洛婉清身後不再說話。
洛婉清握緊剛剛奪過來的刀,心中有些緊張。
她沒殺過人。
在監獄裡畢竟有獄卒管束,打得再狠,那也隻是鬥毆。但如今這些人明顯帶著殺意,隻要一個不慎,她就命喪黃泉。
最重要的是……
如果今天這裡的人跑出一個,她的實力風雨閣立刻就會知道,那她作為柳惜娘的身份馬上就會有危險。
她不僅要殺他們,還得殺光他們。
可這怎麼做到?
洛婉清呼吸略有些不平穩,她開始試圖運轉柳惜娘留給她的內力,但這些內力一過筋脈,就極為疼痛。
洛婉清忍著疼,抬手握刀,兩相對峙間,在周邊人動的刹那,她足尖一點,疾退開去!
殺光他們很難,但如果她能逃脫,那也還是有一線生機。
她退得極快,毫無預兆,眾人皆是一愣,秦玨最先反應過來,他趕忙追了上去,急道:“惜娘,你怎麼跑了?!”
洛婉清沒有理他,隻拚足全力,想要甩開身後人。
秦玨輕功看上去不是很好,連飛帶跑,但奇怪的是,他卻始終尾隨著她,沒有掉隊。
後麵殺手見他們一路狂奔,領頭的吹了個口哨,洛婉清一聽哨子便知道不好,柳惜娘教過她風雨閣各種暗號,這聲音是在叫人,前麵必定還有人!
洛婉清轉頭就朝另一邊,然而這時已經來不及,三波人馬從另外三個方向一起過來,同追著他們的人一起,將他們圍了個嚴嚴實實。
“怎麼辦呐?”秦玨和洛婉清背靠背被一群人圍著,仿佛是看熱鬨一般感慨,“好多人啊。”
怎麼辦?
洛婉清根本沒有廢話的空間,迎麵就是密密麻麻的刀光。
她屏住氣息,完全憑著本能一刀劈了過去,和砍過來的刀鋒交錯在一起,震得她手臂發麻。
秦玨看了她一眼,嫌棄“嘶”了一聲,彎腰一躲,刀便砍向洛婉清。
洛婉清察覺背後刀來,抬腳一踢,迅速推出兩麵受敵的包圍圈,儘量保持著麵朝前的狀態,不斷迎接著對方的進攻。
她不敢動用太多內力,一用就感覺疼,但是不用內力,她意識到她根本沒有什麼勝算。
這些人都是太過老道的殺手,那些在死牢裡培養出的身體本能,都隻能是保命而已。
不能再這麼僵持下去。
洛婉清心中一橫,瞬間將所有內力灌入手臂,一刹間,她手上皮膚仿佛是崩裂開,浸出血,血落在她的刀上,她暴喝一聲,由上到下,猛地朝前一劈!
她動作太快,太猛,氣勢如山洪卷席,刀風猛地貫穿前方,對方完全來不及反應,刀就硬聲而斷,隨後地上就出現了一個近三丈長的深溝。
這一招驚住了所有人,洛婉清喘息著抬眼,看向麵前一動不動的人,不由得不安起來。
為什麼沒反應?是還沒死嗎?
然而不等她試探,麵前人突然滋出血花,分成兩半朝兩邊倒去。
血水濺了洛婉清一臉,洛婉清身體驟然收緊,睜大了眼睛。
也就是這片刻,一聲呼喚響起:“柳惜娘!”
洛婉清下意識回頭,就見刀光落下,她橫刀一擋,就見秦玨高坐在樹上,手放在嘴邊,大聲提醒她:“殺人少走神兒,做事兒得上心!”
洛婉清眉頭一皺,沒想明白這人到底怎麼跑上去的,但她也來不及多想,周邊刀光一個接一個來,她忍著筋脈爆裂的疼,一刀接一刀接。
秦玨遠遠瞧著她,目光微沉,片刻後,他抬手摘了一片葉子,一陣悠揚溫柔的旋律響起,瞬間撫平了洛婉清筋脈中內力過於急湍所帶來的疼痛。
洛婉清一抬頭,就見月色下,青年倚著樹乾,吹著葉子,轉頭朝她挑眉一笑。
她當即明白,是秦玨這樂聲在幫助她。
沒了疼痛的壓製,洛婉清也不再顧忌,憑借著柳惜娘給她的內力,蠻橫砍向周邊。
她不知道柳惜娘到底有多強,僅是一半內力,就讓這些人完全無法招架。
她沒有任何武學套路,全都是和人搏鬥練出來的招數,然而加上柳惜娘的內力,她一陣亂砍,竟也砍得這些殺手完全招架不住。
最後一個人被她按在樹上,刀抵著他的脖子,對方用手死死握著洛婉清的刀刃,忍不住道:“柳惜娘,已經有人去通知閣主,趕儘殺絕你瘋了?”
洛婉清動作一頓,對方立刻一腳踢向她的命門,洛婉清在對方動作時,毫不猶豫,用儘全力往下一壓,就將刀刃壓入對方脖頸,將他整個頭都斬了下來。
血濺了洛婉清一身,洛婉清站在原地,始終保持著防禦的姿勢沒有動。
直到被人用樹枝輕輕彈了一下肩頭,她下意識揮刀而去。
刀鋒淩厲,青年卻不躲不避,洛婉清看清對方麵容,刀刃猛地停住。
“哎呀,”秦玨抬手捏住洛婉清手中刀刃,看著麵前滿身是血的人,笑著看了一眼周邊滿地屍體,“殺氣這麼重啊?”
說著,他將刀刃穩穩從他脖頸移開,隨後握住洛婉清手,帶著慢條斯理將刀插入他撿回來的刀鞘中。
隨著刀刃一寸寸入鞘,洛婉清感覺自己被開了刃的心也仿佛一點點收起來。
青年的聲音很平和,在這瑟瑟風葉聲中,帶這一種令人心安的安穩,慢慢悠悠道:“會拔刀,就得會收刀。開刃容易收刃難,控製不住的刀,不如不要。”
刀被徹底收入刀鞘,秦玨抬眼,眼中帶著笑意:“感覺怎麼樣?”
洛婉清不說話,她冷靜下來,便想起今夜之事。
她不確定麵前人知不知道那碗肉有毒,也不確定麵前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被追殺,但不管怎麼樣,她確定一件事——
今晚的災禍就是這個掃把星帶來的。
想到這裡,她毫不猶豫轉過身,提著刀就往客棧方向走,一麵走一麵氣道:“你自己愛去哪裡去哪裡,彆跟著我。”
“可是……”
“我說了彆跟……”
話沒說完,洛婉清便覺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眼前一黑,便撲了下去。
秦玨站在後麵,無奈開口:“可是你都為我筋脈破損成這樣了,我這種大善人能放你走嗎?”
說著,他走上前去,將洛婉清打橫抱起來,仿佛是極為無奈道:“走吧,就當本公子日行一善好了。”
*** ***
洛婉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就感覺有些顛簸,迷迷糊糊間,她隱約坐起夢來。
夢裡好像是十六歲的時候,她和她母親第一次到郊外義診,那個村子都是一些老弱病殘,聽說還經常有周邊流匪打劫大戶人家。
她本來有些擔心,但江少言卻安慰她,隻道有她在,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於是她坐著馬車,和姚澤蘭一起離開揚州城,來到那都是病患的村子。
那一天非常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她給人看診,江少言就在門口等著,等她看完了一屋子的病人,走出門時,卻發現江少言不見了蹤影。
她便帶著人去找,走到一個巷子時,她聞見了濃重的血腥味,一抬腳,她便踩進了血裡。
她驚叫出聲,便驚動了巷子裡的人。
江少言正用刀抵在一個人脖子上,聽到她的聲音,錯愕抬頭,手上卻是沒停,同時劃過對方的脖頸,隨後有些慌亂道:“小姐?”
“退下!”
洛婉清反應過來,急急嗬住跟來的家丁,她看著巷子裡的屍體,六神無主,那些屍體手裡都拿著兵刃,身著短衣,明顯是打家劫舍的流匪。
她瞬間明白,這一路根本不是順利,而是江少言掃平了所有阻礙,所以順利。
兩人在巷子相對無言,洛婉清半隻腳踩在血水裡,好久,她才鎮靜下來,克製著顫音道:“我找到江公子了,你們先退下吧。”
家丁聞言退開,江少言抿了抿唇,將刀收回刀鞘,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站在洛婉清麵前,似乎是在組織言語,洛婉清垂眸看他還在滴血的手,想了想,終於道:“你沒受傷吧?”
江少言一愣,他隨即反應過來,似是有些高興,又壓著情緒,隻道:“沒有。”
說著,他意識到她腳上踩了血,趕緊轉過身,半蹲下來,輕聲道:“我帶小姐回去換衣服。”
洛婉清爬上他的背,他背著洛婉清回了村裡早早安排下的屋子,半跪著給她換了鞋,又去打了水來幫她洗腳。
她靜靜看著半跪在麵前的少年,遲疑了好久,才道:“日後,若是這麼危險的事,你就告訴我,我以後就不來了。”
“這怎麼可以呢?”江少言搖頭,從旁邊熱水盆中舀水加入她的腳盆。
水溫上來,江少言聲音和這溫水一樣溫和,“少言希望,小姐可以去這世界所有想去的地方,而我會為小姐鋪平所有道路,”江少言仰起頭,認真道,“無處不可去,無事不可為。”
聽到這話,洛婉清愣住,江少言將她的腳抬起來,用帕子擦乾。
“今日讓小姐沾了血,是屬下的不是。小姐放心,隻要屬下在,您這輩子都不會再碰這些臟東西。日後,您想去哪裡去哪裡,想做什麼做什麼,您過您最好的人生,少言一直守著您。”
沾了血,是他的不是。
他會一直守著她。
轉瞬,眼前便是一個人被斬作兩節,血花飛濺。
她在夢中尖叫起來,咒罵,驚呼。
你在哪裡?
江少言,你在哪裡?
江少言……
“若你敢來,我必殺你。”
擲地有聲的話驟然想起,洛婉清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激烈喘息著,全身痛得厲害,但是明顯被人處理過傷口,統統都包上了繃帶。
她平躺在地上,浩瀚的星空落進眼裡,她一眨眼,就感覺有一滴積累在眼角的眼淚滑落下來。
旁邊有著不正常的溫度,帶著劈裡啪啦的木炭炸裂之聲。
隨後一個慢慢悠悠的聲音響起來,帶了幾分無奈道:“終於醒了?”
洛婉清聞言,撐著自己起來,扭過頭去,就見周邊是一片曠野,不遠處有一條小河,旁邊是一個火堆,“秦玨”穿著流放犯的衣服,坐在一塊火邊一塊石頭上,正在火上翻烤著兩隻鳥。
這鳥烤得正好,看上去顏色焦黃,肉香四溢。
“方才你夢裡哭得厲害,”對方半真半假說著,“我也不擅長哄姑娘。想著我烤肉的手藝不錯,特意為你抓了兩隻喜鵲。”
說著,青年將一隻鳥遞給她,笑起來:“吃了這麼吉利的鳥,高興一些?”
洛婉清沒說話,她垂眸看著麵前明顯大了一號的鳥身,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鳥毛,實話實說:“喜鵲沒這麼大個。”
“嗯?”
“它大概是隻烏鴉。”
秦玨一愣,把木杆上的鳥舉起來,認真看了一下,皺起眉頭:“它是不是喜鵲中比較胖的那種呢?”
聽著秦玨在努力證明這是喜鵲,洛婉清倒也不糾結,她垂眸接過烤好的鳥,低聲道:“那就當喜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