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青眼得先生辯(修) “你還有什麼是……(1 / 1)

這一欄並不隻能填一個先生,但從上往下畢竟有優先級。填完之後,這張信息表就會依次被遞到相應的先生手中,由他們來做最後一步的篩選。

比如某學生依次填了甲、乙、丙三位先生,甲先生看了信息表覺得不合適,那麼這張表就會到乙先生手中。

如果乙先生覺得合適,那便留下,不會再送到丙先生手中;若是乙先生覺得不合適,這張表會送到丙先生手中。丙先生收了還好,不收,那這位學生就落選了,隻好下次再來。

信息表到了哪位先生的手中,先生可要選擇直接收下,也可以喊學生過來麵試一番,瞧瞧資質。如若麵試不成功,照樣可以順延到下一位先生,重複此操作。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步初篩,是由書院的相關人員來做的。這步初篩主要是篩去身有殘疾的、精神和智商不太正常的,以及祖上三代有犯罪記錄的。

並非沒有道理,因為這幾步都是科舉考試對考生的基本要求。就算書院不篩下去,讓有問題的學生參加科舉了;那麼到最後一步放榜的時候,那些學生也會被刷下去,不予考慮。

不如早早篩一遍才好。

等了許久,終於念到了江行的名字。他同其他的幾個學生一起進了屋子裡,接受檢查。

這一步對江行來說根本不算什麼。相關人員隻問了幾句有的沒的,看他精神和智商是否正常;又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確定沒有殘疾和重大疾病,便通過了。

祖上三代的犯罪記錄什麼的,官府那邊自有存檔,問也沒用——難道有犯罪記錄的人會說自己祖上犯罪了嗎?

最後,那位負責檢查的人又把他填的信息表給他看了一下,問: “確認你填的先生名字正確、順序合理嗎?”

本來這步都是問家長。孩子哪裡懂選哪位先生呢?不都是家長多方打聽才填上的。但江行並沒有家長陪同,也就隻好問他本人了。

江行看了看,點頭: “沒有問題。”

他其實也不知道選什麼先生,看著順眼,就隨意填了幾個。明思書院分不同學段,以他的條件,隻能選低學段的先生們。

最先選的那位先生卻不算亂填。那位先生名叫時溪午,江行看著那個時姓,莫名想到先前來找他刻章的小姑娘。

時不是什麼大姓,一城裡也找不出幾戶人家姓時的。江行莫名覺得有緣,便填上了。

負責人聽他說沒有問題,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這一步初篩,就算圓滿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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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有小半個月,江行收到了明思書院的麵試通知。

他很意外。

因為江行本來就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填的表,而信息表上的經曆與長處一欄,他都是空的。

因為他根本沒有上過其他私塾的經曆,又怎麼填?穿越前江行倒是混個博士在讀,但那都是穿越前的事情了,填上去人家不懂也不認。

所以乾脆不填。

沒想到瞎貓碰上死耗子,還真有先生看上他,喊他去麵試。

江行仔細一看,那位先生正是時溪午,他填的第一位先生。江行心說這也太走運了。

他開始相信,自己與這位先生當真有緣。由是江行準備了幾天,到了麵試的日子,他便又去了趟城裡。

麵試地點仍然在書院,隻不過這次是單獨麵試,隻有他一個人進單間,獨自麵對先生。

江行看著外麵一排等候麵試的學生,不免想起前世自己研究生複試那天。江行記得那天,他比現在要輕鬆得多,因為他的初試成績是專業第一。

最後毫無懸念地,他被錄取了。如今這般“三無”的經曆,江行反而更緊張一些。

等了小半天,終於輪到他了。江行推門進去,隔著一張桌子,他見到這位時先生劍眉星目,五官硬朗得不像書生,像將軍。

時先生沒什麼架子,伸手示意他落座。

江行坐下,忐忑不安地等候先生提問。

時先生先是看了一下他的信息表,忽然笑了一下,反放在桌上,不再看了。他單刀直入道: “你的表上幾乎是空白。按道理,我本應將你篩下去。”

江行心說壓力測試,這個他會。說多錯多,麵對這句話,江行乾脆裝死,依舊麵帶微笑,等著下文。

時先生很明顯不指望他回答什麼,問: “你都讀過什麼書?”

江行答: “《論語》、《孟子》、《中庸》等都讀過一些,略認得幾個字。”

“什麼?”086震驚, “你怎麼讀過這麼多書?《論語》《孟子》就算了,怎麼你連《中庸》也讀?你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江行心裡悄悄回: “專業相關,讀過不奇怪。穿越前看的,現在早就忘了,我就吹個牛。”

畢竟從本質上來說,他現在是在向先生推銷自己。既是推銷,哪有不適度誇大的——隻要吹得沒有特彆過就行了。

再說了,他也沒說假話。

“略認得幾個字?”

時溪午聽了這回答,笑著搖了搖頭,又問: “你既說你讀過《中庸》,那書中‘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一句,你作何解?”

江行一愣。

可惡,早知道就不吹牛了。

誰能想到他一下子吹了三本書,先生就偏偏要考他最不熟悉的一本呢!

他咬了咬牙,沉思良久,方作揖道: “書中君子‘不見知而不悔’,固然高尚;但依我之見, ‘不見知’本身,其一不可能發生;其二,若是發生了這樣的事,那也不見得有多公平。”

時溪午指尖敲著桌麵,無甚反應,似是要他繼續說下去。

於是江行放飛自我: “書中還說‘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君子品行高尚,自然是有‘大德’的人。既有大德,應得‘位、祿、名、壽’,那君子所為,就算‘遁世’,又何嘗會不為人所知?可見其自相矛盾。”

“再者,君子之行依乎中庸,那修道又何必追求所謂‘遁世’?若是君子所為不能聞名於世,恰得其所,那可見這世道,並不是依書中所說能令大德之人得其應得,那句‘故大德’雲雲豈非謬誤?公道豈非無存?晚輩無才,謹以書中所言胡謅一二。”

086被他這番暴論震驚,問: “你在亂答什麼,你真的不會被趕出去嗎?還有,你丫不是說你忘了嗎?”

“略懂,略懂,”江行嘿嘿一笑, “我覺得這位時先生應該不會把我趕出去。”

時溪午確實沒趕他出去,眼神中反倒帶了幾分玩味,輕飄飄責罵了一句: “荒唐。”

這句“荒唐”實在沒什麼震懾力,江行褪去方才的拘謹,膽子大得嚇人;一張清俊的臉上目光灼灼,道: “還請先生指點。”

086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想說的是‘歡迎挑刺’吧。”

江行被看透了,暫時不太想搭理它。

時溪午沒急著“指點”,反而呷了一口茶,並不做評價,又問: “那依你之見,應當如何?”

“晚輩不才,”江行知道這事成了七八分,嘴角微勾, “依舊照本宣科一句。依我之見,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做其應做、行其應行、得其應得,便是中庸。”

時溪午撫掌而笑: “真是好伶俐的一張嘴。但你錯了,一味追求公道,從來不是中庸之道。”

江行問: “這是為何?”

對方笑而不語,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你通過麵試了,改日來書院上學吧。”

既然已經通過麵試,江行心中狂喜,也不再計較那麼多,中規中矩行了個禮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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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去上學,江行總不能還和往常一樣去篆刻店中打工。他同掌櫃商量一番,決定空餘的時間再去店裡幫忙,工錢按照工時來算。

這樣一來,掌櫃既沒有很虧,江行也不會拿錢不辦事,拿得不踏實。

時鳴又找了他幾次,托他刻一些印章。這些章子不像第一次那樣棘手,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印章,江行刻得輕鬆,就是錢拿著不太踏實。

因為時鳴給的實在是太多了。他要退回去,對方總說下次還找你刻,然後下次也照樣付很多的錢。下次複下次,江行覺得這位大小姐太敗家,但他也不敢說。

江行於是隻好趁著時鳴不注意,偷偷塞給她身邊的丫鬟玉竹,要她帶回去存起來。

畢竟原本說好的酬金就已經很多了。江行拿著這些錢給妹妹改善了一下夥食,偶爾也能吃上一頓肉,日子總算不那麼捉襟見肘了。

又過了幾個月,書院開學,江行帶著要用到的紙筆一類,參加了書院的拜師禮。

這一禮儀隻在低學段才有。期間由專門的人蘸取一點朱砂,點在額頭上。

朱砂點痣,取的是“智”;意為開啟智慧、目明心亮。江行自覺沒什麼智慧,囫圇收下了這份美好的祝願,心裡卻想: “要是真能一點就通,也用不著什麼朱砂黃沙。”

086道: “這隻是一個禮節儀式而已。”

“我懂我懂,”江行歎氣, “但你知道的,我不是學習的那塊材料。”

086乾勁滿滿: “沒關係,本係統可以督促你勤能補拙。”

江行又歎氣,心說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他如今隻能祈禱這個朝代的科舉考試考的不是八股文——天殺的,那八股文就不是人寫的。

彆說他穿了這麼多年,他就是再來個十年,他也考不過那群打小就訓練的古代人啊。

最後,時溪午在紙上寫下一個“義”字,供學生們描紅開筆。這一項一般都選取一些較為簡單的字,比如“天”、“人”一類。而今年,先生去的是“義”字。

江行雖不知其中有何深意,但依舊照葫蘆畫瓢,在紙上寫了。如此,入學禮才算正式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