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離開破廟之中,卻並未前往甚麼客棧。她不是嬌小姐,隨處都能休憩。春曉在附近尋了個草垛,迷迷糊糊窩了一夜,翌日天未破曉時,便起身鬼祟竄進了主會場之中。
春曉左手剛摸著了一塊糕點,右手便熟練地剝開了一根香蕉。
此處由大大小小數十個擂台組成,多場比賽通過抽簽同時進行,勝利者再進行晉級。
春曉好不容易擠著一個小擂台的前排,袖口的帕子又被擠在地上,她艱難俯身去撿,卻見一隻修長白淨的手先她一步拾起了那張帕子,陌生的男聲自她頭頂響起:
“姑娘,發髻亂了。”
那是個典型的修仙劍客。板板正正的發髻下露出光潔的額頭與柔和的五官,整個人如同開了無形的琉璃護盾,似不染凡塵的劍仙,連說出的話也同隔著千山萬水,沒滋沒味。
人潮擁擠,春曉接過帕子朝他微微頷首,笑道:“多謝公子了。”
那人似乎不知如何回複,或許是沒聽見,總之,他自顧自朝前走去……竟是繞過眾人,直接坐在了那評委席上!
高人,真是高人!
春曉唏噓道。
她默默挪動步伐,往評委席靠近。比賽還未開始,春曉打了個哈欠,四周瞧了一圈,不曾看見任卿裕。
這人竟關鍵時候掉鏈子?
春曉總覺任卿裕此次出行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盛英彥那句“我留不留在靖王府本無所謂的”,總叫春曉疑上心頭。
溫一盞的出現,當真隻是偶然嗎?
擂台已開場,春曉定了定心,將心思移至台上。
春曉選擇了方才那“劍仙公子”所評判的小台。現下為初賽階段,參賽之人各自保留實力。春曉看了幾招便失了興趣,眼神不自覺地往劍仙公子身上瞄去。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劍仙”忽地起身,輕飄飄地落在另一處小擂台之上。春曉正要往過瞧去,卻被前頭的人擋了視線,蹙眉踮腳時,又被身後看熱鬨之人推搡,險些撲倒在地!
此番下來,春曉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好暫時作罷。
……
一刻鐘前的擂台之上,一男一女正在戰鬥。
男人身材矮小,看著不過十幾歲的模樣;女子二十出頭,力氣不小。男執劍,女握刀。二人勢均力敵,刀光劍影,精彩絕倫!
較春曉待的那一台,當真要精彩許多。
那評委席上的劍仙公子目光不曾停留於麵前擂台,而是餘光朝稍遠處瞥去,注視半晌,卻是微微搖了搖頭:
招式好看的花架子罷了。
他默然歎氣,麵前擂台已結束打鬥。他正要起身宣布結果,卻忽然目光一沉,朝那一男一女打鬥處飛去。
隻見擂台上的女子不知何時已落了下風,在男子瘋狂的攻勢下幾近繳械投降。女子疲倦地喘氣,忽然,她袖中一金錢鏢飛出,攜著那花哨的招式一同朝男子攻去!
男子抬手護住左眼的那一刻,麵前落下一人,替他擋下了那暗招!
前者心痛地驚呼一聲:“師哥!”
被稱作師哥的劍仙公子背身搖了搖頭,低聲問道:“你是否無恙?”
男子自然道無恙,卻聽身前女聲“你竟壞我好事”,師兄便兩眼一閉向台下栽倒!
……
也不知擠了多久,春曉終於得以瞧見前頭情形。
矮小男子雙眸泛起血光,瘋癲一般拿著形似金錢鏢的物件插進女子腹部,後者腹部早已血肉模糊,她微微喘著氣,卻毫無反抗之力!
春曉倒吸一口冷氣。
此人與上回在林中對任卿裕痛下殺手的矮小男子身法幾乎一致!
而且左撇子這個特性也對上了,不出所料,便是同一人!
可是如此……是犯規的,不是嗎?
武林大會,是不允許鬨出人命的!
春曉環顧一周,並未瞧見蛇尾幫的人上前阻止,反而人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春曉心中一冷,飛身上前將二人分開。那金錢鏢狠狠刺入春曉手臂,她忍痛哼了一聲,隨即當著那男子的麵將金錢鏢拔了下來,抬了抬下巴:“老熟人。”
那男子雙眸猩紅,卻仍是保持著一絲理智,試圖向春曉發起攻勢:“吾乃梅山第三十二代弟子臨風,賜教了!”
“我是春曉,”春曉冷然道,“無需賜教,我不是你的對手。你的對手已經被你殺了。”
梅臨風愣了一下,似乎剛剛反應過來,甫一轉身,便被人劈了肩頭,白眼一翻倒進了那劍仙公子的懷中。
劍仙公子虛弱地喘著氣:“見笑了。吾乃梅山第三十二代掌門梅青山,臨風是吾師弟。”
春曉表示不關我事,不過……
“天淵聖女若是遇上梅字輩的小子,還請小心為上。”
盛英彥的話語猶在耳畔。
梅字輩的小子?梅山?
春曉默默打量著麵前的小梅掌門:“武林大會混亂之極,不知那領頭的蛇尾幫是如何做事的。”
梅青山搖了搖頭:“各自安好罷了。武林大會……無妄之災。”
“既無人管,便快走吧。”
梅青山感激地朝春曉點了點頭,帶著梅臨風飛出了人潮。
春曉正欣賞著那謫仙般的梅青山的身影,忽然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再次睜開雙眸時,身前竟多了一簇明亮的篝火,和一個倚著樹乾假寐的任卿裕。
春曉試圖起身,卻不慎將披在自己肩頭的衣衫抖落。
清甜的芙蕖香氣於指間彌散。
任卿裕睜開雙眸,看向春曉的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愧疚:“你暈倒了。夜深露重,我便……冒犯了。”
“既知冒犯,便全盤托出吧。”
任卿裕欲言又止,看得春曉有些想笑。
任卿裕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原本荊臨之事,是陛下安排給盛左津大人的。”
“哦?”既然任卿裕肯說,春曉便也給個麵子好奇一下,“那怎麼就落到任將軍頭上了呢?”
“我來此處並非為了什麼武林大會……鐘寧縣的臨縣便是靈犀縣。”
沈西嶺左遷之處便是靈犀。
如此便顯而易見了:任卿裕為了見沈西嶺,主動請纓,調查荊臨蛇尾幫之事。
這也是為何盛英彥欲言又止的緣故。他原本跟著自家如同護身符一般的舅舅,自然天大地大。如今換了任卿裕,可謂今時不同往日,哪裡還能胡亂走動?
彆把自己栽進去就不錯了!
也是難為盛左津。自己去不成荊臨,卻還要讓侄子涉險。
看來出行前盛左津交代春曉保護盛英彥之時,當真有些真情實感的情緒……
春曉相通其中關節,瞥了任卿裕一眼:“怪不得在荊臨總出錯,原是一心不能二用。”
“抱歉。”
“這話說的太多了。”春曉抬手想撥弄火苗,卻覺手掌一痛,不自覺往後瑟縮。
任卿裕解釋道:“致使你受傷的利器是梅山的金錢鏢,不會有毒性。隻是傷得有些重,要忍半個月了。”
春曉對著火光,仔細看了看任卿裕不知何時為她包紮的繃帶:“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究竟是什麼身份?”
為何會得到淵主重視?為何偷拿我的同心佩?又為何對梅山底細如此明晰?
“你知道我不會說你想聽到的答案。”
春曉早有預料,也無甚情緒,轉言道:“此處是何處?”
“樹大招風,有一方勢力派人截殺梅山之人,”任卿裕神色一凜,“此處,是他二人的必經之路。”
春曉側頭眯了眯眼,順著任卿裕的目光看去,樹林靜謐,僅留蟬鳴之聲與火苗竄動。忽而眉心一動,肅殺晚風攜來的慘敗枝葉輕飄飄地落在了任卿裕掌心。
春曉抬眸:“任卿裕,講實話,我認為你我得再打一場。”
任卿裕十分淡然地應了聲。
春曉意有所指:“一次次攜我入險境,是單純湊巧叫我看著,還是為了……將我也拖下水?”
“隨你如何去想,隻是此處危險,還請小心為上。”
春曉微微歪過頭打量任卿裕,心裡忽有一無名火竄起,袖中短刀出鞘飛出!任卿裕側頭躲開,卻發覺那短刀的軌跡並非沿著自己而來。
春曉冷哼一聲,任卿裕卻知那人並非準頭不好。他回頭看向那散落在地麵的毛發,驟然大驚!
春曉揚聲叫道:“何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裝神弄鬼?出來!”
一身門派校服的小孩從樹後繞了出來,長發規矩束起,左右青絲卻長短不一。缺失的部分正是方才春曉割斷的毛發,他笑嘻嘻道:“老熟人。”
春曉定了定神:“梅臨風。”
梅臨風雙手背在後麵,整個人透露出遊刃有餘的高傲模樣:“天淵聖女似乎有什麼話要與我說?”
“你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早晨受了重傷,夜裡便又生龍活虎。當真是天生的好苗子。
梅臨風聽了這話愣了下,隨即笑道:“我與天淵聖女果真臭味相投。”
春曉懶得與他扯皮,轉頭看向任卿裕:“人來了。有話就問,問完再算你與我的賬。”
任卿裕發出了一個音節,又欲言又止道:“……你師兄呢?”
梅臨風捧腹大笑:“我為何要告知你?若是天淵聖女問我,我也許還開口應兩句。你是什麼人呀?”
任卿裕也不惱,平靜道:“你中毒了。”
梅臨風明顯僵了一下:“你想知我師兄的去處,也不必用此法激我。我師兄那病秧子自是回梅山養病去了。”
“你壞了蛇尾幫的規矩,他們要殺你和梅青山,是嗎?”
梅臨風嘴角猛烈抽動,先前的偽裝徹底被任卿裕撕碎。他忽地瞪大了雙眼:“小將軍既都知曉,為何還要一再追問,耍我玩麼?”
“梅青山呢?”
依舊是那個問題。
然而此次梅臨風卻沒有第一時間給出答案,他愣了許久,忽然抬起頭,對任卿裕認真道:“我師兄命不久矣啦,你能救他嗎?”
春曉忽然滿身起了雞皮疙瘩!
梅臨風不正常!
任卿裕卻像是未曾察覺到異常般地如常回複梅臨風:“如若可以,我自然是想救他的。你師兄在哪裡?”
春曉蹙眉,她的第六感不會出錯。
她與任卿裕俱負傷在身,這幾日奔波本就是強弩之末,若再一次落入險境,彆提救任卿裕了,怕是他倆一個都走不出荊臨城!
春曉下意識拉了下任卿裕衣角,後者回頭看她:春曉對上的是一雙如潭水般平靜深邃的眼眸。
任卿裕究竟要做什麼!
與此同時,梅臨風也如鬼魅般開口道:
“我的師兄……就在你們身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