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驟然被金懷瑾所挾持,她深吸一口氣,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春曉眼底立即浮上恐懼的神色,餘光掃過眾人。
皇上沉聲道:“愛卿這是什麼意思?”
金懷瑾滿眼通紅:“三皇子才是眾望所歸!我今日就要你這個沈氏女陪葬!”
眾人也不曾想到,金懷瑾沒有半句辯駁,而是選擇挾持自己的夫人。
當然,最沒想到的還是春曉。
她的真實身份,任卿裕、沈西嶺、甚至皇上都知道,在場之人根本不會出手幫她脫險,也隻有發瘋的金懷瑾,此時仍想著自己挾持的是沈家親女兒!
要死。
自己精心謀算的計劃功虧一簣不說,恐怕憑一己之力也無法從這宮牆脫身,從頭來過了。
春曉正重新計算著自己轉身暴打金懷瑾,逃出宮中的概率有多大,卻見不知從何處射來一支箭,刺入了金懷瑾持刀的右手!
金懷瑾手一抖,那短刀頃刻間沒入春曉的脖頸,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春曉見狀用力推開金懷瑾右手,另一隻手握住利刃,抬腳踢向金懷瑾要害!金懷瑾吃痛往後跌了一步,卻在下一秒又生龍活虎地向春曉撲來!
春曉此時元氣大傷,不敢亂來,隻好往右一倒,儘量不暴露自己的身法。
這一倒卻恰巧倒在某人的懷裡,似乎還有些……投懷送抱之嫌?
“任卿裕?”春曉小聲驚呼道,“那箭是你射的?”
“嗯。”任卿裕長劍出鞘,一把挑開金懷瑾的刀。
殿中暗衛見金懷瑾已失勢,連忙上前將其製服,奉命壓入死牢。
至此,這場鴻門宴以金懷瑾的入獄完美落幕。
皇上並未去管那瘋癲的金懷瑾,而是先召了春曉。此時的禦書房,隻剩了春曉與雲皇二人。
皇上俯視著麵前恭敬下跪的女子,言語冰冷:“聽聞卿裕已允諾你洗脫罪名、離開雲澤。”
春曉毫不畏懼,仰頭看著對麵的天子:“陛下,容草民問一句,若今日‘沈韞玉’死在了殿中,又當何如?”
皇上看向麵前那副與沈懷珠極其相似的麵容,似乎有一瞬愣神,隨即回答道:
“自是以一品官員之妹的禮節入葬。”
“那‘沈韞玉’未死呢?”
“你的話太多了。”
看來春曉猜對了。‘沈韞玉’此人,本就是為金懷瑾而生、為金懷瑾而死的棋子。
沈韞玉今日若死了,是物儘其用;沈韞玉今日活著,才是個大麻煩。
春曉自嘲道:“……陛下從設置我這個身份的時候,便沒想著叫我今日活著走出皇宮吧。”
“放肆!”
春曉追問道:“恕草民多嘴,金懷瑾府裡的人,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皇上閉上了眼,用最後的耐心說:“按雲澤律法,謀反大罪,男丁處死,女眷流放三千裡。”
“是,草民知曉了。”
春曉心情複雜地離開禦書房,卻發現了任卿裕的身影。他一直在殿外守著。
春曉輕笑一聲:“將軍等我呢?”
任卿裕:“我守夜。”
春曉隨口道:“真搞不懂,你那一箭是要害我還是要救我。”
春曉話畢,又對麵前的少年將軍油然而生幾分戒備之心。
無論是救還是害,都少不了試探吧。
任卿裕淡淡道:“姑娘身手敏捷。”
果然。
“謬讚了,”春曉冷笑道,隨即話鋒一轉,“其實你很後悔吧,那一箭最終是救了我……而並非殺我。”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問?”
他任卿裕倒承認的快。
“言出必行。楚姑娘,你自由了。”
春曉挑眉:“一點報酬沒有?”
“姑娘不要討價還價。”
春曉咬牙:“我可因此失了清白!”
“……說吧。”
這麼容易就鬆口了?
春曉:“春曉仍想回家。”
任卿裕看了春曉一眼,疑惑道:“你方才在禦書房,為何不與陛下提及?”
春曉笑而不語。
雖然回到天淵的過程出了點小問題,可見過雲澤皇帝的春曉,更不敢直接與他提及天淵一事。萬一那皇帝對天淵的態度與任卿裕如出一轍,那她就連離開皇城的資本也失去了。
安全起見,春曉仍然想讓任卿裕代為引薦。
春曉向任卿裕正式拋出橄欖枝:“天淵楚氏若能成為任府的助力,想必將軍的日子能夠好過許多吧。”
將軍的日子的確不好過。
雲澤沒有戰爭,就代表著任卿裕沒有立功的機會。他一個沒有實權的小武將,該拿什麼在前朝立足呢?
任卿裕沉思半晌:“我需要考慮。”
“好吧,”春曉不置可否,“我先回金府應付幾日,將軍想好了可要來找我,隨時恭候。”
任卿裕看著少女輕快的背影,心中閃過一絲不忍,轉瞬而逝。
應付幾日?
你問我那句,難道不是因為明知自己無法走出弈城?
春曉倒是沒傻到回金府。
她在街上轉悠了一會兒,走入了一道空無一人的小胡同。她也不嫌弄臟身上的綠沈華服,春曉一攬衣衫,席地而坐。
她一夜從金府夫人淪為街頭要飯小乞丐,春曉最後悔的是沒先問任卿裕要點錢。她一邊啃著從金府後廚帶出來的半個饅頭,一邊有些唉聲歎氣:天淵信物同心佩丟失之事,春曉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向任卿裕求助,她實在是怕,怕任卿裕知曉她信物丟失後,自己便失了當下最後的籌碼。
春曉捂著腦袋開始胡思亂想:即便如此,任卿裕要是還不願意答應她怎麼辦呢?
春曉搖搖頭,否認了自己。
任卿裕必須答應。
通過春曉這幾日的觀察,任卿裕雖受皇上倚重,卻不得軍心。按這事態發展下去,即便今後戰亂之時,皇上有意令任卿裕掛帥,軍營之中也未必有幾個真正願意信服於他。
軍心渙散,這是朝中武人最忌諱的一點。
而天淵在雲澤百姓眼裡,是九天攬月的神、是高瞻遠矚的靈。天淵楚氏為雲澤帶來風調雨順、帶來國運安穩。若是天淵聖女願意站在任卿裕一邊,任卿裕在軍中地位,不言而喻。
任卿裕必須答應她。
同一時刻,皇宮。
皇上正在宣紙上寫著什麼,而任卿裕跪在桌前,一言不發地等候著九五至尊的責問。
皇上頭也不抬地問道:“她會武,你原先不知?”
任卿裕垂眸道:“臣紕漏,還請陛下責罰。”
“行了,起身吧,又不是什麼大錯。隻要謹記‘忠誠’二字,你永遠是雲澤的好兒郎。”
“多謝陛下,”任卿裕意有所指,“隻是臣還未尋到‘沈韞玉’。”
“沒尋見就再去尋,朕已下令封鎖弈城,‘沈韞玉’插翅難飛。”
皇上明麵上放過春曉,給足了沈府的麵子,暗地裡又派任卿裕派人全城搜捕她。
任卿裕想及春曉方才的問題,試探道:“臣鬥膽問陛下一句,待她入獄後,陛下將會如何處置金府中人?”
皇上有些疑惑:“你怎麼跟那替嫁女問一樣的問題?男丁處死,女眷流放三千裡!”
另一頭的替嫁女,已有些昏昏欲睡。
春曉本想倚著牆入睡,哪知剛有些睡意,腦子裡便閃過皇上那句“男丁處死,女眷流放三千裡”,頓時嚇得睡意全無。
霽和會死,雙鯉會死,盛煙嵐也會死?
可皇上又憑什麼獨獨放過她呢?
天蒙蒙亮時,春曉出了那胡同……隻往出走了一步便退了回來!
街上俱是舉著她畫像亂跑的侍衛。
逃也逃不掉,橫豎都是個死!
最是無情帝王家,說出的話跟放了個屁似的,這下可怎麼辦?
春曉想了兩秒,心道回家什麼的改日再說,還是保命要緊,於是使出渾身解數竄到了城門口。
結果一到城門口她就傻了眼,封城啊!為了她一個來路不明的小民大動乾戈,何必呢?
進退兩難,春曉心一橫,直接光明正大走了出去。
也許認不出來呢。
結果春曉剛在那侍衛麵前晃了兩眼,就被帶走了。
也不知皇上在何處聘的畫師,畫的還挺像,呸!
春曉不是頭一回進雲澤地牢了,隻是這回,獄卒之中多了女子的身影。狹窄的地牢走廊中,堆滿了絕望的罪人。獄卒在一間相對寬敞的牢獄前停下,將春曉推了進去。
那是專門給自己留的單人套房。
還當他當夫人看,待遇不錯。
春曉左手邊關押著霽和,右手邊則關押著金太夫人。
昏黃肮臟的牢獄中,春曉並沒有在哭嚷的人群中找到盛煙嵐的身影。
看來她逃過一劫。
春曉聞了聞麵前那盤桃花酥,摸出貼身銀簪一紮,心道:“還是碗斷頭飯。也不知霽和與金太夫人那邊是怎樣一副光景?”
春曉把桃花酥扔在一邊,餓得心煩,耳畔又傳來尖銳的女聲,擾的她腦子發痛。
霽和:“你害老爺,沈家賤婦不得好死!”
金太夫人:“韞玉,你害了我兒,害了我們金家!老身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得了,再如此吵下去,春曉不死也瘋。
現下春曉身邊無人能施舍她這個落魄夫人一星半點無毒的吃食,她乾脆躺在乾草堆上頭,和衣而眠。
困得要死,死了算了!
也許是天邊的神靈聽到她的祈願,春曉再次睜眼之時,關押霽和與金太夫人的牢房已空無一人。如今春曉的“鄰居”,隻剩下一位蓬頭垢麵的大哥,那人隻重複著“死了”、“快活”。
看來也是個瘋子,當真無趣。
春曉緊靠著那肮臟的牆壁:她牢房離獄卒休息的地方近,無趣時還能聽他們說些小話。
“過幾日沈家公子要來?”
“還叫公子呢?人家立了功,搖身一變成了咱新主子了。”
“也對。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們新侍郎也不能免俗嘛。”
“聽說最近牢獄裡還關著個侍郎妹妹?”
“是啊,確有其人。”
“那可要好生招待著?”
“……哎,算了吧,那可是金懷瑾的夫人。金懷瑾什麼罪,可都忘了?沒誅九族都算他金懷瑾的福氣!”
“大哥說的是!”
沈西嶺要來?
春曉忽然不乏了。
她處心積慮在牢獄中犯了兩日賤,就被獄卒們投放到隔壁的“萬人牢”去了。
說是萬人牢,也不過是一個牢房裡扔上十來個人、吃飯都要靠搶罷了,與春曉先前那“獨門獨戶”並無本質上的不同。
唯一的好處是,飯裡不會再被潛在的敵人投毒了。
於是新任刑部侍郎沈西嶺走入地牢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春曉滿臉是灰,撲在眾人前頭搶食,卻被他人一把推開。她又試圖上前,再次被人打了巴掌,連咳也咳不出聲,乾嘔幾下,竟噴出一口鮮血!
春曉跌坐在一旁,像是被打懵了,綠沈色的華麗衣衫早已變得破爛,露出的肌膚上,滿是觸目驚心的青紫傷痕!
以春曉的拳腳功夫,自然不會受人欺負。
可那傷痕是真的,她想利用沈西嶺向任卿裕傳信也是真的。春曉餘光掃過沈西嶺燭光下模糊不清的側臉,心跳的極快:
不知身處高樓的貴人,是否也能夠設身處地感受到她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