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 如何鬨鬼?(1 / 1)

聖女她隻想回家 淥水潮 4399 字 12個月前

一聲“裕兒”,任卿裕竟聽得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他麵無表情道:

“你想知道什麼?”

春曉微微彎唇:“‘我’與金老爺如何相戀?”

今年上元燈會時,金老爺與沈懷珠隻交流寥寥數句,隔日金老爺就拿了彩禮朝沈懷珠提親。

短短一句話,卻激起了春曉的八卦之心:“你在場?”

“不在。”

“你喜歡沈懷珠?”

“不喜歡。”

春曉嘖嘖兩聲,心道那你管得還挺寬。

眼見任卿裕臉色有些發黑,春曉連忙道歉:“任將軍大人不記小人過,算我言錯。隻是將軍在牢中曾說過,我替嫁是皇上的意思,可否向我透露一二,好讓我這無頭蒼蠅有個方向啊。”

“怎麼,你還想離開嗎?”任卿裕不屑道。

春曉真誠道:“小女隻想求一條生路。”

任卿裕本想拒絕,轉念一想:“我在此處,你生不出大風大浪,告訴你也無妨。金家勢力漸長,已成前朝禍患。”

原來如此!

若想除掉一個家族盤根錯節的勢力絕非朝夕之間。原先是春曉想錯了,她在這盤棋上,的確隻能是個小嘍囉的角色。

任卿裕警告道:“你既已知陛下意圖,還請金夫人如金懷瑾所說,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

金府新晉夫人腦子發痛,被子一蒙頭,頃刻之間沒了聲。

任卿裕掀開被子一看,此人竟是睡著了!

真是想得開。任卿裕看了眼天色,轉身離開。

翌日,春曉一睜眼,任卿裕早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她的床榻旁擺著一身乾乾淨淨的杏色衣衫,春曉剛套上,便有兩位侍女進來,服侍她洗漱。新婚第二日,正室夫人按例應向金懷瑾的母親,即金太夫人請安。

春曉風塵仆仆地走向金府正堂,老態龍鐘的金太夫人正端坐於此。同時,她身旁還站著兩位麵容姣好的女子。

春曉心中了然。看來這一黑一紫,便是金懷瑾的兩位妾室。

金太夫人語氣體貼:“韞玉昨夜累壞了吧,起晚也是人之常情,如今都是一家人,隨意坐吧。”

春曉嘴角抽了抽:“多謝母親關心。”

右邊那位黑衣妾室先開了口:“昨晚是夫人的新婚之夜,可我似乎瞧見老爺急匆匆自洞房中走了出來,敢問夫人,這是為何?”

春曉知道她難逃追責,冷淡回應道:“我來月事了。”

金太夫人似乎對黑衣妾室有些不滿,卻未明言訓斥:“霽和,我忽然想吃些酥糕,你去差人做罷。”

黑衣的霽和瞪了眼春曉,憤憤離去。

金太夫人並未刁難春曉,問候幾句便放人離去。然而春曉還未往外走出幾步,坐於太夫人左側的那位紫衣妾室便急不可耐地跟了上來,與春曉並肩而行,自薦道:“夫人,我是側室盛煙嵐。”

“何事?”春曉瞥了她一眼。

盛煙嵐眉宇間有些為難:“姐姐說來了月事,恐怕老爺這幾日都無法與您同房了吧?”

此人真是把有所圖謀四個字融入了字裡行間。

春曉“嗯”了一聲,心中隱隱有些期待:難道她這麼快就要開啟話本中的宅鬥日常了?

春曉已迫不及待開演了。

盛煙嵐拍了拍手,興奮道:“那妹妹是否可常去拜訪姐姐?霽和這幾日房裡鬨鬼,我屋離她頗近,想想便後怕。”

春曉眼瞳一轉,興趣更盛:“如何鬨鬼?”

隻聽盛煙嵐“哎呀”一聲,低語道:“此處人多眼雜,待我夜裡拜訪,再與夫人細說!”

不過待到夜裡,便是三人細說了。

春曉與盛煙嵐同坐一桌,任卿裕直直立在旁邊,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盛煙嵐衝春曉使了幾個眼色,春曉依舊無動於衷,心想著即便是盛煙嵐使一夜眼色,任卿裕也不會挪動半寸。

春曉勉強笑了一下:“裕兒是我陪嫁丫鬟,從小與我一同長大,必不會走漏風聲,妹妹有事便直說吧。”

盛煙嵐又怯怯地瞧了一眼那舉止怪異的高個丫鬟,才開口道:

“霽和喜竹,老爺便在她屋外栽了片竹林,可夫人您知道,這竹本為極陰寒之物,她又偏愛吟唱,夜裡那窸窣聲中總夾著那咿咿呀呀的聲音,竟都是詛咒之語!仔細聽來,甚至還夾雜著我的名字,可自打霽和進府以來,我一直與她交情不錯,便總以為是我聽岔。然而連著好幾日,我愈漸心神不寧,霽和那詞也唱的越來越清晰,好像是什麼……‘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盛煙嵐說得繪聲繪色,若非春曉並不懼怕鬼神之說,恐也要對此駭上幾分。春曉詢問道:“妹妹,‘時日曷喪’一句,可有出處?”

春曉沒讀過幾天書,盛煙嵐更是從未踏入過私塾的閨閣女子,二人小眼瞪大眼,一時都有些沉默。

任卿裕提醒道:“此句是辱罵夏末君主的,充滿了詛咒怨恨。”

春曉和盛煙嵐同時向在座唯一的讀書人投去了豔羨的目光。

春曉接道:“這霽和原先是個什麼身份?”

“霽和原是名妓出身,深受達官貴人欣賞,而弈城民間以名氣實力論高低,有時名妓的地位比‘士’還要金貴,當年也是這個原因,陛下才特地出麵賜婚,”盛煙嵐回憶道,“這是莫大的殊榮,故而霽和嫁入金府以後,便轉了性子,一心撲在老爺身上了。”

陰風掠過房簷,拂過一陣竹葉簌簌。盛煙嵐嚇得又往春曉身後躲了幾步。

春曉安撫似的拍了拍盛煙嵐顫抖的雙手,心裡頭默默思慮著:也許霽和恨的並非“君主”,而是另有其人?是盛煙嵐,金老爺,還是?

“咚咚咚。”

門不合時宜地被叩響,隻聽外頭傳來低啞的女聲:“夫人,今夜老爺留宿霽側房處了。”

春曉不動聲色,應道:“知道了。”

漆黑的人影依舊映於窗外,那婢女遲遲未走:“夫人,霽側房還有一件禮物要給您。”

任卿裕左右看看,在座二人都是女子,隻好自覺起身開門,接過那婢女手中的匣子。那婢女卻忽然抓住任卿裕的手腕,任卿裕心中一驚,正要出手,卻被春曉拉住衣袖,往後退了一步。

春曉看著那傳話婢女笑道:“霽側室有心,還請姑娘傳話,明日我將親自拜訪言謝。”

霽和的屋舍名為春山居。

春山居確是竹林片片,不過此時豔陽高照,倒不若昨夜裡盛煙嵐說的那麼陰森可怖。

霽和坐在竹林中的石椅之上,仍是昨日大堂裡那身黑衣,微風陣陣拂她發梢,麵龐上抹的胭脂水粉早已掩不住她的血氣空虧之相。她似乎有些思想發空,直至春曉走到她麵前三尺之處,她才微微抬頭,啞聲道:“你怎麼來了?”

春曉左右看看,並未看見昨夜的婢女:“那婢女沒有告知妹妹嗎?昨夜妹妹贈我厚禮,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也該懂些禮數,以身作則才是。”

“嗬,”霽和並不領情,“夫人不愧是大門大戶出身,竟將看妾身笑話一事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妾身佩服!”

昨夜金懷瑾雖留宿春山居,可不過在房中留了半個時辰,便怒衝衝的離去。春曉問過盛煙嵐才知,金懷瑾一向不愛拂妾室們麵子,除非是霽和嘴裡頭不把門,提了老爺的死穴——金懷瑾頑疾早亡的發妻,葉流杏。

“妹妹這麼說,便是責怪姐姐了,”春曉打開手中箱匣,隻見其中平鋪一上好狐裘,她懇切道,“霽和妹妹,這是我從母家帶來的禦寒之物,春山居陰寒,想必妹妹用得上。”

霽和隨手拿過箱匣,語氣不善道:“行了,東西我收下了,如此是否可以證明我從未責怪過夫人?”

“如此甚好,不過我此行還有另一目的,”春曉笑的腮幫子有些酸,“妹妹喜竹,便送了我一盒子露水竹葉。如今一夜過去,這竹葉上頭的露水都乾了,我欲向妹妹討些新的竹葉來,不知妹妹可願意給?”

“露水竹葉?”霽和蹙了眉,“夜間何來露水?妾身不過是祝賀夫人喬遷之喜,送了些可泡茶滋補養脾胃的好竹葉去。”

“可妹妹的婢女昨日的確是帶著盒沾著露水的竹葉,叩響了我的房門,”春曉貼近霽和耳畔,“不知是否是妹妹授意,實在叫人難不多想。”

露水竹葉,露水姻緣。

霽和喜竹,這竹葉自然代表的就是霽和;露水,則是諷刺霽和的盛寵不過一時,金老爺也不過是將霽和當個“露水姻緣”看待,對霽和的寵愛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這麼說,夫人可是在懷疑妾身?既如此,你我之間便也無甚好說,”霽和臉色發黑,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妾身霽和,恭送夫人。”

春曉莞爾道:“我懷疑之人是誰,妹妹心裡應當跟明鏡似的。你寧願潑臟了自己,都不願懷疑身邊人,當真心善。”

“我明白,夫人是想說菁兒意圖不軌,可我在府中曾聽過這話千百遍!”霽和怒道,“她是我自小相處的陪嫁丫鬟!我隻覺你們這些人沆瀣一氣,要破壞我二人姐妹情誼!”

春曉語氣軟了下來:“妹妹,你如此氣極,我見猶憐。妹妹受人背叛固然一時難以接受,然而命運多舛,倘若如你所說,我也隻不過是個半路回家、又被賣出的假小姐罷了。”

共情,才是交涉的關鍵。

“假小姐?”霽和氣得紅了眼眶,“假小姐又如何,如今不還是被娘家人榮華富貴的養著,做了金府夫人,壓我一頭!難道比我這個紅倌日子難過?”

春曉歎了口氣:“你對我顯露敵意,難道以為我要搶了你的盛寵?可你也明白老爺對我的態度,我與老爺不過泛泛之交,當初也不過是被迫嫁入金府而已。”

霽和吸了下鼻子,頗像個孩童:“料你也沒那個本事。”

春曉看著霽和稚氣未脫的鵝蛋臉,突發奇想問道:“霽和妹妹,你今年多大?”

“十四。”

春曉神色有些複雜。

“怎麼,不像嗎?”霽和有些不服氣,“我出生便是妓,名字裡頭都帶個妓。老鴇覺著不好聽,替我改成了‘霽’字。我沒什麼文化,就去學我們畫舫裡頭的那些個清倌姐姐做事說話,說話自然成熟些。”

春曉順著霽和的話說了下去:“你原先在畫舫中都做些什麼?”

“彈琴、起舞、唱曲兒,什麼都做,”霽和眼底不知不覺染了笑意,“老鴇告訴我,隻要我在台上一日,客人就會愛我一日,想必老爺也是如此。”

“是嗎?”春曉忽然話鋒一轉,嚴厲質問道,“可你為何要唱‘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