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落的目光還停在那手帕上一言不發,慕承輕也不尷尬,她自顧自地接著說:“子衡自小與我一同長大,雖然我本來接近他也是有目的的,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產生感情。”
白笙落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慕承輕很快注意到:“你可彆誤會啊,我對他的感情也僅僅隻是姐弟之間的感情罷了。”
她慢慢踱起步:“不過他對我就不一定了。孩童向來不懂事,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什麼是依賴。我懂得比較早,察覺到他看我的眼神不對勁時,我第一反應是怎麼利用他。”
白笙落笑了一聲,身軀都隨之輕輕一震。
慕承輕見她笑了,也跟著笑道:“你也覺得可笑是不是?不過比起利用來,我也很享受他對我的有彆於他人的好。所以,”
她抬眼看向白笙落,“當我知道他好像有愛上你的預兆時,我第一反應是,必須攪黃你們。”
白笙落沒有說話。
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她根本理解不了慕承輕的想法。
她不明白為什麼慕承輕像自虐一樣扒開自己血淋淋的外殼,對著自己露出她最醜陋最陰暗的一麵。
其實慕承輕自己也不知道。
她本是打算再裝一裝,也許還能挽回一下自己和白笙落的感情。
但觸及到她冰冷的視線時,自己突然像瘋了一樣把內心最深處扒給她看,好像在說:你看,我這麼陰暗,這麼卑鄙,怕嗎?
她緊緊地盯著白笙落,像是確定她臉上的厭惡表情,又好像在期待著什麼。
但白笙落還是很冷靜,她沒有厭惡,但慕承輕卻無端在她的目光裡察覺到了憐憫。
慕承輕想笑。
她居然覺得我可憐。
“不過這也不重要了,他現在可是輔佐新皇上位的重臣呢,”慕承輕又冷了臉,像個情緒不受控製的瘋子,白笙落輕輕皺眉,“哦,你還不知道吧,當時我們讓子衡盜取證據和契書時,他可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呢,想來你在他心裡也不算什麼吧?”
白笙落扯了扯嘴角:“拙劣的挑唆。”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重重地落在慕承輕心上。
為什麼總是這樣?
明明白笙落已經是階下囚,而自己是至尊至貴的皇後娘娘,為什麼?
為什麼她好像還是高自己一等,說什麼她都不在意,說什麼都擾不了她的心緒。
憑什麼,憑什麼!
她輕輕扭了扭脖子,露出了一個扭曲又瘋狂的笑。
她的聲音滿是嘲諷:“挑唆?等到慕時澤得到聖恩時,我看你怎麼嘴硬。你所相信的人到底怎麼樣,你自己心裡真的清楚嗎?所有接近你的,追隨你的,有幾個是真心愛你的?還不都是為了你的權,你的勢。除去你這一身的榮華,你還有什麼東西值他們愛你?”
白笙落短暫地愣了一下。
慕承輕故作優雅地抬手拿起一旁的水瓢:“白笙落,全世界都在等你點頭時,你真的知道他們為什麼會等你點頭嗎?”
水瓢傾斜,冰涼的水儘數倒在白笙落頭頂,順著臉頰滑下。
白笙落不受控地打了個寒顫,本就昏沉的腦袋又開始了一陣陣的抽痛。
慕承輕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一聲巨響在鐵門處炸開。
慕承輕猛地回頭,看見了披著霜,滿身煞氣的慕時澤。
白笙落隻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
她不知道自己再此看到這個人是什麼情緒,隻是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麵。
……
昨晚離開司設殿後,慕時澤徹夜追查慕承輕這幾日的行蹤,拷問了數十位她的暗衛後,才輾轉找到了這處小院。
這一夜,他幾乎沒有停下過腳步,發了瘋似的尋找白笙落,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會失去她,終生活在無儘的悔恨中。
然而,在他親眼看到慕承輕待人進入暗門裡,再悄無聲息地殺進來看見白笙落的那一刻卻僵住了。
來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卻一直妄想著,李慕二人好歹顧及著將軍府,不會對白笙落做什麼,頂多軟禁幾天。
可他打開這扇門,看到的確是白笙落被銬住的樣子。
地下的寒氣很足,她幾乎渾身濕透,僅僅三日,身形卻單薄許多。
慕時澤張了張嘴,顫抖著喊了一聲“姐姐”,便再也不能說什麼了。
他仿佛被釘住了一般,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他覺得頭腦一陣眩暈,什麼都思考不了,卻有一種名為暴怒的情緒從心底衝向腦門,叫囂著,瘋狂著,讓他有一瞬間想殺了眼前那個讓白笙落變成這樣的人。
慕承輕在他進來的那瞬間就扔掉了水瓢。
她拉開和白笙落的距離,走向慕時澤。
她假意笑著,拉住慕時澤的衣袖:“子衡,你怎麼在這?”
慕時澤沒有回話,目光緊緊盯著白笙落。
慕承輕覺得有些尷尬,便繼續開口道:“我也剛發現笙落在這……”
慕時澤猛地甩來她拉住自己的手,巨大的力道直接把慕承輕甩到地上,她一個踉蹌,撞到一旁放刑具的桌子上。
尖銳的刑具刺破了她的手掌,慕承輕一聲尖叫。
慕時澤終於移開了停留在白笙落身上的目光,慢慢移到刺破慕承輕的刑具上,眸色更深:“你們對她用刑了?”
他說話很輕,帶著微微的暗啞,卻透露出一股以前從未有過的陰暗和恨意。
慕承輕抬眼對上他的目光,卻被他暗紅的眼睛嚇了一跳。
她連忙擺手:“沒有!我們沒有用刑!”
“沒有用刑?”慕時澤用力踹向一旁放著冰水的水桶,沉重的水桶向慕承輕砸去。
她尖叫一聲,向一旁躲去,水桶在她原本站著的地方碎裂,炸出來的水大半噴在她的裙擺。
慕承輕驚魄未定看著裂開的水桶,甚至忘記了還在噴湧著血水的手掌。
“如果不是因為你先前照拂過我,我不能殺你,否則……”慕時澤咬牙吐出一句,便轉身不再管她。
他一步一步走向白笙落,好似每一步的邁出,都需要承受極大的痛苦一般。
他伸出手,顫巍巍地去解捆在白笙落手腕上的繩子。
手指像因為寒冷凍僵了一般不聽使喚,那繩子怎麼也解不開。
白笙落漠然地轉頭看他。
然後,她便看到慕時澤哭了。
她轉動昏沉的大腦思考,好像從沒看過慕時澤哭。
不對,之前在潤州好像……他那時哭了嗎?
白笙落想不起來了,她隻覺得,慕時澤哭起來好像和小孩哭的一樣。
淚水止不住的流,嘩啦啦的,很快爬滿了整張臉。
慕時澤咬著牙,解繩子的間隙裡快速地用袖子擦乾滿臉的淚水。
他伸手環住白笙落的腰,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裡。
手腕上的繩索解開時,她撐不住似的軟了下去。慕時澤嚇得幾乎心臟驟停。
他撐住白笙落,急切地問道:“怎麼樣?哪裡不舒服?有沒有我能幫到你的?”
白笙落沒有說話,隻是移動著目光到拴住她的腳的繩索。
慕時澤會意:“你扶住我,我去解。”
等到白笙落能勉強站穩後,慕時澤才單膝跪地,一一解開腳上的繩子。
他起身緊緊抱住白笙落,把腦袋埋在她冰涼的頸窩裡,嘴裡喃喃喊著“姐姐”,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
白笙落鼻子酸了酸,但她沒有哭。
她隻是聽著慕時澤仿佛快要斷氣似的哭聲,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推開了他。
眼前的人,一個兩個都是傷害過自己的人。
白笙落有自己的驕傲,她不想,也不願在他們麵前示弱。
她避開慕時澤想要扶住她的手,一步一步地向門口走去。
經過慕承輕時,慕承輕靠近了一點,喊了一聲“笙落”。
白笙落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方才那副恨極了自己的模樣,如今卻是顯得好像在祈求自己。
在裝嗎?
她沒心思思考。
慕時澤警惕地擋在兩人中間,手虛虛地扶在白笙落腰側,怕她跌倒。
白笙落沒有睬她。
她目不斜視地,沒有依靠任何人,緩慢地走了出去。
遠處已經隱隱有陽光刺入,照在白笙落身上卻儘顯寒冷。
她隻覺得有些眩暈。
慕時澤也好,慕承輕也罷,白笙落此時一個也不想看到,更不想思考關於他們的任何事情。
但是思緒不是這麼輕易就能被控製的,她還是在漫天的光點中看到了一個個曾經的畫麵。
她還是痛苦地在想,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會背叛自己?
為什麼他們從來不會思考我沒了依仗,沒了權勢後會怎麼樣?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自己貫徹至今的行事準則,難道一直都是錯的?
白笙落不得不說,自己確實被慕承輕影響了。
她不自主地在想。
那其他人呢?
江一、小陳、素娘……還有先前被自己救下的那位鳳娘,他們都會背叛自己的吧?
白笙落突然覺得這片天地都昏暗了下來。
原來自己拚命了這麼多年,最後竟然一無所有。
她頭疼欲裂,手腳凍得幾近麻木。
她望著那處光芒,眼前突然一黑,腿軟跪倒在地。
慕時澤嚇得猛地衝了過來扶住她。
不要碰我!
白笙落情緒突然爆發了出來,她狠狠的甩開慕時澤扶住她的手,幾乎是嘶吼著喊出來:“滾!”
慕時澤被吼也不氣餒,他隻是再次湊過來,不敢碰她,但還是語無倫次地說道:“好,好,我不碰你,我帶你去找醫官好不好?姐姐,求你了,我抱你去醫官那,我不碰你,好不好?”
他的語氣近乎祈求,白笙落卻好似沒聽見一般。
她眼前發黑,太陽穴針紮一般的刺痛,一陣陣耳鳴讓她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她喃喃自語:“慕時澤……”
“我在!我在!”慕時澤幾乎瞬間應道,眼裡的痛苦更甚,但卻多了幾分希望。
白笙落幾乎快要失去意識:“我恨你,慕時澤,我恨死你了。”
慕時澤整個人都呆愣在地,他渾身都開始顫抖,幾下呼吸後才勉強開口:“不是的,姐姐,我……”
沒等慕時澤說完,白笙落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堵住了慕時澤要說的話。
“白笙落!怎麼了?怎麼回事!”他急得唇角發白,又不敢碰她,怕她情緒激動,隻能單單跪在白笙落麵前,虛端著手。
白笙落腰塌了下去,她意識近乎潰散,歪倒向一側,但也仍能感受道突然有一股力道狠狠的撞向身旁的人。
她無力關心,也不想關心,隻是放任意識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