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逃不過 你隻管往他心口插刀,可他……(1 / 1)

小苦瓜竟是真瓜主 留枝 4337 字 12個月前

“我被你害到如此地步,哪裡輪到你來惺惺作態!”

素白的麵頰上有大片紅痕,衣衫破損還耷拉下幾片碎布,發髻散亂也斜插著這間牢獄裡隨處可見的枯黃稻草。

李采薇就站在那扇高高的鐵窗之下,地上她的影子也隻有一半。

我沒理會她的尖銳,看著牢獄裡點著的那盞煤油燈,長舒了口氣。

“值得嗎?”

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值得嗎?

“我早就被你給毀了!”

李采薇踉蹌著從牢房的那一頭衝過來,雙手死死攥著粗糙的柵欄,那雙通紅的眼直勾勾地盯著我,“趙諼,我同你比,到底差了什麼!”

“你這樣的人,才該被踩進爛泥裡,永生永世都抬不起頭!”

陰暗惡毒的心思從她齒縫裡廝磨湧出,爭相化作最尖銳的毒箭朝我襲來。

我始終不知,她對我的敵意從何而來。

她與我初見時,就鬨得不愉快,但因此心生厭惡到如此地步,不可能。

“我與你並非一同長大。在你父親進京入職前,甚至是南風宴會之前,你我二人也並無交集。更何況京中世家貴女數不甚數,我父親聲名狼藉,我的名次做不得數。”

“就算京中有人常提及我,但也是嘲諷居多。”

“若論畫技,你師從黎老前輩,少年成名,那幅蜀地流雲圖天下誰人不知?”

“李采薇,你為何非要同我比?”

她試圖越過柵欄來抓我的衣領,門上的鐵鏈因為她的動作碰撞碾磨,發出刺耳的聲音。她的指甲上還殘留著鳳仙花液的顏色,白嫩如藕段的小臂卡在縫隙裡,卻筆直地往前伸著。

我這才發現她被鞭笞過。

“為何非要同你比?”

她冷靜了些,語氣卻還是陰森地讓人想打寒噤,

“我生在江南,長在西郡,自我懂事起聽得最多的名字卻是你的。明明帝京城和西郡隔得那麼遠,明明西郡的女兒家我當數第一,可為何滿郡討論的都是你?”

她說著說著竟有些呆滯,眼神空洞地像是想要抓住虛無縹緲的東西,

“你的相貌,你的才情,你的兄長,你的外公。可你父親是人人喊打的當朝首輔,你這樣的家世憑什麼能得到彆人的豔羨?到底憑什麼!”

“後來我父親上京任職,正好趕上你畫出錦繡山河圖惹得萬人豔羨。但京城中的人提及你,不提你的相貌才情,她們隻提及你父親。”

她忽又笑了,左邊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再後來,我廢了萬般力氣才剛畫出蜀地流雲圖,可我的名字帝京城都還沒穿遍,你就在南風宴上大出風頭。”

像是夢中囈語,她把這些根源同我講了個明白,“你畫的柳眉彎被人用萬兩金買了去……”

“你知道是誰買的嗎?”

她收回手,把蕩到眼前的長發撥到耳後,自嘲道:“是謝昭。”

“謝銜青……”

“你的那幅畫兒就掛在他的書房!”

萬般逃不過,情愛二字而已。

眼前這個女子,脆弱地不堪一擊,卻同我那時一樣,硬生生地撐著自己不表露出膽怯的模樣。

我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正好能夠握住她攥著柵欄的手。

“不值得。”

她掙紮著想要擺脫,卻被我緊緊控製得沒鬆動一分,我身上還穿著宮女製式的粉色襖裙,歎了口氣道,“我們都省點兒力氣吧。”

她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弓著身子拚命想要縮回手,當初是我避她如蛇蠍,如今倒是換了。

“我今日來,是替你兄長來看看你。”

我任由她掙開我的手,卻也沒留給她喘息的時間,“你當真還要如此浪費時間?”

她瞬時睜大眸子,滿臉不可置信,退了幾步的身子又著急地貼過來。

“陛下沒有卸了你兄長的職,沒有下旨封了你父親的宅邸,沒有深究你父親的過錯。”

我深吸了一口氣,儘量把話說得平穩,“你這一輩子還沒有結束。”

“可你偏偏受人蠱惑設下埋伏,卻又不知遮掩,才把事情推到如今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兄長領的是陛下的命令,那你呢?”

我這人確實不厚道,喜歡火上澆油,

“你讀書識字,本該知善明理,可你既分不清對錯,更看不清去路。你隻想讓我的謀算落空,想讓我跌進淤泥再難翻身。”

“可你想沒想過你兄長若是行差踏錯便是性命難保,想沒想過你母親失了夫君再失兒女又該如何自處,想沒想過受過家族恩惠的你在落魄後該以己之身撐起整個家族?”

“我告訴你,你和我比,就差在這裡。”

好想伸手替她撫平眉心的褶皺,可我終究不是什麼良善之人,我沒有那麼多的耐心和時間來傾聽安慰她的自責和後悔,

“李采薇,情愛二字,不在恰當的時機,那就是累贅。”

“既是累贅,就該舍棄。”

我不想放過她,又往前走了一步,看著她漸漸塌下去的肩膀,又往她的心口狠狠紮上了一刀,

“皇後被情愛二字困住了一生,對不起所有人,唯獨對得起她的夫君。可是她的夫君,對不起她。”

我強勢地拽住她的手,把她往我身前拽,冰涼還帶著倒刺的粗木柵欄此刻更像是她保護傘,

“所以我問你,值得嗎?”

“你所做的這一切!值得嗎!”

猶如受驚的小鹿,那雙眼睛綴滿淚,好比夏日傾盆雨下。

“不是的,不是的……我隻是想攔住那輛馬車,隻是想揪住你的錯處。”

李采薇頹然無措就來拉我的手腕,我被她帶著一同滑坐下去,她的目光悠遠,呢喃著,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全都像得了失心瘋一樣,我根本控製不了他們……他們殺紅了眼,甚至連我也想殺……”

“是有人給我送信!是皇後!”

她的身體猛地縮成一團,聲音卻突然拔高,“她說隻要你活著,隻要你還在,表哥就永遠不會屬於我!”

她緊緊盯著我,卻好像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嘴角甚至扯出一抹溫存的笑,

“你知道的,貴妃娘娘放棄了我父親,我和表兄之間……沒有可能了。可是為什麼你可以,憑什麼你可以?他是那麼一個理智清醒的人,可他為了你什麼都能做……”

她顫抖著想要把所有的苦楚都從內裡翻出來,可臉上卻是用柔和愛意堆砌出來的笑,

“他知道兄長一箭射傷你,冷漠地給兄長用了最烈的藥,兄長的傷口足足潰爛了半個多月。”

“他也明明知道江南水患是扳倒趙家最好的一步棋,可他偏要縱容宋家那小子給你傳遞消息,費儘心機地把你從京城的虎狼窩裡騙出來,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你夜扣宮門,他明明自身難保卻還是不管不顧地衝進太和殿……你被貴妃娘娘刁難,他也敢把你護在身後……”

“你的一滴淚,比淬了毒的箭還要狠!你就隻管往他心上插刀,可是他……甘之若飴。”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幾滴眼淚砸在我的手背上。

這些我不知曉的往事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地磚的涼意隨之滲透進骨頭縫裡,更是讓我難以忍受。我盲目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我和謝昭上一次見麵,我把他的自尊踩在腳底下,想要和他斷得乾淨徹底。我曾以為我辜負他,是陰差陽錯,是萬般不得已。

如今看來,我應是那個翻臉不認人,吃人不吐骨頭的白眼狼。

“趙諼,你告訴我……”

她猛吸了一口氣,拉著我的手腕想把我往裡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因為他不愛我,所以你想說我做的一切都不值得,是不是?”

“你憑什麼來定義我?”

她盯著我,一隻手緩慢地掐住我的脖頸,強硬地和我剛剛的態度如出一轍,

“你這樣的人,把彆人的真心糟蹋地一文不值,裝得高高在上,用你可惡的人生觀來憐憫我,感悟我?”

指腹乾澀,摩挲著我的肌膚,我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的眼眶通紅,聲嘶力竭地叫囂著,試圖把我拉進她苦痛的人生。

我不願意。

我這一輩子,欠的債太多了,我要是樣樣都想還,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李采薇。”

我仰著頭,實在是沒什麼力氣同她糾纏,“瘋夠了,就該低頭了。”

“你已經瘋得太久了。”

“再瘋下去,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掐在我的脖子上的手漸漸失了力道,她的瞳孔也逐漸渙散。

她比我更清楚,隻不過是她不想我好過而已。

——

周聞安真是認死理,我讓他在家等我,他果真就站在門前,那眉蹙得能堆成小山丘,活像凶神惡煞的守門神。

“周聞安。”

“嗯。”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我,裡麵的酥油燒餅溫熱,全都是他殘留的體溫。

我咬了一口,是我喜歡吃的芝麻糖陷兒。

我鼻子一酸,看來真的是餓狠了。

“周聞安。”

他低著頭沒來看我,隻是幫我打開半掩的門:“我知道。”

穿過庭院,還不算灼熱的陽光籠罩下來,空氣中細密的塵埃無所遁形。

外公想來去了書院,賈叔一個人在院子裡清掃零落的斷枝落葉,我趁著他背身,趕忙閃進了內院。

春秧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隻蝴蝶樣式的紙鳶,邊角有些破損。

她正拿著漿糊和彩紙左右填補,見了我,趕忙撂下手裡的活計迎上前來。

“老太爺一早過來問小姐怎麼還沒起床。”

她著急忙慌地給我撣灰,卻也不忘邀功,眉眼彎彎,“我說小姐昨晚繡荷包忙到後半夜,今早起不來床。”

連春秧都長大了,但我其實不想讓她長大的。

我看著她,彷佛看到自己曾經的樣子,這一瞬,突然就理解了外公和兄長的心情。

“過些日子,我陪你去西郊放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