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蒸人,夏末的樹影斑駁地灑在體育場邊的林蔭道上,剛返校的學生三兩成群,或急或緩,步履不停。
如綠絲絨般平整的草坪上,每幾步便綻放出一叢豔如火球的「彼岸花」,烈日下高高地舉起一支支花序。鮮紅色的花瓣蜷曲旋轉,像弗朗明戈的舞裙。
細密頎長的花蕊,如同柔若無骨又傲然向上的手臂,美得生人勿近,
無愧於它的梵語彆稱——
曼珠沙華。
草坪邊,站著一位絕麗無雙的古裝少女。
她身姿娉婷,穿著一身水紅色的廣袖曳地紗裙,墨玉般的長辮垂肩,微風吹起衣袂翻飛,透著巫山雲霧般的靈氣。
讓人恍惚覺得,她是其中一朵曼珠沙華幻化而來。
這樣一朵張揚奪目的花中仙子,站在路邊隨機捉人,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同學同學,請問鼻子和嘴巴中間這條溝有什麼作用?”
紅裙少女笑眯眯地將收音話筒遞向一個路過的男生,拋出一個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男生一手抱著籃球,正低頭看手機,聽到問話下意識抬頭,撞上一對燦然星眸。
“哈?這個......”
他登時緊張,一張臉倏得漲得通紅,不由自主撓著腦袋,麵露尷尬。
“人中的作用啊,這個我還沒研究過,我來查查……”他解鎖手機,腦中飄過幾條黑線。
“就是死機的時候可以長按重啟。”
紅裙少女吐了吐舌頭,神色俏皮,
言笑晏晏間,明目張膽地釋放著魅力。
男生總算反應過來,扶額尷尬地失笑一聲,掩麵狼狽而去。
“哎,N大學簡直全員i人……”
拍完這條,負責攝像的齊思進一屁股坐在道邊長凳上,捶打著站了大半天酸脹不堪的小腿。
“我說陸大導演,最近視頻肉眼可見的敷衍,「抽象采訪」係列真沒什麼含金量,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麼?”
“熬夜惡補功課……考古學已把我的靈魂蹉跎殆儘,頭發也快掉光了……”
陸微索性徹底躺倒在長凳上。
巴掌大的小臉偏頭望著旁邊的閨蜜,神色蔫蔫,仔細瞧,眼底確有淡淡的烏青。
“雖說是敷衍了些,但播放量也還不錯呀,也沒有掉粉~”,陸微慶幸。
“誰還不喜歡看大美女玩尬的呀?”齊思進拋去一個白眼。
按齊思進的話說——陸微擁有一張被上帝親吻過的臉蛋。
本科期間,她倆一起開了個頻道「寧非初見」,做自己感興趣的古代服飾妝造科普。出品的每個視頻都很用心,拿出曆史學專業的考據功底,自製質感極佳的服飾。
加上陸微顏值極其扛打,頻道已然坐擁200多萬粉絲,最火的出品是『夢回宋畫』係列。
今年開學季,因著陸微自顧不暇,視頻號摸起魚來。
兩人遊走於N市各大校園隨機抓路人抽象采訪,在線考察當代清澈大學生的精神狀況。
“阿寧,快,快起來,看那邊。”
齊思進渙散遊離的眼神突然瞥到正前方,激動地一把拉起陸微。
遠處迎麵走來一個男生。
一身利落的黑色衝鋒衣,身形優越。
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小半張臉卻是英氣清雋的令人過目難忘。
齊思進使勁捅捅陸微,慫恿她過去。
陸微理了理衣裙,深吸一口氣抓起收音話筒,調整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迎上前去,
“同學同學,你知道巧克力有哪幾種類型嗎?”
口罩男生正低眉垂睫看著腳下,聞聲慢下腳步。
他驀地抬眼,看清來人時身側的手指令人不易察覺地蜷了蜷,迅速掩下稍縱即逝的愕然,恢複那一臉淡漠。
直直望向攝像頭的那雙眼竟是漂亮得讓人倒抽一口氣。
明明是羽睫濃密、形狀溫柔的桃花眸,望來的瞳色卻沉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男生徹底站定,一言不發地看她。
那目光撞來讓陸微失神片刻,心底怦怦然躥起一陣鈍痛。
怔忡了半秒鐘,陸微將懸在半空捏著話筒的手緊了緊,複又嘴角上揚:
“是黑巧、白巧還有遇見你真巧~”
她故作輕鬆地彎起眉眼,頰邊梨渦淺漾,投向男生的目光盛著灼灼光華。
男生像是被那目光燙到,不動聲色地重新斂下眉眼。
得~碰了個釘子。
齊思進在一旁舉著攝像機擰眉,心下惋惜。
好不容易遇見個帥哥,遠看醒目,近瞧更是驚豔,
身姿挺拔、雙眸深邃,哪怕口罩遮麵也掩不住如雕似畫的俊美。
隻可惜,似乎是個不解風情的鋸嘴兒葫蘆。
雖說反應不太好,但就衝顏值這段也是不可能剪掉的,若是人氣高,後麵來個「口罩酷哥」嘉賓返場什麼的也不是不可以。
男生抬腳欲走。
陸微顯然也想到了這點,追上前幾步。
“請等等——”,
男生眉心驟然一跳,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
對著這顯而易見的拒絕,陸微心底有些發怵,她收起話筒,鼓起勇氣從他背後怯怯探身,遞上自己微信二維碼,
聲音沙沙的甜:
“同學,方便加個你的微信嗎?”
男生側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終於出聲:
“不方便。”
這拒人千裡的語氣如淬了冰渣雪沫,拋下這句話後他便如避蛇蠍,逃也似地絕塵而去。
好嘞,再碰一個鈦合金釘子。
被撂在當場的兩人麵麵相覷。
“什麼人呐,這樣很沒禮貌哎!”
齊思進望著那男生帥氣的背影小聲嘀咕:“多少人想加微信,我們家阿寧還不給呢~”
確實,因著過人的美貌,陸微從小好像隻有主動拒絕彆人,哪裡碰過今天這樣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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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男生風塵仆仆地進了學院樓,迎麵而來的人見到他,停下寒暄。
“傅老師,帶實習回來了?宿墩那邊怎麼樣,這批學生過去沒太添亂吧?”
“還好,這屆學習能力都蠻強”,他言簡意賅。
“對了,賀主任今天還問你在不在,好像是研究生那邊的事兒。
“嗯,好,多謝告知,一會我過去問問”,他禮貌地頷一頷首,步履匆匆上樓。
同事點頭笑笑,回身又瞥了一眼那修長的身影,忍不住心歎:
這世間總是存在被命運極致偏愛之人。
譬如這傅雁寧,全球top 2考古學專業畢業,年紀輕輕已著述等身,曆史底蘊深厚、文筆老練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甫一出生便已開始提筆,著書立說。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選擇回國加入N大,不到三十便已晉升教授,算是開了N大考古文物係,不,應該說是整個考古學界的先河。
在這個麵朝黃土地,埋首故紙堆的天坑專業,一般人下工地都是背心上身、六親不認,鏟得灰頭土臉、曬得黢黑透亮。
光是這張從工地回來還能清逸出塵的俊臉就已足夠格格不入。
令人不禁感歎,雖然女媧造人時不負責任地甩出過不少泥點子,但毫無疑問地有用心地去捏眼前這個人。
進了辦公室,傅雁寧心不在焉地脫下外套搭上椅背,骨節分明的手卻忘了鬆開,不由自主地用力攥住。
他腦中已被剛剛那個紅裙少女的身影占滿,胸臆似有洪鐘大呂撞得心神難安。
「這世間怎會有兩個如此相像之人?」
難道,安然度過了二十八年,這一世的劫數終還是來了?
在這世間甫一出生,傅雁寧確實便能著書立說,因為他帶著極不美好的兩世記憶。
天資清劭,驚才絕豔的他,每一世都被一個叫做陸禹寧的女子狠狠背叛過。
那女子一次次手執利刃,將他的胸膛生生撕裂,連血帶肉扯出自己那顆單純到愚蠢的心,再狠狠踏在腳下踩爛碾儘……
剛剛在那林蔭道間的紅裙少女,便是像極了那個她。
嬌若芙蕖的那張臉,燦若晨星的一雙瞳,
他從未有一刻忘記過。
每每她在夢魘中如影隨形,刻骨之恨都讓傅雁寧幾欲窒息。
對了,
上一世,還有再上一世,他都叫傅轍。
人如其名,
蠢到次次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