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國……”
“共和國!”
“共和國?”
“六姐千秋萬代!”
“願為六姐效死!”
在各式各樣, 激動異常的喊叫聲中,對於共和國這三個字,有些敏銳的觀眾, 已經給出了自己的反應。那些級彆不到,或者平時對於政治並不留心的英才, 眉頭疑惑地皺了起來,他們尚且還不能分出共和國和王朝的區彆, 對於這三個字產生了濃重的好奇。譬如觀禮台右翼, 一個較顯要的位置上, 醫生武子苓, 便偏頭看了看他的摯友範十三娘範佩瑤, 輕聲重複了一遍,“共和國?這個是什麼意思?”
“共和國……果然最後還是采取了這個政體嗎……”在敏朝觀禮區, 皇帝的麵容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雖然他並不意外, 但這一刻, 很顯然情緒要比之前在閱兵時要更激動一些,又產生了親自見證曆史的激動。“看來,是準備直接跳過‘活死人’這一塊, 直接不予解釋, 隻是把活死人邏輯,當成是掃盲的話術在用,要正式給公民賦權了嗎……”
“共和國?”
在左翼的學者區, 不止一個學者皺起眉頭, 聯想到了他們曆史上的似乎可以對應,至少在他們接觸到的天界教材中,采取了同一個詞彙進行翻譯的政體, “羅馬共和國嗎?”
“羅馬共和國的元首可是有任期,要選舉的……”
在大多數知道羅馬共和國的學者之中,這個詞彙掀起的並不是狂喜和向往,反而是疑惑和悲觀,“是啊,選舉……往往會帶來賄賂、仇恨,以及政變,到最後,元首被架空,軍隊反而成了真正重要的一方……這會是謝六姐想要的嗎?”
“有誰敢和她一一起參選呢?如果沒有的話,那麼……這就不能叫做共和國。”
“如果有的話則更糟糕,國家之主頻繁更替,帶來的必然是政策的不可延續。”
笛卡爾低沉地說,“主體民族都會受到仇恨的蠱惑,更不要說外來者了。”
身為最典型的外來者,這些年紀已經足夠大,大到很難完全融入華夏文化圈子的學者們之間,立刻彌漫開了一股低沉的憂鬱——歐羅巴的國際局勢風雲變幻,學者們離開本國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而隨著國家關係的變化,本來安居樂業的學者,因為政治見解,甚至隻是因為學術見解的不同,被迫遷移的事例數不勝數。笛卡爾、伽利略都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不想被卷入風波,唯獨的辦法就是三緘其口,不參與到任何敏感話題之中,這對他們好奇的天性無疑又是一種壓抑。
即便拋開了買地讓人匪夷所思的物質享受,此處開明的氣氛,也是讓從歐羅巴遷移來的學者們,接受了自己被販賣和倒手的事實,安居樂業,甚至重新成親生子,準備在異國他鄉徹底安家的重要原因。在買活軍這裡,沒有什麼話題是完全禁忌的,官方雖然有明顯的喜好,但倒也不會對異見者趕儘殺絕。
他們重視的是規矩,隻要守住了規矩,在這個範圍內,學者們是完全自由的——最簡單的例子,買活軍雖然不信神,也絕不鼓吹謝六姐是神,但隻要你不在公共場所大加宣揚,也不會為了祭祀神明胡作非為觸犯法律,那私下裡,你要敬拜誰,買活軍也管不著。
這種自由的氣氛,和故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是個連日心說都不能探討的地方,不像是買活軍,連六姐的真實身份都可以提出種種理論來猜測,‘索隱’。這樣的氣氛,無法不令學者們著迷,同時,此處對於華洋一視同仁的態度,也令他們頗為舒適——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種開明的政策有多難得了。
事實上,對異族人的仇視和提防才是常態,學者們無需多言就已經形成一致的看法:對主體民族以外的異族人,不論是生番、熟番、洋番、土蕃、內番、外番……都能夠接納且和睦相處,同時還保持了相當的組織性和良好的本地治安,完全是因為女軍主的個人意誌,倘若換上一個元首,很可能數年之間,整個氛圍會以令人頭暈目眩的速度變回原樣,畢竟,國家和國家,民族和民族之間,以仇恨、摩擦、利益築起高牆,彼此防範,這才是如今這個世界的常態!
“誰能取代她執政?不可能,誰都不會答應,即便是她自己情願,可除了她以外,沒有一個人會同意!”
在左翼一個不起眼的觀禮區中,莫祈平也正激動地用拉丁文發表著自己的見解,他交談的對象是平時和他關係非常冷淡的張堅信,“就算真有人如此膽大包天,也會在浮出水麵的下一刻被撕碎——哈!居然真有人能竊走神的權柄?這意味著什麼?”
“如果讓那個小偷成功,讓人們見到了這條成神的路,他們的野心就此滋長,潘多拉的魔盒一打開,這個廣袤的國度頃刻間就會四分五裂,成為諸侯四處割據的格局!除了那位代行者,這些桀驁不馴的各地豪傑,怎麼會甘心接受彆人的統轄?!這不可能!彆因為一個翻譯的雷同,就完全代入曆史上那個幼稚的貴族遊樂場,對如此巨大的國家機器進行解讀!”
張堅信比他要從容一些,就算他也有所震動,但至少藏得很好,他有些無奈地笑了,“彆激動,大祭司,我並沒有反對你的意思,在這件事上,我們的利益完全一致。”
何止是他們兩人,所有洋番,甚至包括了觀禮台上,所有對這三個字有所了解的女吏目,以及——出身不夠高貴、外形不夠完美,所有一切在舊秩序中無法攀爬到這個高度的觀眾,立刻就陷入了輕度的焦慮和恐慌中,哪怕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卻依然還在內耗地想要排除掉萬一中的萬一——六姐不會真的給自己設計什麼任期吧?她理所當然要把統治維持到生命結束,以年齡來推算的話,至少還有近五十年的穩定期……是吧?!
“這三個字,說出口固然簡單,但卻因此一下把很多問題都挑到明麵上來了……”
張天如——這個如果謝六姐失勢,頃刻間就會死於非命,可以說是仇家滿天下的瘋狗,明顯也因為謝雙瑤的發言而增添了一絲心事,他輕輕搖了搖頭,“共和國的法律定義、框架設計……現在是不是明確的時候?如果不是,什麼時候明確?如果要明確,誰來撰寫文書……”
在這一塊,他的確算是專家,一想到這裡,他就輕輕地顫抖了一下,酷愛名利的張君子,對這個擔子也有點畏難了。“隻希望千萬彆選我……這個坑比在敏朝修史都大,一跌進去,沒有七八年估計是出不來的!就算有了完美的版本,政治時機不成熟的話,隻要六姐一句話,就得壓著繼續磨,說不定,能磨幾十年……彆找我,彆找我,找張宗子都彆找我……”
“買活共和國……聽起來有點怪怪的,難道以後都要簡稱買國、買朝了嗎?”
在中控台前方,正在四處遊走著尋找拍攝角度的張宗子,一把捂住嘴,忍住了一個噴嚏,同時慶幸地瞟了旁邊一眼,確認自己沒有乾擾到其餘攝影師錄像,這才繼續換地兒拍照,心裡也犯著嘀咕,“覺得有點不好聽……但如果叫活國就更不上口了,感覺還是該叫華夏啊,華夏元年、華夏百族這不都是六姐自己提出的概念嗎?”
“啊……我懂了……”
他一邊拉著鏡頭,給各路使臣政要留下了頗具深意的特寫:聽到這句話之後,單純的跟著台下觀眾一起振臂高呼,無知的麵露茫然,層次更高的,或是凝重,或是苦惱,百態不一。卻都被相機如實地記錄了下來,或許會成為情報局的素材,供他們分析各方對於共和製的態度——一邊想著:
“如今雖然自封為大宗,而且敏朝也似乎予以認可,但從實控區域來說,要自稱華夏還有點兒勉強,估計什麼時候把敏朝的地界也拿過來,重新定都的時候,才會宣布更名——這也還算是有個時限,不然,這名幾十年內都更不了了,要是按華夏百族的定義來說,會說漢話,認可自己是華夏人,那就算是華夏百族,而華夏百族的領土,都是華夏領地的話,那……徐老兄俠客,之前還興致勃勃地說,要去南極一遊呢!他要是成功地踏上南極,作為華夏人聲明了對南極都占有,那豈不是得等把南極也給實控了,才能把國家更名為華夏共和國?”
思及此處,不免向觀禮台看了一眼,暗道,“俠客兄和信王殿下,此刻必然大為技癢,他們不能肆意拍攝大典,在攝影追求上來講,的確是個遺憾。哼,今日的盛事,就算在仙庫資料裡也是數得著的!隻可惜,現在的土產匣子攝影速度實在是太慢了,不然,能把觀禮台上拍下來,製成幻燈片到處分發,豈不是更好?哎算了算了,能拍到閱兵式正日子的土照片,已經很不錯了,要知足,哪怕隻有一張,這也是最寶貴的宣傳資料!這閱兵式寫真的幻燈片,若能配上今日的器樂,那就再好也不過了……錄音技術再進步進步吧……”
台上之人,各有心思,永遠不會像是台下的百姓那樣單純,就算是買地嫡係吏目,聽到共和國這三個字,心中也很難不起波瀾——或者說,正因為是買地嫡係吏目,心思也會更加複雜浮動,是否有些欲/望,有些野心,在暗中滋長,這是誰都說不清,誰都無法單單從表麵上看出來的了。
而台下,觀禮區、戒嚴區乃至更外圍的百姓,則對這些心思無知無覺,一徑陷入了鼓噪狂歡之中,對這三個字,甚至聽清楚的人都少,在意的人更是萬中無一,大家這會兒,都在為立國的消息激動萬分,雖然,宣布定都,基本也就算是立國了,但親耳聽到六姐如此宣布,這依舊是不同的!那種激動、自豪,對未來的希望之情,叫人禁不住要大聲疾呼,才能宣泄出心中的波瀾!
“六姐千秋萬代!”
“我買國今日成立了!我們是有國的人了!”
“高興!高興啊!今日合該痛飲!”
“老姐姐!我心中激動得厲害!激動得厲害呀!”
“我又何嘗不是!”
素不相識的路人,也禁不住互相把臂傾瀉著這股子在軀乾中四處奔波的狂喜,甚至隻是語言傾訴,都不足夠了,早有人相擁著蹦跳起來,這往常令人側目的失態之舉,在此刻卻再平常不過。就連小販貨郎,都放下生意不做,把自己賣的吃食到處地請人品嘗,“今日這大好的日子,我為大家添喜相賀!”
更有許多年輕學子,不知道誰起的頭,摟抱著合唱了起來,唱的正是剛才伴奏的旋律,也是買活軍的軍歌。“起來,受苦的人們——”
未幾,喇叭中果然汩汩流出了更為清晰的樂聲,正是軍歌不假,這下,這三區的百姓,情緒完全被引燃了,大家各自站在當地,或者用手撫胸,順下一口氣,引吭高歌,或者淚流滿麵,荒腔走板,但所發出的都是一致的旋律,“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存在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在如今的現實認知之下,這首歌的歌詞,似乎有點兒輕微的諷刺,但,亢奮的人群,早就習慣無視了這一點,他們依舊投入在自己的狂喜之中,極其真誠地唱著這首在當今世上流傳最廣的‘仙歌’,而喇叭也似乎少見地縱容了他們的狂喜,一首放完,還有下一首,喜慶的《好日子》、《拜年曲》……這些平時難得聽到如此精良版本的仙曲,接二連三地在喇叭中播放了起來。
百姓們載歌載舞,往城中四散開去,和觀禮區、戒嚴區被疏散的觀眾一起,將整座城市帶入了狂熱的氣氛之中——這是博覽會的熱鬨,無論如何也不能比擬的高度,就好像,就好像這一切才剛剛開始:定都大典最重要的環節雖然結束了,但後續的歡慶卻還接連有來呢!除了國宴、文藝彙演,乃至各裡坊自行組織的聯歡晚會之外,接連三晚,珠江畔都有盛大的煙花演出,這些原本令人難以想象的歡會,就如同買活國一樣,乍然間,就在這受苦的人間化為了真實!
這難道不值得狂歡嗎?!國家已立,回首簡直不可置信,但,卻又是如此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