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不及，我真的沒辦法。”薑國瑞雙手一攤，擺出一副不予配合的姿態。

程雪漫知道，這是碰上硬釘子了。

她想起這份工作的招聘要求，第一條就是：抗壓能力強，談判斡旋能力強，接受高強度加班。

現在，考驗她的時候到了。

餘光裡，可以看到窗外低空飛行的無人機。

那是公司同事在進行飛行表演實驗。

幾十台無人機由電腦操控，在空中呈圓形繞圈飛行，黑壓壓一片，像大雨落下前，低空盤旋的燕群。

今天是晴天，窗外是南國夏日常見的晴藍天空，視覺對比格外具有衝擊力，好像不知哪一刻，無人機就會脫離操控，向著蔚藍天空箭一般刺去。

“那您能告訴我，具體難點在哪嗎？”程雪漫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拳頭，態度不卑不亢。

“難點就在於，這項目隻是跟風試水，沒必要付出太大精力。”

薑國瑞抬眼，並沒把心裡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他覷著眼睛看程雪漫，心想設計部總監是不是故意的，找這麼漂亮的女員工，以為顏值高就好說話嗎，也太小瞧他們了。

“難點在於，你提的這個改進方案，之前已經被否定了，你懂嗎？”

薑國瑞移開視線，眼神漂移，他怕再對視下去，立場會動搖，其實改進這個項目也沒什麼，不就是多加一個月的班嘛。

如果她開口求他，沒準他就同意了。

程雪漫內心泛起薄怒，怎麼都沒想到，交涉工作居然遇到老賴。

這個改進方案，是她熬夜加班趕出來的。

宋總監看完，還誇她思路新，能抓到不同的點，說幸虧把她招了進來，設計部壯大有希望了。

她忍住想要揭穿薑國瑞的衝動，決定不再和他溝通。

跟一個張嘴說謊的人，還怎麼談判斡旋？

白熾燈下，每張辦公桌上都擺放著綠蘿，灰白冷淡裝修風格裡唯一的生機。

耳邊是均勻有力的機械鍵盤敲擊聲，程雪漫穿著淡黃色連衣裙，站在清一色都是男員工的研發部，格外顯眼。

程雪漫不愛打退堂鼓，相反，她喜歡吹衝鋒號。

職場如戰場，她不能退縮。

“行，那我去找你們總監問問。”她拿起模型和資料，向著總監辦公室就要衝。

她不怕得罪人，就算最後這個項目沒法改進，也得知道具體原因，而不是被人如此敷衍。

“哎……你等一下。”薑國瑞叫住程雪漫，心想HR眼光真毒，從哪找來這麼個莽人。

“怎麼了？”程雪漫回頭。

“我們老大出差了。”

“什麼時候回來？”

“下周一。”

還有四天。

程雪漫想，那就把資料發對方郵箱裡，必須往前衝，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她拿著模型，剛要走出研發部，身後傳來一聲驚呼：“老大回來了。”

程雪漫回頭，看到一個男同事手拿咖啡杯，站在窗前喊道。

“在哪了？”程雪漫追到窗邊，向下張望。

“就那，手裡拎電腦包那個。”

研發部位於3樓，今日深圳天氣晴，最低溫30°，最高溫35°，空氣質量優，能見度非常高。

這是程雪漫今早出門前，看的天氣預報。

能見度非常高的視野裡，程雪漫看見一道身材欣長的身影，剪裁合體、熨燙妥帖的西裝，走路時膝彎褶皺下能看清小腿肌肉的流暢輪廓。

她第一次恨自己視力這麼好。

樓下那男人，是她狠心甩掉的前男友樊淩宇。

兩個人，已經四年沒見麵了。

“你以後彆後悔。”

“誰他媽後悔誰是狗。”

“彆讓我再見到你。”

“你放心，我這輩子都不會去找你。”

程雪漫還記得，那晚燈光黯然下，樊淩宇埋在她手心的臉布滿淚水，淚水浸濕她手指，那一瞬間，她有一絲猶疑。

可她還是沒回頭。

“程雪漫，我恨你。”男人的聲音自胸腔溢出，全是委屈與不甘。

怎麼辦？她突然不想衝了，想退縮了。

退堂鼓在哪裡？

“老大回來了，你親自跟他說吧。”薑國瑞的聲音在遠處響起。

程雪漫一咬牙一跺腳，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四年不見，萬一他已經忘記她了呢？

三樓電梯速度很快。

樊淩宇大步進了研發部，走路帶風，西服下擺微微飄起又落下。

研發部的員工們都禁了聲，也不再敲鍵盤，齊齊看向他，薑國瑞甚至站了起來。

一瞬間，300平米的研發部，落針可聞。

他手提著藍色電腦包，目光在程雪漫身上一點，而後移開，看著薑國瑞：“薑組長，跟我過來。”

薑國瑞立刻跟了上去。

總監辦公室大門打開，兩人進去，門又關上了。

旋風似的，消失在程雪漫眼前。

真的不認識她了？

心底某個地方，隱秘地泛出絲絲麻麻的痛意。

原來，被人忘記是這種感覺。

從23歲到27歲，四年未見，樊淩宇變了，瘦了，也成熟了。從青澀的大學生變成一個職場精英。

頭發變長了，穿衣風格也變了。

他大學時留寸頭，發茬短得紮手，可程雪漫特彆喜歡摸。手指穿過發間，指腹輕輕摩挲，他會特彆乖，含了水的眸子自下而上觀察她、回應她、取悅她。

兩個人曾經那麼親密無間。

戀愛四年，她永遠是他的首選項、第一位。

不管在哪遇見她，他永遠主動奔向她，主動牽她的手。在所有人麵前，介紹兩個人的關係。

程雪漫，打住吧，不要再回憶了。

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彆拿不起放不下。

她攥緊拳頭，指甲陷進手心，持續的痛意竟神奇地讓她放鬆下來，呼吸隨之一暢。

沒必要，不就是跳槽眼瞎不調查對方公司，前男友變成敵對部門頂頭上司嗎？

多刺激啊。

你不是喜歡挑戰嗎？看啊，多彆致的挑戰。

程雪漫望著門牌上“研發部總監辦公室”這幾個燙金大字。

心裡覺得很諷刺。

她是無人機設計師，聽起來高大上，但現實卻並非如此。

設計階段受公司定位及市場需求限製；實施階段，又得與各部門協調，爭取讓研發部工程師接受自己的設計，將設計構思完整實現。

這是最艱難的環節，因為工業設計和工業實現之間存在巨大鴻溝，兩個團隊，天生就是矛盾的對立麵。

所以她的工作，一半精力用來搞設計；另一半精力，則用來和軟硬件工程師鬥智鬥勇。

看來老天爺覺得她過得太輕鬆了，於是給她升級到Hard模式。

耳邊漸漸有了交談聲音。

程雪漫無暇顧及，她在腦海裡迅速梳理難點，從易到難，她先把困難點替對方想清楚，再把非改進不可的理由列出來。

箭在弦上，衝還是要衝的，萬一他覺得改進方案很好呢。

半響，薑國瑞出來，手上拿著一台新模型，一臉得意，程雪漫從他的微表情分析，他一定是和樊淩宇通過氣了，而且，最可怕的是，樊淩宇選擇支持他。

“你不是說要找老大嗎，去吧。”薑國瑞步子晃蕩，轉身和其他同事說話：“合同簽完了，樊總監提前回來，留董助理處理後續問題。”

“那公司的融資。”

“那也輪不到咱們部門談啊……”

……

程雪漫忽略身後的聲音，手指輕扣門，得到回應後，推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