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空中四散翩飛的神鳥吸引,相信神鳥是溫暨望所化,紛紛跪下叩拜,大呼恭送太子。
竟是真的,太子殿下真有神身!
隻祭台上的三人除外。
池荇冷冷看著滿臉震驚的晟昭帝,心中替溫暨望感到悲哀。
她感到背後傳來一陣惡寒,扭頭看到林鹿正用陰毒又不解的目光投向自己,看著他明明震怒卻隻能隱忍不發的樣子,她覺得連日來自己四肢百骸的擁堵感終於消失,她莞爾一笑,瞳中火光搖曳,曼聲細語:“林鹿,這一幕你可熟悉?”
林鹿自然明白池荇是在祭台建造時動了手腳,將那八根木柱掏空後關入染成金紅的鷹隼,這與他十二年前借晟昭帝的手殺害皇後的方法幾乎一模一樣。
他憤怒上前,咬牙在池荇耳邊問道:“你是誰!你要做什麼?”
池荇厭惡地與他拉開一步距離,忍到今日,她終於可以以自己真實地態度來麵對這個無惡不作地瘋子。她淡聲:“不急,你很快便知道了。”
一聲爆裂巨響,燎台轟然倒塌,幾人高的粗大木柱斷成幾截,在祭台上繼續燃燒,整個盈月彎被厚厚濃煙籠罩,塵土飛揚。
候在一旁的錦衣衛早知會如此,見狀拎起備好的河水,提著桶到祭台上滅火。
林鹿壓製憤怒,冷眼瞧著錦衣衛來回忙碌,暗自思忖池荇在這祭台上將多年前皇後死因重演一遍是為什麼。
就在神鳥在煙塵中穿梭,錦衣衛滅火,整個盈月彎一片混亂的當口,一聲長笛穿過濃煙傳到人們耳中,並不引人注意。
——除了王淵和他安排在人群中潛伏的部下。
王淵抬頭,見天上鷹隼已遵從笛聲命令開始在低空盤旋,也已有幾根金紅羽毛悠悠然正往下蕩,他掏出事先藏在懷中的羽毛,吸引百姓的注意:
“鳳凰羽毛!大家也快撿啊,說不定有法力在上麵!”
周圍的人都看向王淵,王淵揚著手中羽毛,一副得意模樣,引起一陣騷動。
人們也開始四處張望,看看自己是否能得到一根。
王淵身邊的人卻大聲質疑:“這,這不就是將鷹隼的羽毛染成紅色麼?我幼時在關外生活,不會看錯的!”
越來越多的人撿到羽毛,也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天上飛的不是神鳥,而是冒牌貨。
隻是普通鷹隼,那太子殿下不就已經……
實在可惡。
用讒言使那昏君殺親子不說,還企圖將所有人當傻子耍?
他們群情激憤,再次湧向祭台。
“皇上!這都是國師的陰謀!”
“分明是他以讒言害死殿下,又弄這些鳥來裝神弄鬼!”
“殺了國師!為國除害!”
極致的憤怒讓他們忘記恐懼,他們用肉身衝撞禁軍鐵甲。
禁軍統領是國師的走狗,見狀正欲拔劍,忽聽背後祭台上熟悉的聲音傳來:
“本宮無礙,還請大家先靜一靜,莫要為難禁軍。今日此舉實屬無奈,朝廷會給百姓一個解釋。”
那聲音清潤,乾淨,帶著安撫的味道又令人臣服。
煙塵被風吹散,郎君立於廢墟之上,一身白衣隨微風輕拂,如琢如磨,風光霽月。
禁軍統領回身,呆怔在原地:“太、太子殿下?”
整個盈月彎陡然安靜下來,隻餘河水滔滔聲提醒人們眼前的太子是真的。
他們皆親眼看著太子在懸空的亭子中被烈火包圍,怎麼、怎麼?
這次當真是神跡了吧?
於是齊齊喜悅叩首:“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禁軍統領頹然下跪,他不止在震驚太子浴火不死,更隱隱預感,要變天了,國師恐怕氣數已儘。
在一浪接一浪的叩拜聲中,林鹿向後趔趄幾步才勉強站穩——溫暨望竟還活著。
眼前一切無不說明,自己多年籌謀都付諸流水了。
他本以為池荇隻是借鷹隼陷害他謀害太子,一並揭穿他當年借鷹隼假冒鳳凰之事,沒想到她竟然能在上萬雙眼睛的注視下將早該被燒死的人救回來。
十餘年苦心計劃,毀在一個小小女子手中。他曾有無數次機會,輕而易舉便能捏死她,可如今一切都來不及了。
一念之差,便是萬劫不複。
林鹿閉了閉眼:“你……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莫不是忘了我還未曾給你解藥。”
池荇從容,“我連權傾天下的國師大人都能鬥倒,可何況區區毒藥?”
她走近麵色蒼白的晟昭帝,“陛下,微臣已查清全部國師的全部罪行,您可同意臣將真相呈於在天下人麵前?”
晟昭帝一聲不吭,坐在原處一動不動,但麵部表情著實精彩——
他目眥欲裂,滿頭滿臉的汗水占了灰,身上一身代表皇家威嚴的龍袍也被汗水浸濕了大半,狼狽至極。
晟昭帝很想開口,卻完全無法動彈。
方才他注意力完全在浴火重生的溫暨望和“神鳥”身上,不知為何突然渾身僵直,口不能言,一動不能動。
怎麼回事?!
有人下毒?
國師騙朕?
皇後沒有化成鳳凰?
太子怎麼沒死?
她要做什麼?
都是假的?
不可能!
池荇近乎悲憫地看著晟昭帝渾濁慌亂的眼睛,自顧自道:“既然陛下默認了,那臣便一一為大家揭穿國師地的真麵目。來人——”
她指向林鹿——
"將這個玩弄權術、裝神弄鬼、陷害忠良的反賊拿下!"
錦衣衛有些猶豫,遲疑地看向在角落沉默的周嬰,直到周嬰點頭示意,幾人才顫顫巍巍向國師走去。
哪怕是在昨日,他們也不敢想自己有一天將會親手羈押權勢滔天的國師大人。
池荇心臟快要震出胸腔,但現下有比報複林鹿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要還父親一個清名,給那些枉死的人一個說法。
她從懷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罪狀展開,忽聽一聲刀劍嗡鳴,她本能地抬眼後退,剛瞥見一模寒光,就被一道白色的身影擋住了視線。
她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下意識喊出“溫暨望”。
溫暨望牢牢擋在她麵前,輕聲道:“我無礙。”
就在方才,幾個錦衣衛猶豫不決之時,林鹿閃身向前,奪了其中一人佩劍,直指池荇。
此番功敗垂成,蓋因這個便宜徒弟。
以自己的武力,刺殺較遠的晟昭帝與太子皆無望,那便帶池荇同下煉獄。
不到三寸!
林鹿用儘全力,自以為至少能扳回一城。
溫暨望卻突然閃身到他麵前,以手握刃,擋住了這殺氣騰騰的一劍。鮮血順著他的右手滴落在地。
回過神來的錦衣衛這才將劍從林鹿手中奪走,合力將他製伏。
溫暨望第一時間將傷手握拳收在身後,麵對池荇探尋的目光,輕聲道:“無礙,先做你必做之事吧。”
溫暨望走回祭台側邊,揚聲:“國師本名林鹿,並非修仙悟道之人,而是多年前私逃出宮的宦官。今日本宮再次設局,便是為了讓百姓見證他是如何狼子野心,圖謀不軌的。池大人,請。”
他聲音清透卻有力,已初現君王之勢,百姓無不臣服,將目光投向祭台正中在立廢墟上的少女。
這位池大人不過十七八年紀,雪膚烏發,五官穠麗,配一身大紅緙絲大袖祭袍,神情肅然,神聖不可犯。
池荇背脊挺直,緩緩展開手劄,沉聲道:
“宏德八年,林鹿借南方水患博取虛名,官封五品欽天監監正,欺瞞聖上,利用戲法將鷹隼偽裝成鳳凰,謊稱娘娘浴火成鳳,隱瞞殺害娘娘的真相。 ”
“宏德十年,罪人林鹿為保證其爪牙繼續利用鄱河水道私吞軍備,謊稱驪國貴族祈福用的木偶乃巫蠱之物,指使許敬冤告池中衡,王長明等一百七十三人對陛下行巫蠱壓勝之法,並將池中衡親手所寫的陳情血書換成認罪血書。”
“宏德十三至十六年間,罪人林鹿先後通過下毒、羅織貪汙假證等手段黨同伐異,致尚書令王藹、兵部尚書陳宏等朝中重臣含冤而亡。”
“從宏德八年至今,罪人林鹿在其所煉丹藥中添加毒物毒害帝王,並於一月前致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中毒,編造不實預言蒙蔽聖聽,倒反天罡,欲借此毀我盛國根基,行逆反之舉。”
池荇合上手劄,麵色沉靜:“種種罪行,罄竹難書,待朝廷一一查實後將公之於眾。若有人有冤情或線索未報,可至官衙陳情,朝廷會為盛國子民主持公道。”
“大人英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百姓已顧不得想太子殿下是如何從火中平安走出的,隻餘滿腔憤恨。
原來如今盛國的敗落大多與那個曾受萬民敬仰的國師脫不了乾係。
當然晟昭帝也顯然不是什麼明君,可皇帝終究是天子,他們敢怒不敢言,林鹿不過一個宦官,竟如此膽大包天,行下種種惡行。
不知是誰碰巧提了一籃雞蛋,嗖的擲出一條弧線,砸在林鹿頭上,蛋液順著他的發流淌。
他再沒有往日盛氣淩人的神態,一雙眼瞪得通紅,麵目扭曲,大聲咒罵:
“原來你姓池!與你那愚忠的爹一個德行!晟昭帝狡詐愚蠢,自私狠毒,效忠於他有何用!即便沒有我,盛國也注定被他……”
池荇隨意撿起百姓丟上祭台的抹布,堵住了他的嘴,低聲道:“現下還不到清算的時候,你還是先安靜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