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雕 隻是為了虛無縹緲的情愛。(1 / 1)

池荇剛升起的好感碎了一地,她冷冷道:“現下能幫您的隻有我。民女唐荇,是國師大人的首徒,拜見壽妃娘娘。”

壽妃上下打量一番池荇,表情失望:“想不到國師也同尋常男子一般好美色。”

池荇:?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想這些?

壽妃發覺了自己到了方才的失言,道:“蛾眉說的事情,皆是胡編亂造,刻意汙蔑。我從未對任何人行過巫蠱之術。本宮學藝不精,最多隻每日打馬吊前卜一卦算算出門帶多少兩銀子夠輸罷了。”

——輸贏自是沒必要卜的,她打了十年馬吊,便做了宮裡十年的散財娘娘,反正她有個擅長掙軍功的爹,早年便放話讓女兒在宮中儘管玩,他供得起。

想到父親,壽妃嚴肅幾分:“太後娘娘,蛾眉背後之人心思惡毒,所圖不止本宮性命這般簡單。蛾眉跟了本宮十年,從未暴露過一丁點的可疑之處,潛伏這樣久,恐怕就是為了今日讓本宮冤死宮中,他們趁機動搖軍心。還請母後明鑒。”

池荇頜首:“茲事體大,無論真相如何,蛾眉都必定有鬼,還請太後娘娘派心腹之人好好審問。”

太後輕輕“嗯”了一聲,有氣無力道:"李公公,那小宮女便交給你了。"

“民女聽聞壽妃娘娘對修仙悟道很感興趣?”

壽妃認真道:“正是。至於宮中謠言,根本是無稽之談。父親年歲漸長卻仍在出生入死,想多為他和邊關戰士們求一份平安罷了。”

“那魘鎮之物瞧著十分詭異恐怖,不知是拿什麼骨頭製成,本宮絕不會有那種邪物更何況放在宮裡。”

池荇看向太後:“太後娘娘,還請將所有證物都抬到殿上來罷。”

太後揮手,兩個內侍各托著一個蓋了黃布的托盤走到池荇麵前。

池荇掀開——符紙,甲殼,和一個雕有咒文的人形骨雕。

池荇瞳孔放大:太像了。

她將骨雕拿起細看,這天下怎會有醜得這般相似的雕工?池荇的師父曾親手為她雕刻一隻木偶,同樣頭極小身子與四肢極長,還被畫上了一張詭異的笑臉。

天下有這般巧合麼?池荇仔細觀察骨雕:“可請人來看過這是什麼骨頭?”

從池荇拿起骨雕開始就一臉古怪的李公公道:“唐娘子還是放下罷,這是人骨。方才讓太醫來瞧過了,這大概是幼童的腿骨……”

池荇卻沒什麼反應,隻皺著眉翻來覆去地看:“太醫查出是什麼時候死的了?”

李公公頭皮發麻:“正是十年前。”

池荇目光陡然一寒:“敢問公公,宮中可曾出現過此物?”

李公公麵色遲疑:“這……”

太後沉聲:“十年前,有一樁巫蠱大案,唐娘子可曾聽過?”

池荇指尖輕顫,心臟在胸腔橫衝直撞。原來十年前,就是這樣一個滑稽的骨雕奪走了她的父親。

池荇腦中紛亂,強作鎮定:“當時民女年幼,並不知曉。”

太後歎道:“當年的吏部左侍郎池中衡,被其友人告發對陛下行巫蠱厭勝之術,錦衣衛奉旨搜查,果然在其府中找到證據,並追查出從犯共一十三人,池中衡寫下血書認罪後,家中三口人服毒自儘,餘下十二人也都被誅了三族,共一百七十三人。”

“原本都是要誅九族的,但國師出麵為他們求情,才法外開恩。也是他難得做了一次好人……”

池荇渾身顫抖,不敢相信方才聽到的話:“認罪血書?”

她分明看著父親寫下的,是陳冤,是自證,是他的傲骨,如何變成了認罪?

“正是。那池中衡清正廉明,本是朝中清流一派的中流砥柱,還先皇欽點的太子少傅,未曾想竟因不滿政令包藏禍心,企圖用那些歪門邪道來毀我大盛江山,直至大難臨頭才幡然醒悟,留下認罪血書。未免民間盛行巫蠱擾亂民心,陛下並未將他們的惡行公布天下。”

太後抿一口茶,目光深深地看向池荇:“唐娘子,你還有何疑問?”

他們怎敢!

池荇血液湧向大腦,翻湧的憤怒在她腦中咆哮。

見她遲遲沒有回音,隻是麵色蒼白,搖搖欲墜地立著不動,太後吩咐:“齊嬤嬤,唐娘子身體不適,先扶下去歇歇罷。”

“不礙事,太後娘娘,我要留下。”池荇狠狠掐著自己掌心,讓身體的疼痛換回理智:“當年巫蠱案的證物,如今可還在?”

李公公扶住池荇,溫聲道:“那些穢物如何留得,早就燒毀了。”

池荇走向壽妃,蹲在她身前,扳著她的肩膀:“你手裡這個,就是十年前未被燒毀的舊物,對不對?”

壽妃眸子裡閃過一抹光:“原來是這樣……他等了這樣久,就是為了這樣。”

池荇掐緊她的肩膀,厲喝:“誰!”

壽妃表情恍惚,想到了六年前那個秋日。

在她三十二次求見國師的時候,他見了她。

國師隻淡淡看著她:“在下與娘娘注定無緣無份,娘娘何必以在下曾經的身份威脅強求?”

她緊張地拽著袖口:“我……我不會告密的,隻求你多看我一眼。”

他站在秋日梧桐下,歎了口氣,遞給她一隻醜得可愛的骨雕:“世上記得在下的人不多了,若娘娘真的……真的心悅在下,可試試用這骨雕逆天改命。”

真心終於得到回報,她欣喜地接過骨雕,毫無防備:“我該如何做?”

“隻需要一直將它藏在身邊,不讓任何人發現它,也不要說我送過娘娘東西,隻要娘娘足夠心誠,它會有靈驗的那一天。娘娘,您可信在下?”

壽妃露出詭異的微笑,那天是她第二次見到國師的溫柔。

第一次,是沉溺,第二次,便是生死無悔。

若自己為他而死,是不是就足夠心誠,骨雕就會靈驗?活著也沒什麼目標,要不就隨了他的意,等下輩子?

壽妃滿腦風花雪月,乾脆垂頭作出支支吾吾的心虛模樣:“本宮什麼都不知道,是他們誣告。”

她這般反應,幾乎是不打自招。太後也已聯想到她往日對國師的種種執著,猜測她這樣是在包庇國師。她重重拍桌:“將她宮裡的宮女太監全都抓起來,李公公,你先去審問,一個個都給我查清楚!”

池荇站起來,睨著壽妃:“事到如今居然還要幫他,真給你父親丟人。真當所有人都是瞎子聾子?”

壽妃被幾人按住手腳又堵著嘴,伏在地上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池荇——她們誰都不會懂她。

不管旁人怎樣想,隻要她咬死攬下罪責,那昏庸皇帝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賜死她。

至於父親……她此舉未必不是幫他。她活著,隻是一個把柄,行屍走肉罷了;死了,大概自己那一心收複失地的父親也不會有多傷心,反倒可以讓他不再對那個狗皇帝忠心耿耿為他賣命。隻是可惜他為自己算的那一卦,怕是不會應了……

池荇隻覺得耳朵隆隆作響,頭重腳輕,她隻能強迫自己鎮靜,縷清思路。

壽妃一切都並非她表現出的那般愚蠢——除了眼瞎鐘情國師外。

一個自我放逐,在深宮打了十年馬吊的女子,是不會一直堅持習武的。她心底當是存了一份期待,期待有一天能離開皇宮,重回疆場。雖史無前例,但依照昭盛帝的怪異,遣散後宮也並非全無可能。

且她顯然原先並不知曉這骨雕的來曆,還能條理清晰地為自己辯解。卻在猜測出一切都隻是國師利用她之後態度大變,變成了一幅做賊心虛的樣子,生怕人家看不穿是她所為。

一個上過戰場的女將軍,隻是為了虛無縹緲的情愛,甘願背上惡名,連累親族?池荇不敢相信。

鎮西軍常年駐守西原,遠離中央,隻忠誠於定遠將軍宋十,且一直不滿朝廷縮減軍費。若是壽妃謀害皇帝的消息傳出,輕則隻是動搖軍心;重則朝廷連定遠將軍一塊清算,極有可能逼他自立謀反,使無數百姓被迫接受戰火洗禮,邊疆也勢必被敵國侵擾。

“太後娘娘,茲事體大,陛下和國師還有三日便要回朝,民女不才,自請調查此案真相,望娘娘恩準。”池荇跪求旨意。

太後拂了拂衣角,若有所思地抿唇看著她。唐娘子今日實在有些反常,難道她……與十年前的舊案有什麼聯係?

她一直對十年前的巫蠱案耿耿於懷,即使見過池中衡的認罪血書,也不足以讓她相信那個清正廉明的孤臣會做那樣的蠢事。

思及此,她道:“好,就這三天,你與周指揮使共查此事,務必給哀家一個交代。”

太後似是突然想到什麼,指著那骨雕問:“哀家記得你是在民間長大的,可曾見過這樣的魘鎮之物?”

池荇一時拿不準該不該說。

世上不會有醜得那樣巧合的雕功,可師父為何會雕一個魘鎮之物給她當玩具?若他還在就好了。

師父不過尋常走江湖的落魄班主,難道他與製作了這些骨雕的人相識?池荇不願想眼前骨雕就是出自師父之手的可能,若不是他當年救了池荇,池荇恐怕早死在那個雨夜裡了。

池荇搖搖頭:“民女未曾見過,但或許可以到宮外尋些線索。”

她還需去宮外打探那怪蟲的由來,找些名醫分辨仙丹是否是溫暨望吐血生蟲的原因,還要去她和阮煙兒、師兄的宅子中,尋找骨雕的線索。她恨不得將自己切成幾瓣來處理一切。

太後也回憶起了仙丹的事,她心中升起一種風雨欲來的直覺,恐怕整個盛國,都已在一張網中,而她眼下毫無線索與證據,隻是憑直覺認為國師必有問題。

她從懷中掏出一塊純金的令牌:“哀家今日將這令牌交予你,你可憑它出入宮闈,唐娘子,眼下國師不在,一切都要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