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對唱 “你很好,該賞。”……(1 / 1)

許公子知歸院門前同樣貼了不少符,兩個丫鬟守著門口,似是已提前知曉安排,其中一個低眉順眼的將池荇引了進去,小聲交待:“公子今日還未曾用飯,倒是比前兩日安靜了些。”

池荇打量一眼回話的丫鬟。

隻見她雖為家仆,卻並無瑟縮之態,著一身水綠綾羅,頭上也是插金戴銀,腰間掛著好些個符包,身上隱隱有香灰味。

池荇問:“這些天都是你們照顧許公子?”

“奴婢春杏,是公子的大丫鬟。往常有四個丫鬟負責公子起居。可公子醒來後就不識得我們了,甚至傷了夏荷。我和冬竹隻能守在門外,現下裡麵的是老爺撥過來的小廝貼身照顧著。”

顯然許公子瘋得不輕,春杏說話時一直在顫抖。

池荇定在門前,想了想春杏方才交代的幾個丫鬟的名字,不由暗歎這許公子還沒自己有墨水,給丫鬟起的名字忒不走心。

她漫不經心地問:“秋菊呢?”

小丫鬟愣了一下,心中震驚:這國師師妹當真了不得,竟算出了秋菊。那她能算出秋菊的經曆麼?

她支支吾吾引人懷疑:“她……她爹……啊是她兄弟、兄弟被人打斷一條腿,回鄉告官去了。”

池荇掃了一眼春杏袖口,不再言語。

春杏袖口微微皺起,隱約露出一角麻衣。

一旁的管事幾不可察地皺皺眉頭,催促道:“這些丫鬟都上不得台麵,說不出甚有用的話,仙子還是先進去瞧瞧公子罷。”

許公子院中不似許府曲折回旋的江南婉約風格,院正中大剌剌一棵石榴樹,旁邊擺著一個兵器架子,不遠處還有兩個木樁假人,瞧著的確像許夫人所言,許公子是個一門心思練武的。

一個麵相頗憨厚的小廝立在石榴樹下躬身相迎,他搓搓手,麵露歉意,“小的牛二,公子好不容易吃了些東西睡下了,自從公子生了病,都是小的在照顧,要不您先問小的。”

“好。”池荇點頭同意,撩開床帳看了一眼沉睡的許公子。

他五官端正,看得出身形魁梧,是個練家子,眼下這人正睡得香,呼吸勻稱緩慢,他麵色紅潤,隻臉上有些淤青,嘴唇乾裂發白。

池荇輕輕掀開他的被角,果然見他雙手被縛在胸前,幾圈麻繩把他手腕勒出了幾道紅痕。

她隨手在空中劃拉幾下,口中念念有詞,似是從空中抓了一道符籙,啪一巴掌拍在了許公子的腦門上。

許公子腦門登時紅了一片,卻未被驚醒。

池荇暗自佩服他這等睡功,無視餘下三人詫異的眼神,將錦被蓋回去,扭頭走出內室。

她坐到八仙桌旁歎氣:“你家公子,隻怕凶多吉少。”

“他確實厲鬼纏身,我剛請了保命符護他陽氣,但僅靠此符沒法子驅邪,隻是保下他性命罷了。王管事,你先去把剛才我給許少爺貼符的事情稟告你家大人,讓他們先寬寬心,今明二日,那厲鬼絕不敢再來許府造次。”

王管事有些懷疑,終還是選擇了遵從,臨走時還警告地瞥了一眼春杏和牛二。

“說說許公子最近都說過什麼胡話吧。”池荇饒有興致。

牛二不安地瞟著門口,直到王管事的身影消失,他才訥訥開口:

“小的隻知公子本應是要去與高家娘子相看,卻不慎中途落了水。小的見到公子時,公子已經失去神智傷了夏荷,胡亂喊著'彆找我','冤有頭債有主'之類瘋話,見人便打,我們幾人合力才將他製服,捆了起來。”

“他可說過厲鬼什麼模樣,對他說了什麼話?你再仔細想想。”她追問。

牛二兩條粗眉擰成了一個結,屋裡都能聽見他腦漿子亂攪的動靜半晌他方才開口:“嘶,好像還真有。原話我也記不清了,大概是說看見了伸著舌頭的吊死女鬼,還說……”

他渾身一個哆嗦,看得池荇也背後寒毛倒豎。

牛二咽咽口水,接著道:“還說女鬼要將家中所有人拖進煉獄挖眼掏心。”

池荇噗嗤一笑,還以為說了什麼驚天地的胡話呢,就這?

室內凝重氣氛頓消,她問道:“你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何至於被幾句話嚇成這樣?”

一旁的春杏卻突然跪下,抽泣著磕頭:“仙子救命,牛二害怕,是因為這院中確有女鬼,我們都親眼所見過……“

”她每晚都會飄來我們院子,一邊敲窗一邊哭。奴婢幾人壯起膽子上外麵看,又什麼都沒有。院外也有人把守,不可能有人裝神弄鬼還不被察覺……仙子,公子習武之人都被害成這樣,更何況我們……”

“噓,你這麼哭,小心把那女鬼招來。”池荇陰森森道:“你們二人可是認識那女鬼?”

春杏猶豫幾息,還是選擇修閉口禪:“奴婢不知。”

“這樣啊。“池荇不置可否:”牛二,你先出去守著。”

牛二走遠後,池荇攙起還跪在地上的春杏,溫聲問道:“你們四個丫鬟,感情很好?”

春杏點點頭,“我們從小被賣來許府,算是一起長大的。”

“所以秋菊死了,你們為她披麻,也算儘了姐妹一場的情誼?”池荇一臉風輕雲淡,卻死死握住她想掙開的手。

小丫鬟無處可逃,隻慌忙低頭否認:“秋菊隻是回老家了,她,她……”

“彆怕,抬起頭看著我。你說的話,我保證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池荇循循善誘:“秋菊死得蹊蹺,對麼?她是如何死的?可與老太爺有關?”

春杏臉上露出一絲猶豫。她自然是急於替秋菊討回公道的,隻是……這個唐娘子真的靠得住麼?

看著池荇的雙瞳,春杏決定賭一把,“她無病無災,白日裡還照常做活,夜裡卻自儘身亡。公子處理了秋菊的屍身,還不許我們通知她的家人,我疑心是公子害了她……”

春桃再次哽咽,淚水砸到二人交握的手上,“仙子,秋菊死後七日,公子便中了邪,這是秋菊回來找他複仇。”

池荇皺皺眉,腦中原本清晰的脈絡被她的一席話打亂。

鬼是裝鬼,瘋是裝瘋。原以為是他們二人聯手,一個裝鬼,一個裝瘋,合謀做戲為秋菊討公道。現下看來另有文章,春杏聯合他人裝鬼不假,那許公子為何裝瘋?

她沉思片刻,問春杏:“今夜女鬼還會來嗎?”

春杏眼珠子轉半天,猶豫地問:“仙子,您覺著女鬼是該來,還是不該來?”

“自是不該。”池荇拍拍她的手,“不過兩天後,我的符籙可就不靈了。那時……或許我可以使那女鬼所受冤屈大白天下。”

春杏瞳孔放大,張張嘴想說什麼,又沉默地退下。她暗自決定,若唐娘子後日當真能為秋菊討個說法,她願一生伺候唐娘子。

她想起疑點,扒在門口小聲道:“秋菊那日白天一直跟在公子身側,中間隻出院去送了趟東西,奴婢也不知她去了何處、見了何人。”

池荇點點頭,轉身步入裡屋。

她撩起床帳,抱臂看著依然昏睡的許公子。

顯然方才春杏的哭天抹淚沒能驚動他,這個當事人甚至在打鼾。

她認命地歎息一聲,滿臉嫌棄地湊近他嘴邊聞了聞,一股濃濃的藥味,想來是服了安神藥才睡得這般人事不知。

池荇拽過那華貴的蜀錦被,蒙在許公子的頭上,死死按住他的口鼻。

不出幾息,蜀錦被下的人開始拚命掙紮,池荇撩開被子,許公子臉漲得通紅,滿目驚恐,大喘著開了口:

“你是誰!做什麼?”

而後他餘光瞄到了池荇手中的拂塵,愣了一下,旋即找補道:“鬼,索命的女鬼!”一邊喊,還一邊儘力揮舞著被縛著的雙臂。

許公子的手腕確實因久久綁住留下了紅痕,可麻繩那樣粗糙,他若真失了神智,憑他的力氣拚命掙紮必會見血,哪裡會隻是那般輕微的痕跡。

池荇靜靜看了一會兒,也不拆穿他,試探地對那裝瘋裝得一點都不專業的青年說道:

“許公子,我是昆侖墟太清門的唐娘子,我是來幫你的。”

許重之本是個內向穩重的性子,一邊心中暗暗叫苦,後悔選了裝中邪這個法子;一邊努力呲牙咧嘴大喊大叫,企圖嚇退眼前的小娘子。

池荇看著他滿眼的痛苦,心中改觀——

雖然道具準備的不甚細致,可他演起戲來連眼神都飽含感情,等日後許家倒了,他若無辜不受牽連,開個梨園戲班謀生也不失為一條大富大貴的出路。

可瞧著他油鹽不進的樣子,池荇礙於自己“大仙”的身份,也不能跟他攤牌明說,隻能暗戳戳提示:“你這般必是有苦衷,我與當朝國師是同宗,有些微末的道行,或可以助你實現些願望。”

“不娶不娶!都要死了還娶什麼!”

“彆找我,冤有頭債有主!他們不會停手的!”

許重之瘋癲的話裡終於有了幾句有用的信息。好家夥,原來是婚喪嫁娶趕在一起,將這富貴公子逼成這般。

“誰不會停手?”池荇挑出重點問道。

“是你自己要看的!”

許重之接下來隻重複這句話,再不多說其他。

兩個戲子雞同鴨講,每句話拐八十個彎,真真累死個人。

池荇不再理會還在賣力表演的許公子,出門找到春杏:“我有些話想問你。”

“仙子請講,春杏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春杏乾勁滿滿。

她方才細想過,明顯唐娘子早就看出了自己與人聯手裝鬼的事情,卻並未告發,定是她真的想替秋菊討公道。

荇有些詫異地看看莫名變得躊躇滿誌的小丫鬟,將她拉到院中角落,確定附近無人,才問:“你可曾聽聞許公子將要成婚一事?”

方才許公子喊的話中,提了好些次“成親”,多半是想告訴池荇些什麼。

春杏神秘兮兮地湊近,趴在池荇耳邊道:“確有此事。女方父親是兵部侍郎高顯高大人,他家中僅一女,公子是要去入贅的。不過他異常反感這門親事,老太爺以死相逼,他才答應遊湖那日與高小姐相看。”

不合情理。池荇眉頭輕輕擰起。

朝廷輕商,一般的商賈人家,即使願意倒插門,也攀不上朝中從三品大員家的門楣。兵部……漕運……是什麼讓這兩家非要綁在一起?

池荇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測。

她一臉八卦地看著春杏,又問道:“可是那高家女郎有什麼隱疾?不然許家如何能高攀得上?”

春杏搖頭,“奴婢在老太太院裡見過高小姐,她端莊大方,不似有疾。”

池荇掏出幾塊碎銀交給春杏,“你很好,該賞。”

趁春杏驚喜地接銀子,池荇輕飄飄地問:“許府可有什麼禁地?各房府庫又在哪?老太爺和老爺的書房又在哪?守衛可多?”

春杏聞言手一抖,麻利兒將銀子推回到池荇懷裡,“奴婢什麼也不知道。仙子你問其他人罷。”

說罷提起裙角就要逃。

池荇一把攬住她,蠱惑道:“我不會出賣你。你若還想為秋菊討公道,就要幫我做事,隻有我能幫你。”

春杏眨眨眼,麵色幾變後終於橫下心,一邊接過碎銀,一邊將她所知娓娓道來,還順便多說了幾條許府的內宅陰私。

池荇眯起眼睛,認真地消化小丫鬟說的每一句。

看來今夜勢必要探一探許老太爺的書房。

不過,還得先處理一件事。池荇鬆開搭在春杏肩上的手,“帶我去探望探望那個妖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