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呀,真是個好名字!”林曇彎起了眼,又感歎道:“不過明姝你居然成親這麼早嗎?倒是看不出來。”
“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麼早成親。”嚴格地來說,是被迫成親。
魏明姝想起裴知筠笑眯眯的樣子,忍不住腹誹了一句。
“唔,所以是男方那邊比較急嗎?”林曇皺著眉毛想了片刻,腦袋裡靈光一閃,頓悟道:“我想起來了,這就是話本裡的那個什麼……強製愛吧?”
“強製愛?怎麼可能。”魏明姝馬上駁回,神采奕奕的眸子裡滿是否認。她看著空中,語氣恨鐵不成鋼:“我那個……夫君,就是一個柔弱單純的小白花,傻愣愣的,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可不是嘛,夢中的裴知筠想也能知道,肯定是得罪了什麼人才落得個那樣的下場。不然以他的性子,怎麼也不會變成那樣。
不過也不排除有魂玉作祟的原因在。但夢境裡並沒有提及他與魂玉的關係,也不知道是沒人發現還是現實裡出了什麼彆的問題。
“喔,原來是這樣。”林曇信服地點點頭。她摸了摸自己的袖口,剛準備開口說話時,門口處卻突然出現了一團黑色的霧氣。
霧氣朦朦朧朧的,隱約間能看出人形。它朝魏明姝二人靠近,而隨著它的移動,那種將魏明姝弄暈的寒意就越發明顯,絲絲縷縷,逐漸蔓延上她的小腿。
魏明姝修道多年,還能用修道者的身體素質扛過去。但林曇隻是一個凡人,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差。魏明姝側了側身,將黑霧與林曇隔開距離。她咬著牙,盯著黑霧的眸光烈烈:“這就是你們海晏城的待客之道嗎?”
話音剛落,黑霧竟詭異地停下了移動,隨之傳來的是門口溫和的聲音:
“大人可是忘了?娘子頑劣,誤入此地,我來接我娘子回去。”
魏明姝的目光穿過黑霧,凝聚在木門上。隔著一扇門,她卻好像與那雙淺色的,總是帶著柔柔笑意的眼睛對視上。
那個黑霧聞言,窸窸窣窣地躁動起來,但最終還是不甘心地緩緩退下。從醒來後就一直包裹著魏明姝的無力感如潮水般慢慢褪下。
她回頭看了一眼,確定林曇緩過來後才起身,拉著她往外走。
吱呀一聲,木門從外麵打開了。
裴知筠背對著陽光,站在門口。寬大的白袍近乎要與刺眼的天光融為一體,投下了漆黑的陰影落在魏明姝麵前,險些讓魏明姝誤認為這也是剛才那個詭異的黑霧。
他唇角掛著溫軟又無害的笑意,但魏明姝總感覺怎麼看怎麼假。那雙含水的眸子注視著她,忽閃著,起了些許波瀾。
他笑著,站在陰影與光明的交界處,遙遙朝她伸出了手。
“你怎麼了?”魏明姝蹙眉,快步上前,緊緊握住了那隻手。
這段時間她也算是發現了,裴知筠對自己的生命總有種漠不在乎的感覺。明明氣息都混亂了,還強撐著裝成沒事人的樣子。
她握著的這隻手修長而有力,能輕易將她的手完全握住。此刻卻乖乖巧巧地任由她牽著,絲毫不動。
“海晏城的人欺負你了?”見裴知筠一直默不作聲,魏明姝的眉頭越皺越緊了,又問道。
這回麵前的安靜人偶說話了。
他低垂著眸,目光從魏明姝緊握著他的手,移到她牢牢注視著他的擔憂目光,突然悶悶作聲:“嗯。”
他彎下腰,將腦袋靠在魏明姝肩上。
“阿姝……他們欺負我,怎麼辦呢。”
裴知筠的聲音低低的,尾音勾得魏明姝耳朵發癢。他身上那股說不上來,但是莫名好聞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將她包圍。裴知筠還是頭一次這麼明顯的同她撒嬌。
“你……你先起來。”魏明姝隻覺得有股熱氣湧上了頭。她抬起手,慌亂地將裴知筠推開。
裴知筠也乖乖地直起了身,霧氣彌漫的眼睛卻還直勾勾地看著她,露出些許委屈。
“放心吧,等我恢複了靈力,一定給你報仇。”總歸是自己青梅竹馬的小師弟,說不在乎是不存在的。
這就是小白花的魅力嗎?
圍觀了全程的林曇在後麵歎為觀止。
“明姝……這位就是你夫君嗎?”
她從後麵悄悄露出了頭,靠在魏明姝身邊小聲道。
“……嗯。”當著裴知筠的麵承認這一點總是讓魏明姝覺得彆扭得慌,她移開目光,含糊過去。
裴知筠的目光如蜻蜓點水般在林曇身上略過,很快又重新回到了魏明姝身上。
“先走吧,彆待在這個地方了。”
魏明姝往旁邊看了一眼,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
她記得剛剛那團霧氣退開後就蜷縮在一旁,不知何時竟已然消失了。
三人很快離去,不知過了多久,一絲一毫的霧氣從地麵上漸漸冒出,流入了城主府深處。
*
因為林曇不是以客人身份進來的,沒有自己的居處,魏明姝也不知道裴知筠和侍女說了什麼,他們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就有侍女前來帶林曇去她的居處了。
位置不遠,就在魏明姝二人居處附近。
“明姝,你確定那個侍女靠譜嗎?”分彆前,林曇拉著魏明姝衣袖,覷著那個像假人一樣的侍女,心裡有些發怵。
“沒事的,至少在‘誕辰’前,他們不會對客人做什麼的。”魏明姝開口安慰她。
“嗯!”林曇得了她的保證,信任地點點頭。
她扭頭,瞅了一眼一路上都黏著魏明姝,寸步不離的裴知筠,而白衣男子回以她一個溫柔的微笑。
她總覺得明姝的夫君和這海晏城一樣,都給她一種奇奇怪怪的感覺。林曇縮了縮腦袋,把心裡的疑慮放下。
在跟著侍女離開前一秒,林曇湊近魏明姝,飛快耳語:“那三日後,我在城主府中心等你。”
剛剛一路上,她已經旁敲側擊地告訴了林曇,他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雖說這整個海晏城都是幻術,裡麵的人都在幕後黑手的監視下,他們沒法明目張膽的直接告訴林曇,但是總能通過彆的方法透露些許消息。
而林曇也足夠聰慧,很快就了悟了他們的意思。
魏明姝看著林曇的身影逐漸遠去,才準備轉身回到房間。
她剛邁開步伐,卻發現裴知筠還定在原處不動。她回頭,奇怪道:“你怎麼不走?”
裴知筠眼睫抬了抬,又垂下:“阿姝……好像對那個林姑娘額外好。”
“這算什麼額外好。”魏明姝不解,“一個凡人陷入困境,本就該出手相助。”她瞥著裴知筠,心裡又品味了一下他的意思,語氣突然帶上了不滿:“你不會覺得我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吧?!”
“怎麼會。知筠的命都是阿姝救的。”裴知筠輕輕地抿出笑意,拉著她的衣袖,語氣求饒:“我隻是覺得,這世上又要多一個如我一般仰慕阿姝的人了。”
魏明姝哼哼一笑,抱著手臂驕縱道:“那現在可以走了吧?”
她眯著眼睛,望了一眼正烈的太陽。
從他們進入海晏城開始已經過去了很久,可太陽卻和剛進來時一樣,掛在正空中。
幻境是沒有晝夜時間之分的。何時是白日,何時是夜晚,一切都由幻境的主人去決定。
魏明姝的雙頰都被曬得有些發燙,她咕噥著,小聲抱怨:“曬都要曬死了,趕緊進去。”
這一次裴知筠總算不鬨什麼幺蛾子了,跟著魏明姝回到了房內。
屋子隔絕了外界猛烈的光線,將其柔化後才透過窗欞撒落在屋內。
此處隻有他們二人,魏明姝也沒了忌諱,從儲物袋中取出那顆玉珠。同她猜測的那樣一樣,玉珠上屬於裴知筠的神痕一閃一閃,發出不祥的紅光。
她的神海裡屬於自己的神識平穩,而屬於裴知筠的神識乍一看沒什麼,而當她試圖去觸碰時,就感受到了平靜下洶湧著的波濤。
裴知筠倒是能忍,隻可惜玉珠上的神痕騙不了人。
“……是因為海晏城嗎?”
抱樸子和他們說過,魂玉線索在東南方,但他並沒有說隻在某一處地方。
這海晏城他們本隻是向來碰碰運氣,但現如今看來,無論是海晏城裡本身隱藏著的秘密,還是魏明姝再一次做的那個夢,亦或是現在裴知筠的狀況,都和魂玉脫不開乾係。
魏明姝語氣有些難受,神識的混亂對於修士而言是最為痛苦折磨的事。可想而知,裴知筠現在的狀態有多糟糕。
腦海裡充斥著混亂而又癲狂的囈語,如潮水般的漆黑惡念時隔多年再一次卷土重來。
這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伴隨著他無數個輪回中的感覺。
裴知筠看著眼前默不作聲,開始往玉珠中投入神識,試圖減緩他痛苦的少女,微微搖了搖頭。
他伸手,覆蓋住了玉珠,阻止了魏明姝神識的不斷湧入。
她的努力隻是杯水車薪,如同源源不斷地投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裡。
在無儘的輪回裡,他忍受了這種苦楚多年,早已習慣它對他的不斷侵蝕。
隻不過這一次,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遠方好像透露出了一點,他從未曾見過的光芒。
微弱而渺小,卻又真真切切地存在。
“沒關係的,阿姝。”他的聲音輕柔,居然帶著連他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真心。
“這是值得的。”
無邊的痛苦,同他誕生的那一刻就伴隨而來。
隻是再加上一些對他而言微不足道的苦楚,換來那一點點隻屬於他的光彩……對他而言,確實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