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11) 於非憐冷清的目光落在……(1 / 1)

一場宏天大地的幻境隨著戲台上豔麗戲子的離場而消散,應逐星視線再次清晰。

眼前還是詭異的、明明坐滿了人,卻依舊空蕩蕩的戲園。

應逐星的記憶力不錯,他看到,現在台下所有的看客,衣著服飾全部和幻境中的一樣,一個個都可以對號入座。

像是什麼夢魘,他們卻不是幻境中鮮活的模樣,非常僵硬,非常死板,脖子全部詭異地彎成一個角度,直勾勾地盯著戲台——也就是此刻,應逐星所在的地方。

應逐星身邊,是還在閉著眼睛沉浸在幻境中的三人,大概是他們上台的時間比應逐星稍短了一陣,此時幻境中的畫麵還沒有過完。

那些“看客”見應逐星脫離幻境,動了。

他們的軀體像是老化生鏽一樣,緩慢而卡頓地站起身,關節處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

如果非要應逐星去形容,那大概就是許久都沒有上過潤滑油的機器,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所有“看客”如出一轍地笑著,像是整齊掛著一樣的笑臉麵具。

“看客”密密麻麻一片,正緩緩地、一步一步向他們走來,那種整齊劃一的詭異,帶著壓迫的恐怖穀效應,一點一點籠罩過來。

應逐星目光淺淡地掃視一眼台下的怪物,內心波瀾不驚。

他垂眸,計算著怪物們的速度,又看了看還在閉著眼睛的同伴,繞過他們走到戲台邊,憑著記憶中幻境的布局,找到了幻境中更換台幕背景的拉杆。

此時距離戲台最近的“看客”已經移動到了戲台側邊,僵硬枯黃的胳膊摸上了戲台,“哢噠”一聲,搭在應逐星腳邊。

應逐星麵無表情地拉下開關。

“呼啦——”

戲台的四周一下子升起來,堆滿了早就搭建好的高高的樓台和各種高高低低的亭台。

最靠前那隻“看客”的爪子被釘在台上,高高吊起。

“看客”:“……”

你有本事下來啊。

“看客”的爪子被撂到了一邊,而過高的場景也卡住“看客”不怎麼會彎折抬起的僵硬關節。

怪物們全部堆積在戲台三麵,互相僵直推搡著,無法攀上戲台。

應逐星鬆了一口氣。

再次回頭,三人也陸陸續續地從幻境中脫離出來,還沒來得及消化從幻境中得來的信息,就看到了一堆怪異的木偶人在戲台底下跳高高。

三人:“……”

啊?

副本中的鬼怪向來是可怖的,難以直視的,要麼殺、要麼躲。

他們三人倒是第一次發現,竟然從那些怪物的眼中,看到了“無語”這種情緒。

“所以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嘛……”

應逐星向幾人解釋過他脫離幻境之後的見聞,原本在幻境中還正常的聽眾此時以一種極端僵硬的狀態存在於現在的戲園中,並朝著他們移動。

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應逐星,他沒有拋棄他們自己逃跑,反而留下並找到了暫時擋住這些怪物的方法,此時這些移動緩慢的怪物,幾乎已經貼到了他們臉上。

戲台上沒有什麼可供探索的東西了,幾人從演員下台的道路再次回到後台。

然而……這時的後台卻不是原本空蕩整潔的後台了。

幾人一進門,就直愣愣地迎麵遇上了下戲的於非憐,他剛剛摘掉頭上戴著的點翠頭麵,假發還拎在手中,短發張揚,麵容上是濃烈碰撞的色彩,而眼底卻是一片薄涼漠視,帶著厲鬼獨有的血色與寒涼恐怖。

應逐星:“……”

其他三人:?!

謝欣然一把捂住自己要尖叫出聲的嘴。

跑,還是不跑?

這個副本中最大的boss正離他們不到五米。

餘籽他們之前的所有副本中,在最終話來臨之前,從來都沒有如此之近地接觸最終的鬼怪。

三個人在最終boss的威壓下,瑟瑟發抖。

而於非憐僅僅是站在原地,目光如蜻蜓點水般掃視過突然闖進的四個人類,明明是看見了,卻毫不在意的樣子,仿佛闖入副本的參與者完全與他無關。

於非憐轉身,水袖在空中擺過一道輕柔優雅的弧線,他輕輕坐在桌前,用沾了清水的手絹輕輕卸去畫在臉上的彩墨。

應逐星視線追隨著於非憐的動作,那姿態,每一抬手每一皺眉的動作……

好像都重複過無數次,就好像,他彩排過無數次的戲曲,沒有懸念般,一絲一毫都控製的十分精準。

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等待著這一幕戲到關鍵的轉折點?等待一個重複過千百遍的劇情?

妝容卸到了一半,露出一半清雅孤高的麵容,另一半是濃墨重彩的麵具,在銅鏡中倒映出清晰的鏡像。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片喧鬨的嘈雜聲,爭吵聲、推攘聲、哀求聲和怒罵聲,就好像是一下子在門簾之外炸響,毫無預兆。

四人的注意力下意識地轉移到門口,突然,應逐星轉頭,細細打量著於非憐的麵部表情。

於非憐似乎是完全沒有聽到門外的鬨劇,卻輕輕放下手中的絹布,像是終於等到了什麼,輕歎一口氣。

麵上一半素顏一半濃妝,他的嘴唇微微蠕動了下,應逐星可以精準地辨認出那兩個字——“來了。”

下一秒,那喧鬨的聲響直接破門而入,一把帶著皮套的木倉直接被粗暴地拍到於非憐的化妝桌上。

於非憐的動作和表情並沒有因為這個威脅而改變絲毫,他甚至沒有側過頭注視來者,甚至不屑於分出半分眼神,而是輕輕清洗了一下絹布,繼續卸妝,高傲優雅如同高山上的青鬆。

領頭的侵略者軍官擰著眉頭,不耐煩地揮揮手。

一旁的翻譯官狗仗人勢,耀武揚威的吆喝:“邀請你們於老板明天加一出戲,犒勞我們大人!”

於非憐神情動作依舊沒有任何改變,自顧自地卸妝。

班頭盯著桌上拍著的木倉,心裡恨著侵略者,但隻能咬碎一口牙往肚裡吞。

飽經滄桑的中年班頭硬是強顏歡笑,走上前說:“我們於老板連演了好幾晚,明兒個應該休息了。”

接著是一陣聽不懂的語言。

侵略者軍官暴怒地吼著些什麼。

翻譯官擦了一把汗,眼神變得凶厲。

“於老板若是不演,老子就把戲園燒了、整個縣城所有人殺得一個不留。”

那人見於非憐依舊坐在那裡,沒有出聲,說:“怎麼?於老板莫非這樣也要拒絕?”

“果然戲子無情,那這一縣人,做鬼都不會放過於老板的吧,於老板累了演不了戲~這一縣人可就丟了命啊~”

翻譯官的聲音由暴怒轉為了陰陽怪氣,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於非憐閉了一下眼,再次睜開,同時張了口,聲音清脆,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好,我演。”

一幕場景到這裡結束,班頭、翻譯官和帶著士兵的侵略者軍官的身形漸漸消散。

於非憐卸完了妝,脫下了大紅的戲服,整理好掛在一邊。

戲子走出去一步,身上的鬼氣就重一分。

一步。又一步。

漆黑的霧幾乎要將於非憐整個人吞噬。

“於老板!”

見人要走,應逐星急忙踏出去一步,叫住於非憐。

於非憐冷清的目光落在應逐星身上。

應逐星忽地不知道該勸什麼了,所有的勸阻到這種境地全都成了蒼白無力的紙片。

勸他不要燒戲園?

勸他帶著整個戲班的人跑得遠遠的?

勸他......

可在這種家國的深仇大恨麵前,這種勸,太過兒戲。

沒等到回應,於非憐麵上最後一絲正常皮膚也變成青灰。

他正準備走,忽然聽到那個叫住他的青年又開口了。

“要不要幫忙?下點蒙汗藥啥的直接給這幫侵略者弄倒,然後一刀一刀親手殺了不是更爽?”

於非憐的鬼臉似乎抽搐了一下。

應逐星發現了於非憐的停頓後,眼睛一亮,換了原本的說辭。

應逐星聲音帶著一點挑釁:“不敢?你們怕什麼呢?”

於非憐的鬼臉上染上一絲怒火,厲鬼的威壓一寸一寸攀升。

站在應逐星身後的三個人雙腿開始不住地戰栗,但又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應逐星的下唇又被他自己咬破,一縷血腥味蔓延到舌尖。

他站在最前方直視威壓,冷汗沿著額角倏忽下滑,洇進衣領裡麵。

沒等於非憐有動作,一旁的衣架開始劇烈震顫。

一件青白色的戲服脫離出來,在空中抖動,然後被看不見的東西穿上,戲服被撐了起來。

穿上的一瞬,一個身影從其中顯性。

應逐星定睛一看,是那個班頭,此刻穿著剛剛那件青白色戲服。

班頭麵容憤怒極了,衝上前,一把抓住應逐星的衣領。

應逐星被這隻鬼猛地一拽,踉蹌了一下,鬼氣撲了他一臉。

他身側係著的玉佩瘋狂閃爍起來。

這是顧盼感受到殺意,正提醒他。

應逐星垂手捂住玉佩,暗示顧盼稍安勿躁。

應逐星聽見班頭憤怒的嘶吼:“我們怎麼可能怕了?!我們連死都不怕!你做得到嗎?!容得了你在這裡大言不慚!”

班頭從前也見過有外來的人試圖與他們對話,但無一例外,都被他們殺死了。

自他們變成鬼起,必須要完成燒掉戲園,燒死侵略者的使命!

鬼氣掐住了應逐星的脖子,逐漸收緊。

青年因呼吸不暢,麵上泛起一絲薄紅,眼尾處更是因為窒息,紅得尤為旖旎。

但此刻卻無人注意,餘籽三人擔心極了,卻又不敢叫出聲,生怕惹怒鬼怪。

應逐星偏頭咳了一聲,艱難道:“你知道嗎,有時候,活著......比死去還需要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