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姿了身邊沒有長輩,當然更不會有晚輩,畢業後最多遇到的都是群小蘿卜頭跟在她身後左一句“老師你好”右一句“老師再見”。
因此幾乎無當人“阿姨”的經驗,乍然被個小孩子明晃晃地叫出這個稱呼,那感覺就算達不到天塌地陷的程度也快了,仿佛自己不是剛過了二十七歲的生日,而是七十二歲。
原來我都這麼老了嗎?
程姿了內心悲憤交加,一股滄桑的味道瞬間爬滿四肢百骸,頓時腰也疼了,腿也酸了,覺得自己左手提個鳥籠,右手背後抓著收音機,用吸管嘬著腦白金,就能隔坐公園湖畔聽段《女駙馬》了。
她十分知趣地閉上了嘴,半個靈魂已經邁入夕陽紅老年社團,沉默的像個提線娃娃。好在張成蹊十分樂於這種“老同學重逢”的場麵,和侯正球邊走邊聊,也不用她這根棒槌插嘴。
A19房門被打開後,一股混雜著香煙與苦酒的冷氣便撲麵而來,程姿了有些不適地半眯起眼,往裡麵瞥了一眼。
本來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多數人山南海北地謀生活,包間裡人不會太多,但進來後,程姿了發現還挺熱鬨,隻是生麵孔有些多,大概是拖家帶口的緣故。
敷衍地應付了幾下後,程姿了便自覺窩在了沙發角落裡,隨手開了瓶紅茶,張成蹊挨著她坐下,不時有人過來說話,程姿了也搭兩句。
程姿了的記憶很不好,因此大多數交流完後,她都得悄悄問張成蹊下對方的名字。
“我真的不覺得他是六班的,我感覺他好像初中同學。”
“你老了,健忘。”張成蹊拆了包薯片,瞥了她一眼,“那就是咱們班的,隻不過總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坐著,不太吭聲而已。”
“行吧,你說啥就是啥,健忘,你也老了。”程姿了對著她遞過來的薯片擺了擺手。
她下午沒吃飯,空喝了幾口紅茶,這會兒胃已經隱隱作疼了,程姿了感覺可以找個時機拖走張成蹊了。
“我心不老。”張成蹊反駁。
“啊對對對對,你身老。”程姿了點頭,催促她道:“所以我說張總,咱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張成蹊眉頭瞬間皺起,很是費解地看著她:“你在想peach,我凳子還沒捂熱呢?”
“那你坐著先慢慢捂吧。”程姿了從包裡拿出一小包餐巾紙,手指夾著,對張成蹊說:“我去趟衛生間,行嗎?”
張成蹊看著她剛打開喝了沒兩口的冰紅茶,忍不住抽了下嘴角,“不是,你腎功能什麼時候這麼差了?”
“我腎差不差你晚上試試就知道了。”程姿了把紅茶瓶蓋擰緊,塞到張成蹊懷裡,威脅道:“看好了,要是敢讓它離開你眼皮子底下,回頭我喝出問題,你就等著割腰子賠吧!”
張成蹊難以置信:“還能這樣?”
程姿了冷哼一聲,轉頭離開了包間,徑直往大廳走去,找了個角落的沙發,然後一屁股坐了上去。
她先是對著大廳裡的玻璃酒櫃拍了張照片發進“惡勢力集結號”,然後又百無聊賴地翻了翻朋友圈裡各式各樣的廣告。
五分鐘過去了,群裡沒有任何人理會她,於是程姿了隻好戴著耳機,找了部老動畫電影看。
電影看了一半,微信終於彈出新的群消息,程姿了順手點了下,沒點上,便放棄了。
等看完半小時的動畫短片電影後,她才終於大發慈悲地進了微信群,一眼看完幾十來條新消息後,揀了其中幾條問題逐一引用回複了。
【不是清吧,也不是黃吧,這是KTV,謝謝】
【高中同學聚會】
【我請你喝酒吧,就看你胃容量吞不吞的下間房】
【超無聊,陪我發小來的】
【沒有帥哥,隻有美女,而且就算有帥的我也不忍心推你們進火坑】
【全是渣男】
梁山扛把子:@陳年老色菁結婚!
陳年老色菁:結!和誰結!
梁山扛把子:大家一起結!請婚假!去旅遊!
梁山扛把子:鐵憨憨!薑甜甜都和她男人把床單滾到國外了!你們卻連個對象都沒有!
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那你這叫什麼?大鐵錘?
梁山扛把子:你叫牡丹
陳年老色菁:我想談戀愛了,有沒有合適的
梁山扛把子:我想談戀愛了,有沒有合適的
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梁山扛把子→@陳年老色菁
梁山扛把子:誰看了咱們的聊天記錄,都得說一句
陳年老色菁:玩得花
程姿了低頭悶笑一聲,然後抱著手機,給群裡發完一句“不和你倆說了,我回包間看看去”,這才摘掉耳機,邁著小步伐,不緊不慢地回到了包間。
張成蹊已經換了個座位,正跟人碰著易拉罐可樂在說笑,程姿了挨著牆根走過去,然後在震耳發聵的音樂聲中,從她懷裡拿出那瓶冰紅茶,繼續開蓋喝了兩口。
“你是掉進廁所裡了嗎?”張成蹊湊過來,在她耳邊喊了聲。
程姿了抬手,也在她耳邊喊道:“是啊!臭不臭!”
張成蹊捏起鼻子,十分嫌棄:“臭死了!”
“臭就跟我回去洗澡!”
“你讓我唱兩句再說吧!”張成蹊靠在程姿了身上,指著點歌台前的男人,“我話筒都沒摸到手呢!”
“再一個小時!”程姿了對她道:“如果你還不撤!我就給老楊發消息!說你跟紅燈區的站街男鬼混去了!”
“放心!”張成蹊哈哈大笑:“我就算出去嫖也不會忘記帶上姐妹你的!”
程姿了拿起手機,冷漠地敲著黑色屏幕,“錄音了。”
張成蹊差點被一口碳酸可樂給嗆死。
十分鐘後,張成蹊終於如願以償地得到了話筒,然後跟一位老同學站在包間正中央合唱了首王強的《秋天不回來》。
程姿了坐在角落裡,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感覺自己再這麼坐下去,出了那門就成後天聾啞了。
於是終於在張成蹊下場,那邊點歌台切歌的時間段裡,抓住她的手腕,鄭重地說:“我要不坐外麵等你個七八小……”
“那你就是瞧不起咱這杯酒了!是不是!江哥!”
西北角不知誰喊了一嗓子,程姿了身影一晃,心臟頓時被揪住,神情有些僵硬,“誰?”
“江浪啊。”張成蹊頗感意外,深深地看了程姿了一眼,“你彆告訴我你從始至終都沒看見他?”
程姿了瞪大眼睛看著她,心說這KTV他媽的都黑成鬼了,我一個睜眼瞎能看見個錘子!
張成蹊雙手一攤,深表無辜。
“人現在是掙大錢,才看不上咱們這些人。”
“酒精過敏,喝不了。”角落裡,江才儘的語氣依舊平淡。
程姿了不由側目,影影綽綽的,也看不真切。
沙發正中原本鬼哭狼嚎的那兩位仁兄此刻也閉了嘴,除了那邊劍拔弩張外,包間內一時隻有背景旋律嘈雜地響著。
“算了吧,老江,吳這會兒喝上頭了,你就跟他走一個,彆計較了。”
“對啊,就半杯酒,走一個沒事的,實在不行我們給你叫個代駕。”
江才儘抬眼,沒有說話。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勸酒的那幾個還在圍著,張成蹊貼著程姿了的耳邊,低聲問她道:“我記得當年咱仨下山後不是還在小酒館喝過嗎?學霸這是到閾值了?就開始過……臥槽臥槽臥槽,知了你乾嘛!”
張成蹊正說著話,不防身邊人猛地起身,直奔向了“火葬場”,她錯愕不已,撲騰了兩下都沒抓住那隻手。
“不好意思啊各位。”程姿了徑直擠入人堆,伸手奪過那老吳手裡的酒,碰了個杯,眼神很不客氣地看著對方,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酒一口悶了,然後笑著說:“江浪這人確實不碰酒,這杯我替他喝了。”
“哎,你這怎麼行……”
程姿了挑起眉,嘴角微微上揚,眼睛卻沉鬱鬱地看著對方。
包間門從外麵再次打開,張成蹊眼亮,幾步上前,拍了下侯正球的肩膀,衝他使起眼色,“你可算回來了,江湖救……救小情侶。”
侯正球一眼掃過去,略微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立馬給張成蹊打了個“OK”的手勢,然後大步上前,隨手倒了杯酒,打著哈笑道:“這怎麼還都站著喝了?來來來,李子,過來跟我陪老吳走一個!”
程姿了嘴角瞬間垂下,江才儘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見她要有動作,便伸出了手。
程姿了有些倦怠地閉了下眼睛,然後錯開身,走回原來的位置上,隨口問張成蹊要了兩張紙便出去了。
夏夜的涼意清清爽爽,程姿了走在街頭,忍著渾身的不適,給張成蹊發了個消息:我胃不舒服,去找點兒吃的,就不上去了,你給老楊發個消息,讓他晚上記得接你。
張成蹊那邊很快回了消息,程姿了心不在焉,也實在沒什麼力氣,要不是侯正球,她都快懷疑包間裡上的是假酒了。
跟張成蹊胡亂應完幾句後,程姿了剛要把手機揣進兜裡,消息又響了,這回不是張成蹊,是江才儘。
【你去哪兒?】
看著這幾個字,程姿了越發頭疼。
【出來透口氣,一會兒就回去】
【那酒有問題嗎?】
【假酒】
程姿了心情很糟糕,跟他說:你去把侯師舉報了吧。
【那你怎麼沒說?】
【跟我又沒關係】
【那我呢】
你……
江才儘……
程姿了腳步微滯,她舔了舔乾燥的下唇,喉嚨一動,像是咽了口唾沫。
【有】
她迷迷糊糊地接著打字:你不一樣的。
七月的夏風吹來了恬淡的草木香,程姿了腳踩棉花似的剛恍惚走了兩步,小臂便驟然被人抓起。
那雙手順勢摸著滑至腕間,還沒等程姿了反應過來,身後人便已托起她的麵頰,俯首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