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蘇黛道:“我是女子,姨母說女子應當溫柔賢淑,管理好後宅,安分守己便可,這些年我在府中也是這樣做的。”

“可我安分守己這麼多年,前些日隻因我不願嫁人,當著老夫人違逆了一回,說了她覺得不該說的話,老夫人便要處處拿喬,與我不對付。”

“世子哥哥,你說,這件事孰是孰非?”

魏玉年聽出言外之意,卻微微皺眉,問出了另一個問題:“祖母為難你了?”

“沒有。”

他不懂女子,更不懂後宅。

他以為告誡過老夫人,她便可以安然無恙留在國公府,再不受擾。

他卻不知道,她意中人已然暴露在老夫人麵前,老夫人就算為了魏玉年,也絕不會讓蘇黛繼續留在國公府,答應他不過是緩兵之計。

不過當下蘇黛隻想要他一個答案,一雙杏眼固執且認真地看著他:“世子哥哥,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監寺被迫辭官後安分守己這麼多年,隻因在朝堂之上做了一件聖上以為錯了的事,聖上便不分青紅皂白,讓他落得如此淒慘下場,這件事,誰對誰錯?

他不動聲色,看不出是何情緒:“阿黛,沒有一位君主會承認自己錯了。”

“所以,你要忠的,便是這樣的君麼?”

魏玉年不為所動,語氣中帶著不容反抗的命令:“聽話,回去。”

蘇黛不動,固執地看著魏玉年,二人對峙僵持。

半刻鐘後,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藏經閣著火了!!!”

緊接著一聲接一聲:“救火——”

“快救火——”

有人提著水桶聲嘶力竭:“先救人,藏經閣還有廣禪寺僧人在誦經超度——”

藏經閣離城西不遠,是大啟佛經最全的一處閣樓,大啟曆代信奉佛法,連帶著極其看重經書,藏經閣被燒,乃不祥之兆!

禁軍顧不得城頭了,匆忙趕去救火,圍觀的百姓也都急急忙忙提著桶端著木盆舀水。

魏玉年無奈:“阿黛,回去,我會處理此事。”

場麵一度混亂,蘇黛反而鬆了口氣,計劃達成一半,接下來就看時機了。

她看了眼城頭的屍首,不再添亂,轉身回了府。

她猜測聖上表麵把廣禪寺僧人叫過來超度,實則是為了震懾那些僧人,不要為了監寺做出什麼動作來,畢竟這些人都是監寺的親信。

所以她讓乞兒去給僧人傳了信,放了一把火,傳了些謠言。

與藏經閣錯身而過時,她看了一眼逃出來的十幾位僧人,和其中一位臉熟的對上了眼,僧人微微點頭示意,又閉上了眼,手上快速轉動著佛珠。

整個動作極快,仿佛不經意間一瞥,蘇黛便聽到背後有人說:

“藏經閣無端被燒,乃是大凶之兆啊!”

又有人道:“是不是城頭掛著那位……”

“是天怒!!”

“這是觸了天怒!!”

“那得趕緊下葬啊——”

……

城中人多口雜,一傳十十傳百,眾人都在談論藏經閣被燒是因為監寺之死觸了天怒,請求將他趕緊下葬的人越來越多……

蘇黛離去的身影越來越遠,魏玉年收回視線,看著城頭懸掛的屍首,神色未明。

年前他雖帶回了鹽稅案名單,但畢竟牽連甚廣,不好下手,且證據薄弱,他便抄擬了一份呈給了刑部尚書,想試探朝中是否還有漏網之魚。

讓他意料之外的竟是刑部尚書宋羽自亂陣腳,他找不到住持,便私自下令將監寺帶回刑部,想嚴刑拷打逼他做偽證,承認名單所列皆是虛假。

沒想到還沒用上刑具,監寺便應下了他,隻要求麵見聖上,當著聖上的麵親口承認。

以防萬一,宋羽備了份口供,讓監寺簽字畫押,宋羽本以為萬無一失,結果監寺臨了當著聖上改了口,直言口供虛假,手印不是他的,名單所列皆是真實。

也不知監寺用了什麼方法瞞過宋羽畫的押,聖上著人一比對,果真不是他的。

宋羽氣得不行,卻又無可奈何,卻見李長正一派泰然,毫不擔憂,請求當著聖上的麵重驗名單!

宋羽心中又放心了幾分。

果然,聖上再次著人比對了手印,這次結果未言說,隻悄悄說給了聖上,聖上聽後當眾撕毀名單,直言名單作假。

如此明目張膽的包庇,朝中清流不知聖上做何想,都不敢吭聲。

朝中最大的權臣,乃兩朝元老、當朝右相李清元,還曾是聖上的老師,臣子們都心知肚明鹽稅案始作俑者是誰,隻是朝中半數都是他門下弟子。

連聖上都敬重他李清元三分,委實動彈不得!

監寺見狀,哪還不明白聖上的意思,名單上麵有不能動的人,就算拿的名單是真的,聖上也會說是假的!

他心灰意冷,一如當年一般,再次敗在這群人手裡,朝中清流不好當,做清流,又不想與人結黨,便是與兩朝元老為敵,勢單力薄,如何能爭?

他酙不破凡塵,亦不願再苟且偷生,想最後做點什麼。

他重重跪下,如將軍卸甲,鴻毛撞擊頑石般,道出多年來沉積心中的舊事——替蘇府申冤。

他言此案為冤案,乃英王為奪山河錄,故意陷害蘇家私藏罪犯,蘇家被抄後,他便派人奪走山河錄,如今山河錄已被英王私藏府中……

沒成想他話未說完,便被李清元打斷,以出家人乾涉朝政,胡言亂語彈劾回去。

當年英王曾向聖上言山河錄被蘇府一侍女燒毀,世間再無山河錄,後英王自請駐守西北,永不回京,才打消帝王疑慮。

此番被監寺道破,聖上不知是何表情,沉默了許久。

監寺知曉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再難拔起,他大笑,滄桑的眼中流下兩行淚水……

他不算聰明,寒窗苦讀數十年想報效大啟,未料生不逢時,先帝突然駕崩,權臣當道,他不結黨營私便是有罪,遭受排擠,連新聖也不委以重任,在朝中被處處打壓,連好友也死在朝堂之爭……

他看著滿屋的金碧輝煌和門外一重接一重的宮門,層層疊疊,望不到頭,他笑著斥責,分不清是開心還是失望:

“江河淮漢洪水泛濫,百姓棄城而逃,朝中視若無睹,反而苛捐雜稅,致使百姓民不聊生,貪官權臣當道,百官清流不敢出聲!”

“敵國來犯戰火連天,糧草卻供給不上,百姓獻上數月口糧才使得接連大捷,朝中非旦不想法安置流民犒賞三軍,反而為了鹽稅案想方設法逼我做假證!”

“莫敢以國家遺禍,試問百官初心何在?”

有朝中清流聞言開始蠢蠢欲動,想幫他說些什麼,卻看到李清元頗具壓迫的眼神後止住了。

他看在眼裡,終於露出失望:

“帝王昏庸,臣子無道!”

“大啟遲早要敗在你們這些人手裡……”

他入空門,卻六根不淨,就這樣在自己一聲接一聲的斥責裡,被龍椅上那位賜了死……

……

魏玉年喚來人:

“把他放下來,好好安葬。”

“是!”

他看著火勢控製下來的藏經閣,突然想起昨日他書房裡那本被人動過的異誌錄,眸色沉了沉。

下一瞬,他翻身上了馬,徑直進了宮,先斬後奏,還是要與皇帝說一聲的。

-

蘇黛剛回府,得了城西的消息,心還未定,老夫人便著蘇嬤嬤來請。

她隻得又收拾洗漱了一番,確定挑不出什麼差錯才隨蘇嬤嬤去了靜安堂。

靜安堂內,火舌舔舐完最後一點信紙,化為灰燼。

魏老夫人沉穩坐著喝茶,也不說話,一側的姚氏坐立不安。

蘇黛站在下首,魏老夫人不發話,她便隻能一直站著。

她倒猜了個大概,多半是因為常穆的事。

終於,姚氏坐不住了:“母親,這事怪不得阿黛,許是那孩子得罪了誰也未可知。”

魏老夫人冷笑:“怪不得她?”

“我說恒哥兒那孩子怎麼突然讓我不要為難她,沒想是擺了我一道!”

“好啊!”她氣笑了,“好得很啊!”

她手指蘇黛:“你們兩個串通好了,合起來瞞我這老婆子!”

常府來信,常穆不知被誰摸黑打了一遭,絕了子孫根,不得已隻能娶他那外室入門,將外室子認祖歸宗!

這事倒沒什麼所謂,她氣的是恒哥兒居然這麼偏袒蘇黛,為了她不惜害他表親!

半點情麵沒留!

魏老夫人看完信便氣得扔進火堆裡,任憑大火吞噬,仿佛那火是她怒氣般。

良久,待魏老夫人稍微平複後,她道:

“我既然答應恒哥兒這事不為難你,自然是說到做到,隻是他幫你,是將你看做妹妹,你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莫怪我不留情麵!”

話既已說的這麼明了,蘇黛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隻是這件事不同她計較,但之後的親事還是逃不掉。

果然,便聽魏老夫人對姚氏道:“她的親事,你還是上些心,三日後長公主府的探春宴,你將她也帶上。”

大啟的探春宴,說是賞花,實則請的大都是朝廷官員家中未成親的少男少女,都是借著宴席的名義相看人家,長公主府每年都會辦一次春日宴,朝中大大小小官員家的女眷都會來。

不過以她目前的身份,就算是朝中末流家中的兒子,她也隻能做妾。

這是怕遲則生變,要將她趕緊嫁出去!

老夫人說話,姚氏隻有聽命的份兒,她低眉順眼回:“是。”

見蘇黛站了許久,姚氏還打算替蘇黛說說話,讓老夫人將她放回去,卻聽蘇黛突然道:“老夫人,姨母,承蒙國公府多年照拂,蘇黛實不方便再留府中叨擾,探春宴後,我便搬離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