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被這副模樣嚇呆住了。
不至於罷!
這蛇刑不是大啟自開朝以來便有的手段麼?不過用來懲罰窮凶極惡之人罷了。
魏玉年冷聲:“關門!”
平日溫和的翩翩公子好像發了怒,蕭遠不敢草率,生怕在這個閻王爺麵前丟了小命,著急忙慌的關了密室門。
隔絕萬蛇噬人的場麵。
魏玉年輕輕安撫蘇黛:“彆怕,這是李長正派來的殺手,被我抓住了。”
蘇黛睜大眼睛,無意識地落著淚,她想要揮散腦中畫麵,看清眼前人的模樣……
可越掙紮,陷進去越深。
她好累……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抓住魏玉年的手:“世子哥哥……幫我找找阿兄好不好?”
“我想我阿兄……”
無人在意處,魏玉年收緊手心,不語。
蘇黛繼續道:“我可以給錢……我攢了很多錢,世子哥哥,幫我找找阿兄,好不好?”
“好不好……”
蘇黛攢錢二字剛出口,魏玉年指尖便隱隱掐出血跡。
沉默良久——
“不好!”魏玉年推開蘇黛的手,目中一絲奇怪的疑惑,“你不喜歡國公府,難道也不喜歡……阿兄麼?”
……
蘇黛還在流淚,魏玉年看了她半晌,歎了口氣,溫聲道: “阿黛,你被嚇著了。”
話音未落,有什麼東西在蘇黛眼前一晃,很香,隨後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麵前事物似成了一道道光點,旋轉著消失了……
蕭遠想到他隨身揣的迷藥,脖子一縮,暗暗慶幸今日沒說什麼得罪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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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姑——”
“阿蘇姑你在哪兒?”
鵝黃裙衫的小姑娘緊緊抓著裙擺,在泥濘小道上焦急尋找。
她方才被冷醒了,醒來見破廟隻剩她和明喜,腳邊包袱散亂一地,她顧不得多想,在散亂的物什裡亂翻,終於找到了那本父親死前交給她的書。
萬幸還在,她將書緊緊抱在懷裡,轉頭去喚明喜。
可明喜額頭燙的像火爐,怎麼都叫不醒。
破廟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阿蘇姑還不見了,救命的藥也都在阿蘇姑包袱裡……她急得團團轉。
過了二更,實在沒法隻得壯著膽子去外麵找。
幸好月亮夠大,足以照亮地上的路。
路邊植被結了霜,覆上白白一層,林子裡黑漆漆的,遠處還有野獸在嘶吼,似蟄伏在黑夜裡!
她死死攥著一把小匕首,連指尖都泛了白,顫顫巍巍往前走。
落了雨的泥地有些濕潤,能看出有新鮮腳印,但腳印太淩亂,蘇黛分不清到底是不是阿蘇姑的。
她不敢走太遠,怕太遠找不到回去的路。隻得在附近輕輕喚阿蘇姑。
喚了好幾聲後,林子裡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小蘇黛停住,警惕地盯著周圍,隻見一頭猞猁慢悠悠鑽出來,貌似家貓,卻比家貓更大,體型更健壯,眼神更鋒利。
猞猁發現了她,慢慢抬起一隻腿,目露警惕,呲牙,一副防備姿態。
蘇黛嚇的不敢動,猞猁也不動。
僵持良久,蘇黛見它不打算傷害自己,倒退著一步一步準備悄悄離開,卻冷不丁踩上什麼——
蘇黛低頭,竟是阿蘇姑的包袱!?
猞猁目光不滿,似被人打攪,呲牙低低叫了一聲,轉頭離開了。
借著月光,蘇黛才看清猞猁嘴邊竟然還叼著一截人指!!
她跌坐在地上,後背發涼。
猞猁走後,不遠處傳來痛苦呻吟,她循著聲趕去,卻見阿蘇姑虛弱倒在地上!
“阿蘇姑——”
小蘇黛丟下包袱去扶阿蘇姑……
“彆過來——”阿蘇姑厲聲嗬斥!
小蘇黛腦袋發了懵,不明白平常和藹可親的阿蘇姑今日怎麼這麼反常,卻不經意間瞥見阿蘇姑腿邊潛伏的小蛇——
小蛇支起三角腦袋,正吐著蛇信警惕盯著蘇黛。
阿蘇姑身上被灑滿了吸引蛇群的藥水,要不了多久蛇便會被氣味吸引聚集此地,這是大啟自開國以來用在罪大惡極的囚犯身上的酷刑……
阿蘇姑!?
“阿黛……聽我說,有人得到消息,知道山河錄在我們手裡,便來搶奪,我做了本假的,今夜引開他們時已經當著他們的麵銷毀了,以後再也沒有山河錄,你記住,萬不可再拿出來……”
“不然又是一場腥風血雨,沒人能護住你了……”
她掙紮著,顫抖道:
“山河錄是你父親畢生心血,當年你父親受先帝密旨,腳丈山河,一筆一劃記下了大啟和周邊敵國地形圖貌,用來備戰。”
“後來先帝得隱士高人指點,得知其中有四處寶藏所在,富可敵國,但他並未動派人挖掘,反而將圖還給你父親,囑咐他不到萬不得已此圖不可現世,世人隻知圖有玄妙,卻不知為何!”
“前些年先帝突然駕崩,太子繼位,英王一黨便察覺端倪,陷害你父親被貶,直到今歲含冤而死……”
“阿黛,我說這些不是讓你報仇,隻是你有權知道原委,山河錄是你父親畢生心血,連我也不忍心毀了它,但這件事隻能你知我知,今日以後,你便是世上唯一一個知曉它存在的人了……”
蘇黛哭紅了眼,阿蘇姑也哽咽落淚,她之前用儘力氣殺了一個人,此時沒什麼殘存的力氣了,身體的疼痛一陣一陣侵蝕著她的神經。
“阿黛,你還那麼小,我怎麼能放下心……”阿蘇姑哭著,想往小蘇黛身邊爬,卻見被引來的蛇越來越多,生生止住了,隻能狠下心。
“快走,這裡不安全!”
蘇黛哭著:“我怎麼才能救你?”
阿蘇姑苦澀搖頭:“我引他們出來時便沒想過活著回去,這下,我無愧麵對夫人了,隻是……”
她看著小蘇黛,悲傷又慈愛,那麼丁點大的小蘇黛,如今已經長這麼大了,前些日子她還依偎在她懷裡抓蝴蝶,如今卻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可惜她隻能陪她走到這裡……
阿蘇姑聲漸落,林子又傳來人聲:
“真不懂老大為什麼還要我們回來親眼確認那賤人死了,蛇刑之下怎麼還會有活人?”
“呸,冷死老子了,誰知道,老大都說了,回來看一眼算了。”
阿蘇姑聞言,奮力道:“快走!”
小蘇黛哭著搖頭不肯走,想幫阿蘇姑卻又無從下手。
說話間,那兩人不耐煩走來,見到蘇黛吃了一驚,麵麵相覷。
小蘇黛如同見了救命稻草般,撲過去扯著其中一人褲腿:“求求你救救她,山河錄在我這裡,救救她,我把山河錄給你!”
那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試探道:“山河錄沒毀?”
阿蘇姑奮力嘶吼:“阿黛彆相信他們——”
小蘇黛隻想阿蘇姑活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山河錄不能昭告天下,她隻知道短短幾天她沒了阿爹阿娘,再也見不到哥哥,如今就連阿蘇姑也要死了。
“我還有一本,求求你們救救她……”
一人哄騙道:“小丫頭,你先給我,我就救她。”
“你先救她,你救了她我就帶你去找。”
另一人惡狠狠道:“跟個小娃娃說那麼多乾什麼,打一頓就老實了!”
那人聞言覺得有理,轉頭道:“我有的是法子讓你說!”
話落,那人一掌拍開蘇黛,蘇黛被打到一邊,五臟六腑都顫抖的發疼,她趴在地上暈暈乎乎,口中彌漫血腥,看不清四周,身下似乎軟軟的墊著什麼東西……
她執著道:“求求…你們…救救她……”
阿蘇姑流下血淚,藥效引來了蛇群,她活不成,也幫不了小蘇黛……
那人揪起小蘇黛,又幾巴掌下去:“說!在哪兒?”
小蘇黛覺得自己被提起又被摔下,不知反複過幾次,她方才知曉,原來阿爹講過的壞人,是這樣的……
蘇府,阿爹,阿娘,兄長,阿蘇姑……如同走馬觀花般一一閃過。
她迷迷糊糊沒了意識,閉眼前隻看見阿蘇姑用儘全力撲到那兩人身上,被蛇群緊纏的手依然有力地死死攥著那兩人的腿,蛇群奮力而上,纏住驚恐的二人。
隨後蛇群覆蓋,吞了阿蘇姑的血肉,她好像在流淚,流下的卻是血,她好痛苦……
蘇黛沒了意識。
再次醒來,月上中天,她身下硬邦邦的,她攤開手——是血。
身下是一具早就死透的屍體,冰冷僵硬,胸口插著一把極深的剪刀,他身軀殘敗不堪,連手指都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咬斷了……
是她還沒來時,阿蘇姑拚儘全力殺的那人……
在她未發現之處,草堆裡猞猁雙眼泛著光芒,隱藏在暗中,等待繼續進食。
不遠處蛇群已然退去,隻留下三兩條,那兩人的屍體尚能看清形狀,阿蘇姑卻隻剩下骨頭……
小蘇黛不言不語,轟開幾條小蛇,脫了衣服小心翼翼蓋住阿蘇姑的屍骨,挖了個坑埋起來。
直到帶著包袱回到破廟,才敢放聲大哭……
夢中的蘇黛無聲流下了兩行清淚,一隻修長猶如竹節般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眼角。
夢醒,空無一人。
蘇黛垂了眸,喚來明喜。
“備車,去趟廣禪寺。”
有些事,她要找監寺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