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蘇黛裹著毛茸茸的披風縮在榻上,這兩日她雖發著高熱,但神誌還是清楚的。

明喜說她落水後魏玉年將陳婉清送回閣樓才來看的她。

好氣!

陳婉清沒來前世子哥哥從不這樣,六年前她剛來府中時,魏玉年便事事都以她為先。

那時她剛曆經至親分離,被姨母帶回來後生了場大病,國公爺待蘇黛冷淡,老夫人則是愛搭不理,全當沒她這個人,魏錦雲又覺得她分走了母親的愛,也視蘇黛為眼中釘,她進退兩難,整日鬱鬱寡歡,萌生出告彆國公府回姑蘇的念頭。

就在她偷偷提著包袱帶著明喜剛踏出國公府的時候,就碰到了歸家的魏玉年。

魏玉年剛跨進門檻,複又轉身,和煦道:“去哪裡?”

“可否要我陪你?”

魏玉年知道這位剛來府中的表妹,父母雙亡,很是可憐,他像看見曾經失去母親的自己,不免多了幾分關心。

魏玉年說話的語調很好聽,像是在哄小娃娃,但她經曆那麼多,已經不是小娃娃了……

可蘇黛看著他溫和的目光,像被烈陽灼了眼,恍惚間竟看見了兄長……

她不由自主喊了聲“阿兄——”

少年被小女孩滿目信賴的模樣迷了眼,輕笑出聲:“對,我是你阿兄。”

蘇黛稀裡糊塗地跟著魏玉年上街,又稀裡糊塗跟他回家。

自那後魏錦雲看她更不順眼了,她覺得蘇黛不僅分走了母親的愛,還分走了兄長的。

這日風和日麗,日頭正好。

蘇黛將養了兩日,身子稍好了些,她披了件大氅在院子周圍閒晃。

這兩日除了姨母時常過來看她,陳婉清也來過幾次。

她對著陳婉清說不上兩句話,反倒是陳婉清,端著主人家的做派囑咐她好好休養,叮囑她缺什麼或是有需要添置的都可來找她。

蘇黛左耳進右耳出神色仄仄,不怎麼搭理她,陳婉清自討沒趣,麵色不大好看,隻得說兩句場麵話匆匆走了。

再過些時日便是年關了,府裡上上下下充斥著喜氣,仿佛誰也不記得幾日前魏國公府有位表小姐落水一事。

蘇黛不在意,避開捧著紅綢妝點府上的小廝,從小路穿過散步,卻在轉角處聽到怒氣衝衝的聲音。

“母親明明就偏心,她又沒出什麼事,竟讓我跪這麼多天祠堂!”

蘇黛走近一看,竟見祠堂裡一道明晃晃的粉色身影在罵罵咧咧,旁邊蹲著個焉仄仄的小人兒。

正是魏錦雲姐弟。

魏錦雲咬牙切齒:“明明我才是她親生女兒,蘇黛不過就是個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可憐蟲,憑什麼她落水還要罰我,明明她都差點把我拉下水啊!”

“她若是死了也正好,剛好下去陪她故去的爹娘,也好早些共享天倫。”

“阿姐……”魏玉清蹲在魏錦雲身側,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

都這個時候了,魏玉清竟然還護著蘇黛!

魏錦雲頓時更氣了:“阿清,我可是你親姐姐!連你都要幫她,她究竟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魏玉清很委屈。

今日學堂休沐,他好不容易可以玩兒一天,結果一大早被母親抓來陪姐姐。

姐姐已經念叨很久了,他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這是魏家的祠堂,蘇黛一個外人,按道理是不能進的。

但魏錦雲言語冒犯,叫她難受。

蘇黛不是個吃悶虧的主兒,她雖看著溫柔大方,實則小氣的緊,她要給魏錦雲點顏色瞧瞧。

她四下看了看作案工具,眼神突然亮了亮,有貓——

魏錦雲怕貓是國公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

她好歹也是魏錦雲表姐,魏錦雲如此不敬重她,她隻好代姨母收拾收拾她了。

蘇黛奮力伸手引貓從草堆裡出來,卻聽一道冰冷威嚴的聲音自祠堂傳來——

“看來是還沒罰夠?”

蘇黛從草裡抓貓的手一愣。

魏玉年自暗處走出,手握戒尺,長身玉立,神色冷峻,不知站了多久。

他在刑部處事這麼多年,平日裡雖然看著溫和有禮,一旦生氣便渾身散發著血腥的威壓,令人膽顫。

魏錦雲嚇的一哆嗦,有些心虛:“兄……兄長……”

魏玉年冷聲:“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魏錦雲支支吾吾,她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也不知他究竟在祠堂待了多久,聽到了多少,魏錦雲害怕地往後縮,方才那話竟再也不敢說出口。

兄長生氣時的手段她是見過的,可怖至極,隻有在蘇黛麵前,他不會露出那一麵。

僵持良久,她顫顫巍巍道:“兄長,落水那事不是我的錯!”

魏玉年眸光一眯,厲聲:“伸手。”

魏錦雲搖頭,紅了眼睛:“兄長,你要為了蘇黛打我?”

魏玉年加重語氣:“伸手!”

若是魏玉年極親近的人在這裡,便會發現他現下生氣極了。

魏錦雲不敢違逆兄長,顫抖地伸手。

魏玉年手上一揮,戒尺狠狠落在魏錦雲手心,用了魏玉年八成力。

他最不喜親人互殘,況且魏錦雲仍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

魏錦雲吃痛,抱著手往後縮,再不敢上前,她手心之上紅腫了一大片,露出一道凸起的紅痕,隱隱滲透出血跡。

魏玉清被嚇的不敢說話,縮在一旁,目瞪口呆,他極少見到兄長這麼生氣。

魏錦雲破罐子破摔:“兄長這是把審訊罪犯的那一套用在了我身上麼?”

魏玉年冷笑一聲:“你未免太高看自己。”

“跪了三天,不見長進。”

又一記戒尺落下。

魏錦雲淚珠子再也忍不住,爭前恐後奪眶而出,她嘶啞吼道:“你們都偏心蘇黛!”

“不敬長姐,口出狂言,此為一!”

“我沒錯!”

“心存妒忌,爭強好勝,此為二!”

“所以你為什麼隻給她平安符不給我?”

“推她下水,見死不救,此為三!”

魏錦雲捂著腫著老高的手哭道:“我不是故意的……”

“罰跪三天,仍不悔改,此為四!”

……

這下魏錦雲連哭都費勁了,渾身開始哆嗦,鼻涕眼淚一道流,好不淒慘。

魏玉年不為所動,扔掉戒尺,冷聲道:“魏府誰都可以說她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唯獨你不可以。”

“自己好好反省,什麼時候知錯就什麼時候回去。”

蘇黛懷中的貓不安分的動了動,驚醒了愣神的人兒。

卻見下一瞬貓兒跳了出去,直奔祠堂。

蘇黛吃驚,緊跟著追過去。

還是晚了一步。

隻見貓兒竄進祠堂,見了血似發瘋般追著魏錦雲舔舐,嚇的魏錦雲連手中的傷都顧不上,像是見了驚天怪物般驚慌失措地滿屋跑。

她幼時追著野貓跑出了府,野貓不認主,以為魏錦雲要傷它,發瘋似的又咬又抓,她被野貓纏住嚇得驚慌失措,怎麼也甩不開,結果被專程來找她的蘇黛看見了。

蘇黛下意識抱住她,幸好護得及時,她隻是被貓抓傷了臉,不過也差點毀容,養了很久的傷,自此魏錦雲連貓毛都見不得。

蘇黛輕輕撫了撫手腕上的疤痕,這裡是小時候為了護魏錦雲不慎被貓抓傷時留下的。

魏玉年對蘇黛的突然出現毫不意外,方才他便發現了,隻是額外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小動作,微垂了眸,若有所思。

不過片刻,他道:“阿黛,走罷。”

蘇黛看了一眼祠堂被貓追得花容失色的魏錦雲,想了想,還是跟上了魏玉年。

魏玉年問:“身子可好些了?”

這還是落水後蘇黛和他的第一次見麵,她想起落水後世子哥哥這麼久都不曾探望她,陰陽怪氣道:“怎敢勞煩世子哥哥掛心,好多了。”

魏玉年奇怪地看她一眼。

祠堂內魏錦雲狼狽地躲開貓,看到悠閒的蘇黛,頓時氣得不行,連哭都忘了,惡狠狠道:“蘇黛,我和你沒完!”

蘇黛假裝聽不見:“二妹妹說要請我吃飯?”

魏錦雲氣得跺腳:“我說我和你沒完!”

蘇黛明白地點點頭:“好,你說要和狸花好好玩!”

“啊——”

貓兒直撲魏錦雲,她沒躲過,甩都甩不開,魏錦雲哭的更厲害了,挨打都沒這麼慘。

“救命啊——”

“阿娘——”

“……”

“我錯了兄長,兄長——”

“……阿清快抓住它啊!”

“你怎麼這麼沒用!”

“……黛姐姐我錯了——”

“……”

蘇黛微微一笑,跟在魏玉年身側。

她也不是故意把貓兒放進去的,且貓兒被剪了利爪,頂多嚇嚇她罷了。

魏錦雲聲音越來越遠,魏玉年走的乾脆利落又無情,連大夫都沒給她叫。

“明日要去廣禪寺上香,你東西可準備好了?”

每逢年關將至,她都會去廣禪寺為爹爹和阿娘祈福。

隻不過去歲祈福路上遭遇大雪封山,她被困在寺中整整一個月才歸家,所以前兩日魏玉年才特意求了枚平安符,讓她時刻戴在身上,討個吉利。

沒想到被魏錦雲看到了,心生嫉妒……

蘇黛點頭,眸光流轉,看向魏玉年時眸光不自覺分散,下意識盯著魏玉年腰側的香囊,這是她落水那日,陳婉清送的。

她眸光看的專注,沒注意到魏玉年也在看她。

魏玉年:“你喜歡?”

蘇黛回神,移開眸:“世子哥哥的香囊很是好看。”

魏玉年單手解下,遞給蘇黛:“那送給你。”

好似給出去的是個什麼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蘇黛搖頭推辭:“這香囊做工精致,送你的人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我怎麼能奪人所愛。”

魏玉年皺眉:“我不喜歡,你喜歡便送你。”

蘇黛繼續搖頭:“世子哥哥倒是辜負人家一番好意了,轉頭便將禮物送人。”

魏玉年沒忍住道:“阿黛,你今日怎麼陰陽怪氣?”

蘇黛一愣,意識到今日有些奇怪,她接過香囊,轉頭道:“我沒有。”

怕是哪裡惹了她生氣了,看來方才的氣還沒出夠,魏玉年無奈地搖頭。

“這兩日辦了趟急差,回來的晚了些,你可是生氣我不來看你?”

蘇黛悶悶道:“我沒有。”

少女的心思難以捉摸,魏玉年負手思索,沒得頭緒,同僚都是怎麼哄妹妹的來著?

好像是送些奇珍異寶,新鮮的小玩意兒,好看的首飾……反正哄一哄便好了,索性他也不再想。

這兩日江南道鹽稅一案擾的他頭疼,他此次正是為了這事下了一趟江南,倒是查到了些眉目,隻不過對方來頭不小,想連根拔起怕是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