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間濕潤了一小片,江闖被柔軟的唇觸碰的一瞬間,他的身體猶如雷擊。
江闖快速將手移開,他的呼吸在寂夜裡都顯得不那麼平穩了,濕潤的液體沾染在他的肌膚上,如烈火燃燒而過,留下經年無法愈合的傷疤,腦海中錯亂的記憶開始閃回。
“小闖,叔叔給你買了一條漂亮的白紗裙。”
“我們來玩換裝遊戲好不好?”
“小闖,要把裙子撩起來才最好看。”
……
“江闖?”
“江闖,你怎麼了?”
紀徊青吃力的伸出手拉了拉江闖的袖口,靠近時他才發現江闖的身體在發抖。
“我靠,你沒事吧?”紀徊青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勢了,他用力搖晃了下江闖的身子。
“彆碰我!”
江闖猛地甩開他的手,那雙眼猶如銳利的彎刀,直勾勾朝紀徊青看過去。
人在極度脆弱時往往會展現出極高的攻擊性。
江闖就是如此。
惡劣的語氣,尖銳的眼神,不斷遠離著的肢體。
紀徊青隻覺得莫名其妙,他不耐的把手收了回來:“不碰就不碰,你丫的吼什麼吼?比誰嗓門大是不是!!”
“要不是你和瘋了一樣嘴巴裡一直嘀咕,誰愛碰你?”
這人真的陰晴不定的,一會兒上門給他上藥,一會兒又把他的手甩老遠吼他,紀徊青越想越氣,他把床上的藥一股腦全塞進小木盒子裡。
“拿走,我不需要。”
江闖陰沉著張臉,他站起身拿起木盒子就往外走,門被大力的關上,連帶著窗戶都搖了兩下。
“你去你丫的,江闖!!”紀徊青的五臟六腑都快喊碎了,疼得厲害。
躺回床上後,他才發覺自己的左手掌心濕了一小片。
“這什麼?”
紀徊青抬起手,掌心處的水珠順著他的小臂向下流淌,他輕輕舔了口。
“鹹的?”
“我靠。”
他不會給江闖惹哭了吧?
比起是否惹江闖哭這件事,紀徊青更驚訝於,原來江闖這樣冷冰冰渾身是刺的人也會哭啊。
他乾笑了好幾聲,笑得五臟六腑跟著一塊攪動,紀徊青身上被處理的也差不多了,明天去醫院掛號做個全麵檢查就行。
迷迷糊糊的,紀徊青做了一個夢。
江邊,藍灰色的煙霧繚繞在眼前,再往前走,一個背影靜坐在江邊,微風輕動吹過那人的發絲,衣服有些熟悉,但紀徊青一時間想不起是誰。
夢裡,他問:“你也來看晨昏線啊。”
那人不為所動,隻是垂下頭,手在來回撥弄些什麼。
短暫的晨昏線映照在江波之上,紀徊青被吸引的挪不開眼。
“你怎麼不抬頭看看啊,明明眼前的風景這麼美。”
紀徊青走近,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是江闖,他麵無表情的看了眼紀徊青。
隨後,江闖繼續低下頭,尖銳的刀柄繼續沒入那隻已經無了生息的兔子的腹部,鮮血四濺起,蒙蔽住了他的眼。
...
紀徊青猛地睜開眼,他一呼吸腰腹都牽連著疼痛,回想起昨晚稀裡糊塗的哭了好久,還和個神經病一樣捂住自己的咪咪頭,他恨不得以後見到江闖繞道走。
但是他昨天把江闖惹哭可是了不得的事情,紀徊青都想給自己頒個獎了。
不過他應不應該給江闖道個歉呢?怎麼說人家都是上門送溫暖來的。
紀徊青隨便套了件衣服,一瘸一拐的朝樓下走去,剛走到五樓,看見江闖推開門氣衝衝的朝外走去。
臉陰沉沉的,走到頭還踹飛了一個易拉罐。
紀徊青路過那扇窗和一道求助的視線對上,江鵬雲被撂翻在地,他嘴上被纏繞了一圈黃色膠帶,雙手也被捆在床邊。
他支支吾吾的說出:“救、救我。”
紀徊青朝樓道儘頭望去,現在應該是江闖去上下午班的時間點,他就進去解綁一下,應該沒什麼吧?
雖然也不知道江家父子有什麼仇什麼怨,兒子非得把爹撂地上捆起來才行。
他把那扇虛掩著的門推開,屋內很亂,做好的飯菜被打翻在地,碗都摔碎了好幾個,紀徊青先把江鵬雲嘴上的膠帶撕了下來。
那人氣喘籲籲,聲音都在發顫:“他、他要殺我,江闖那個畜生想殺我!”
“你替我報警去,我要讓那個畜生坐一輩子牢!”江鵬雲的瞳孔四處飄浮,嘴裡念叨著:“我沒做錯,我什麼都沒做錯,我當時隻是喝醉了,隻是喝醉了……”
紀徊青蹙起眉,他打不開江闖係的結:“江叔叔你等一下,我去找剪刀。”
紀徊青在客廳沒找見,他推開裡間的門,似乎是江闖的臥室,很窄,也很簡陋,獨屬於江闖身上的皂角清香填滿了整間屋子,窗戶朝西,太陽照不進來,他進來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房間裡桌子上擺了一排的小狗捏捏很醒目,紀徊青勾起唇。
原來江闖還挺喜歡。
他打開抽屜,裡麵擺了十好幾個空藥瓶子,都是用來治療躁鬱症的。
在藥瓶子最下麵放了一個筆記本,封麵是很可愛的小貓小狗,看起來頗有些念頭了,在“姓名”那一列寫著歪七扭八的——江闖。
而在名字的後麵寫了一小串備注:誰打開日記本誰就是小狗,媽媽除外。
紀徊青咧開嘴笑了聲,這人小時候這麼可愛呢,長大怎麼就變成死變態了?
媽媽……說起來紀徊青好像忽略了,搬來這些天似乎從來沒有見過江闖的媽媽。
在日記本的最下方,放了很多封信,估摸著有個十來封,最上麵的那一紙信封居然還有血漬。
紀徊青將抽屜關上,他在桌麵上仔細看了圈,還是沒有找到剪刀。
“怎麼一把剪刀都沒有……”他朝後退了一步,尖銳冰涼的金屬質感抵在了他的腰間,低沉的聲音在紀徊青耳旁響起。
“你是在找這個嗎?”
江闖惡趣味似的用刀柄在紀徊青腰間上下滑動了兩下,力度很輕,白刃上倒映著一雙狠戾的眼。
現在整個五六樓都沒有人,紀徊青傷勢沒有痊愈,不是他的對手。
可以殺嗎?
要……殺嗎?
當他想說些什麼狠話嚇一嚇紀徊青,讓他安分守己一些時,一隻溫暖的手輕蹭過江闖的手腕,將那把刀撂在桌上。
“靠,你這怎麼又流血了?”紀徊青知道江闖不愛讓人碰他,他隔著衣袖捏著江闖的手臂來回看了圈,又道:“縫合線都崩了,再不處理就感染了。”
血液順著手臂流下浸透了紀徊青的袖口,他並沒太在意,好在桌上的小木盒子裡還有不少乾淨的縫合線和藥品。
他仰起頭,問:“處理傷口隔著袖口不太方便,會碰到你。”
紀徊青很小心的在心裡揣摩了下措辭,又道:“可以碰你嗎?”
江闖一征,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裂開了絲縫隙。
他移開視線不去看紀徊青,很小幅度的點點頭,說:“可、可以。”
紀徊青笑了聲,說道:“怎麼還結巴上了。”
“閉嘴。”
江闖坐在床上,紀徊青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比他低了一個身位,從那個角度向下看,紀徊青卷翹的睫毛很明顯,因為縫合傷口太緊張,睫毛還輕輕顫了顫,江闖忽然想起了春天在田野裡振翅的蝶翼。
紀徊青的動作很小心翼翼,縫合的第一針穿進去後,他仰起頭,問:“疼不疼?”
江闖慌亂的移開視線,他說:“縫這個,不疼。”
“沒有。”紀徊青打量了小臂上排列整齊的自殘痕跡,從第一道再到第十三道,越來越深,觸目驚心。
他開口又道:“我是問你做這種事情的時候,疼不疼?”
江闖回想刀刃劃過皮膚的暢快感,灼熱、刺痛、都在提醒他還活著。
他還活在煉獄之中。
還有些事情等著他去做。
自殘是江闖唯一能排解痛苦的方式。
他愣了片刻,很認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疼。”
紀徊青冷笑了聲兒,說:“真能裝。”
江闖居然罕見的不頂嘴了,紀徊青縫好傷口後,他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嘴:“少和你爹吵架吧,那吵了架也不能把人綁起來啊,跟關犯人一樣。”
紀徊青埋頭整理工具,沒有注意到江闖的表情,他又道:“我來這之前,和我爸吵了一架,還沒說開呢……”
他長歎了聲氣:“就這麼散在天涯海角了,聯係都不敢聯係。”
紀徊青仰起頭,他壓低聲說道:“偷偷告訴你,其實我家裡欠了很多錢,現在經濟不景氣,隻能四處躲了。”
江闖眯起眼,略有深意的勾起唇:“你覺得你隱藏的很好嗎?”
“啊?”
江闖不自覺的伸出手指點上紀徊青的額頭,道:“你來這的第一天,臉上就寫著“欠一屁股債”幾個字”
他沒有告訴紀徊青,他偷看過那些討債者發來的短信。
紀徊青捂住額頭,他一臉愕然:“我靠,你真是神了!”
紀徊青像一隻招招手就會搖尾巴跑過來的小狗。
隻需要江闖態度好一些,前夜宣泄出來的怒火便煙消雲散。
這種人也太好哄了。
江闖沉思片刻,他把桌上的刀子折疊起來放在枕頭下。
他做了個決定。
隻要紀徊青乖一點,他可以考慮不殺他。
可是要怎麼定義“不乖”?江闖沒有想清楚這個道理。
他站起身,透過那一小扇窗,看著紀徊青蹲下身用刀一點一點的隔開繩索。
神色急迫又有些擔憂,紀徊青輕聲問:“叔叔你沒事吧?”
江闖眼眸一沉,用力把窗簾扯了過去。
眼不見,心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