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1 / 1)

陰濕男為何這樣 蜣螂 4990 字 2個月前

2007年,2月。

美國新世紀金融公司發出2006年第四季度盈利預警。

這場由北半球掀起的金融危機風浪擊潰了沿海地區的部分房地產龍頭行業。

與此同時,16歲文壇橫空出道,僅憑借一本《殺人回憶》成為文學界冉冉升起的明星,因涉嫌抄襲被萬人痛罵,自此銷聲匿跡。

而經曆這一切的紀徊青,今年十七歲。

——

大巴車上,方便麵和大汗腳混雜在一起的味道令人作嘔,山路顛簸,七小時,後麵的小孩連著吐了四回。

紀徊青無眠,即使現在已經淩晨五點了,隔壁的農民工大汗頂著顆油頭再次倒向了他的肩膀。

“嘖。”

紀徊青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帶著印花還飄香的紙,隔著那顆頭,他深呼吸,一把推了過去。

“叔。”他的普通話很標準。

“臭哄的,明白了嗎?”

叔胡子拉碴的,操著一口川普:“抱歉嘎娃娃,叔在外麵打工就是一身臭味,不好意思哈。”

紀徊青淡淡地“嗯”了聲,他把掛在脖間的頭戴式耳機再次戴了上去,頭轉向窗外。

淩晨五點,穿過最後一個隧道,抵達了北川。

這景觀很奇特,紀徊青想,自平原升起了一道橙將晝夜一分為二,襯得夜色更藍,日出更豔。

這是晨昏線。

紀徊青垂下頭,在筆記本上寫下高中地理老師對於晨昏線的說辭——一直向西走,越過晨昏線,越過日界線,回到初識你的那一天。

大巴停靠在驛站,紀徊青收拾好隨身行李準備下車透口氣,順帶適應適應這個地區的吃食。

驛站隻支棱起了兩個攤攤,一個做肥腸米粉,另一個賣的快餐米飯。

這裡的人都不排隊,下了車隻往老板麵前擁堵,誰嗓門大就盛誰的飯。

大巴車開了盞明燈,逆著光還能看見老板和幾個工人來回噴著的口水,無一例外全部落在了飯菜上。

什麼鬼地方,什麼鬼人。

素質是被狗吃了嗎?

紀徊青毫不猶豫的走向肥腸米粉攤攤:“老板,一份米粉不要肥腸。”

“多錢。”他又問。

老板把一窩粉圈著放入鍋裡,抬頭打量了紀徊青一眼:“不加肥腸6塊。”

“外地人?”老板夾著根煙朝旁邊抖了抖。

紀徊青一向對人警惕心很重,他在來北川之前被家裡人千叮嚀萬囑咐,自身安全第一。

他從背包裡湊出六個鋼鏰兒放進盒子,點了下頭:“嗯。”

“來北川乾甚?窮鄉僻壤的。”

紀徊青說:“上學。”

“北川中學?”

紀徊青蹙起眉下意識朝後退了步:“你怎麼知道?”

"莫緊張,娃娃兒,這裡的高中不多,我亂猜的。"老板拿出個陶瓷碗把粉裝了進去,酸菜的味道四溢,紀徊青下咽了口水。

米粉入口還行,回甘一股子豬大腸沒洗乾淨的味道。

很難吃。

天光大明,太陽越過一疊疊高山升起來了。

紀徊青打開手機滑動了幾下,“媽媽”來了好幾通訊息。

【到了沒啊,租房一定要小心,小地方騙子多不安全。】

【不要輕易和人交往,要有警惕心。】

【脾氣要收斂點,不能被人發現了。】

【錢不夠給媽媽說,媽媽和舅舅一起想辦法。】

【...】

紀徊青隻回複了個好,他很想再問問老爹的下落,但還是忍住了。

他又在微信裡來回翻動了圈,這些日子除了老媽給的問候,其餘人是一句話都沒吭氣兒,那些在高中玩的還不錯的,都對他避之不及,甚至在走時都沒有人來送。

包括紀徊青的編輯,聶承。

紀徊青點開聶承的聊天頁麵,停留在幾天之前。

【承哥,怎麼樣了?有信兒嗎?】

【查出來是誰泄露的原稿件了嗎?】

紀徊青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了好些,他又刪除,眉頭也越蹙越緊。

【承哥,有消息了給我說一聲,我最近……家裡情況不太好,想儘快恢複寫作多賺點錢。】

“操。”紀徊青發完後火速退出,聶承這人真是靠不住,他沒出事之前天天阿諛奉承,瞻前馬後,出了事兒就玩失蹤。

下了大巴之後,車上的幾十個人很快的散了,隻留紀徊青一個人留在原地,那個靠著自己肩膀睡了好幾小時的大叔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娃娃兒,你要去哪?”

紀徊青不經意間把那隻手撇下,他說:“北川。”

大叔乾笑了幾聲:“這裡就是北川嘎,但是北川也是分地區的,你要去高頭還是矮頭啊?”

什麼高頭矮頭?

大叔笑嗬嗬掃了眼他手中捏著的小紙條兒:“高頭是插旗山附近,海拔高,低頭是盆地,你去拉二?”

“低、低頭。”

紀徊青說著拗口的北川話,順著大叔指過去的地方看過去,背靠著一座山下是分布不均勻的小鎮,幾乎都是平樓,唯一顯眼的是一座通體綠玻璃的大樓。

“謝謝。”紀徊青說不明白的內疚了下。

紀徊青拖著兩個行李箱朝著下坡路走,幾輛摩托和飛一樣從他身邊掠過。

“砰”的一聲響,紀徊青左手邊的行李箱被撞出了個大洞。

“我操I你大爺!”紀徊青瞪大眼,看著那輛黑色摩托越來越遠成了個小黑點兒。

和破了餡兒的餃子一樣,擠滿了的行李箱從那個小口湧出來了幾件衣服。

這幾個鱉孫兒,彆被他逮到了!紀徊青拖著大包小包開始往目的地走去,那幾件半露不露的衣服拖在地上和半死不活的狗沒什麼區彆,來到北川的第一天,真是糟糕透頂。

家裡人知道紀徊青寫作時不喜歡被打擾,給他租了個套一。

就是這樓層嘛……紀徊青朝樓頂看去,在第六樓。

不出意外的話,隻要不上學他是不會下樓的。

此刻他無比懷念自己的海景彆墅,小三層,去睡覺紀徊青都要按電梯上下行。

不過紀徊青個頭高,常年運動力氣也大,一口氣拎兩個大行李箱上六樓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在經過五樓時突然上不去了,厚厚的一堵牆堵住了去路,紀徊青穿過十來米長廊到達另一端才找到了朝六樓走的樓梯。

“這結構還挺怪。”他朝五樓最角落的一個屋瞥過去。

不看不打緊,看了一眼把紀徊青嚇他爹一大跳,一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透過臟兮兮的油窗朝紀徊青看過來,眼神兒直勾勾的,帶著幾絲笑意。

男人舉起手,衝他揮了揮。

紀徊青不自在的點點頭,拎著行李箱就走了。

怪人。

笑得滲人很。

家裡沒個人照顧麼?看著臟兮兮的。

終於,到了他的小出租屋,紀徊青掂著指尖掀起塊破舊的小地毯,鑰匙被房東放在這的。

木門被推開吱嘎作響,紀徊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屋內的陳設很簡單,一張床,一個破舊小彩電,兩張桌子,矮的那張吃飯,高的那張上麵放了些雜物,衣櫃很破很小,擺在犄角旮旯裡還少了一扇門,做飯是五六樓共用一個灶台,排隊做。

紀徊青把弄臟的幾件衣服拽出來放盆兒裡,他這才發現沒有洗衣機。

“操。”

還得手洗?

考慮到身上的錢隻夠支撐正常高中的生活費,紀徊青決定抽個空去問問鄰居有沒有洗衣機,暫用一下。

兩個行李箱,一個放衣服,另外一個放了一半書,還有一半被幾個獎杯占住了。

紀徊青拿起篆刻著“小荷文學獎”的獎杯,灰暗的角落裡金色的字體熠熠生輝,和打入了一道光似的。

他呆愣片刻,把獎杯一口氣塞進了電視櫃的最下方。

沒事帶這些玩意兒乾什麼?

紀徊青清掃完衛生不久,電話忽然響起,他立馬放下掃把接起電話:“喂,爸……”

“誰是你爸?兔崽子!跑去哪兒了!”

男人的聲音粗糲:“欠了債就跑,王八羔子一家子!”

紀徊青看電話來源北京立刻掛斷了,他沒有回擊,欠錢還債,天經地義,是時代的錯,也是他們家的錯。

他打開備注那一欄:欠款8號。

這是自紀徊青家中破產之後,第八個催債者,他們開戶順著電話線打來,威逼紀徊青說出家中人四處躲散的位置。

催債越激烈的時候一天能打幾十通電話。

“嘖,不想了。”

紀徊青胡亂薅了下頭發,重新套了件乾淨衣服就朝門外走,北川四周環山,即使已經快入春也依然潮濕陰冷,從插旗山上吹下的雪風刺骨。

不過紀徊青是遼寧人,雖然長期住在北京,但逢年過節的都要回遼寧故鄉暫住,習慣了那裡的冬天,到了北川再怎麼凍也凍不著。

北川的大型超市不多,紀徊青停在“頂呱呱超市”門口,沒多會兒,他還是走了。

窮鬼抽什麼煙?

他小小的抽了下自己的嘴皮子。

才走出去幾米,紀徊青又折返回去,再次出來時嘴巴裡叼了根棒棒糖,原來苦中作樂不會樂,隻會覺得現狀更苦。

紀徊青抿了幾口就丟進了垃圾桶,心情出奇了差勁,走過這條步行街,拐角處一股子汽油味兒,刺鼻衝天的。

一輛熟悉的小黑摩托停靠在汽修行門口,紀徊青被壓下去的火瞬間爆發,他幾步走了過去。

“這癟玩意兒誰開的?”

紀徊青抬腳踹了下車軲轆:“啞巴啊?車主人呢?”

汽修行內幾個臟兮兮的糙漢子朝著他看過來,說臟吧其實也沒多臟,全是汽油汙漬。

隨著工具包叮鈴哐當亂響,一人從正在維修的麵包車地下鑽了出來。

紀徊青對人第一印象是,白。

北川盆地常年被大山籠罩,紫外線近乎沒有,再加上這裡的空氣濕潤,皮膚嫩的和能掐出水兒一樣。

再一個特凸出的特點,這人高,和紀徊青齊平,穿著一套連體的灰色汽修工作服,臉上好幾道黑印兒,腰間掛著一圈工具朝下墜,顯得挺窄。

他擦了下額角的汗,走過紀徊青身邊,硬生生的把紀徊青朝一旁擠了過去。

蹲下身,檢查被踹的那個車軲轆。

確定沒有二次損壞後他又站起,眼神銳利:“誰惹你,你找誰,明白了嗎?”

這個話理很對,但是紀徊青就是渾身不舒服。

這廝走過他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有意的懟了下紀徊青的肩膀頭子,怒火即將爆發時,一火箭頭走了過來。

“江闖,拾掇好了沒?急著騎呢。”

江闖衝著火箭頭點了點頭,那火箭頭一個跨步跨上小黑摩托,紀徊青緊緊捏住拳頭,腦子裡回想起老媽給他的叮囑。

【脾氣要收斂點,不能被人發現了……】

【脾氣要收斂點,不能被人……】

【脾氣要收斂點……】

【脾氣……】

“哐當!”一聲巨響,他操起一個電焊頭盔朝著火箭頭頭上砸了過去:“我去你丫的,開車開那麼快!行李箱都被撞成稀巴爛了,老子之後還怎麼使?”

火箭頭被砸的暈頭轉向,他回過神來捂著腦袋:“媽的,你找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