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沉回過頭,雖說鬨了笑話,卻還是滿腹狐疑。
他訕訕地回到謝攸身旁,小聲嘀咕:“我又沒見過。”
往日路過這些地盤他都要躲著走,看都不敢看,自然沒見過。
方才不分青紅皂白罵了謝攸,這會兒自然是如鵪鶉般縮在謝攸身後。
隨著進了那閣樓,隻見一樓大堂有個戲台,台上的女子從容溫婉,蔥白的手指撫著琴,一顰一笑皆動人。
兩人上了二樓雅間,桌上早已上好菜,晚膳沒吃兩口,寧沉眼睛一亮,坐下便悶著頭吃。
他吃東西向來不挑,沒吃兩口就要同謝攸分享,偏偏謝攸不領情,每每都隻淡淡掃他一眼,伸手攔開他的手。
次數多了,寧沉也就不自討沒趣了。
肚子填飽了,寧沉又坐不住了。
他一隻手抵著案己,身子往謝攸身邊偏,他不懂樂曲不懂歌舞,看來看去也看不明白,偏偏謝攸似是津津有味,寧沉心生不滿,越過案己去扯他的衣袖。
等謝攸偏過頭朝他遞了個詢問的眼神,寧沉就小聲問他:“我們為何還不走?”
謝攸淡淡道:“這才多久,就坐不住了?”
這激將法倒是好使,這一問,寧沉就沒再鬨騰過。
直到對麵有了響動,謝攸目光一凜,剛要站起身,視線掃到寧沉,他突然頓了頓。
也是難為他了,這麼吵也能睡著。
他手支著下頜,頭如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侯府也沒缺了他覺睡,這樣都能睡著,像是侯府苛待了他。
謝攸輕輕抬手,屋內已經多了個人,他瞥寧沉一眼,吩咐道:“看好他。”
極樂坊背靠官家,表麵是賣藝,背地裡是京城出名的交易點。
謝攸順著雅間一路往下,從側門進了暗室,室內早已有人等候,見到謝攸,幾人連忙站行禮:“侯爺。”
謝攸“嗯”一聲,掀袍坐下。
他坐下後,站著的人連忙伸手拿出一封信件,雙手呈給謝攸。
謝攸打眼一掃,笑了。
他語氣帶了些嘲:“這永安王,實在是蠢。”
他收起信,抬眼看向對麵的幾人,道:“過幾日需得去一趟永州,你們隨我一起。”
“是。”
……
寧沉睡得不熟,案幾太硬,手肘抵得久了有些麻。
雖說沒睡好,卻也還是困,眼睛都睜不開,眯著眼睛就去尋謝攸。
沒見到人,他猛地坐起,因為起太猛了打了個晃,很快被人伸手扶穩。
侯府的侍衛他認識,見到有人他稍稍安心了些,抓著人問:“侯爺呢?”
侍衛還沒來得及回話,謝攸回來了。
第一眼就見到寧沉手抓著那侍衛,滿臉寫著焦急。
謝攸蹙了蹙眉,寧沉將手鬆開,他幾步小跑到謝攸身邊,仰著頭和他抱怨:“怎的不叫醒我,我一醒來你就不在。”
謝攸語氣卻不大好,輕哼一聲,道:“我看你睡得倒是自在。”
被揭穿了寧沉也不害臊,隻是眨眨眼,小聲問:“你方才背著我去了哪兒?”
謝攸沒回話,轉過身往外走。
他常常這樣,不肯回寧沉的話,寧沉習慣了,步子邁大些跟在他後頭,雖然一頭霧水也悶頭跟著。
京城有一護城河,白日水光瀲灩,入了夜,湖麵上倒影閃爍,風恬浪靜,倒是彆有一番風味。
湖上行船的人也多,還未靠近,已聽見了一片歡聲笑語。
寧沉隨著謝攸上了船,船往湖中行,夜風習習,寧沉覺得冷,忍不住往裡去躲風。
謝攸沒管他,等外頭傳來一陣吵嚷歡笑聲,謝攸開口:“寧沉,出來。”
寧沉不情不願往外走,還未來到船頭就已經聽見喧囂聲。
離他們最近的一條船上,坐了幾個寧沉還算眼熟的人。
最眼熟的,當屬昨日搶了他玉佩的人。
寧沉驚地回頭,連忙抓了謝攸的袖子,指著那人就說:“他,就是他搶了我的玉佩。”
謝攸說:“嗯。”
許是以前交代過船夫,他們的船正逐漸向那艘船靠近,對麵的人也意識到不對,紛紛指著他們的船嘰嘰喳喳說了些什麼。
梁盛還在閉目養神,似是察覺到不對,他睜開了眼。
剛一睜眼,就見到了寧沉氣呼呼地盯著他。
此時,對麵船上有人開口了,一開口便不太好聽,“你們是誰,知道這船裡坐的誰嗎?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話剛落,謝攸輕飄飄地抬眼。
下一瞬,說話的人便被不知何時出現的侍衛捂了嘴。
來者不善,那船上的人個個都是公子哥,雖然大部分都是蠢貨,但也有聰明人。
謝攸這張臉,也是有人認得的。
船上的人皆大氣不敢出,就怕冒犯了謝攸,半晌,帶頭的人朝謝攸行了個禮,恭敬道:“不知侯爺今日這般,所為何事?”
謝攸朝說話的人點頭,道:“我來尋一件東西。”
“侯爺想要什麼,儘管開口。”
眾目睽睽下,謝攸抬眼說:“梁盛。”
梁盛事不關己地坐著,聽見他的名字才緩緩站起身,他勾了勾唇角問:“叫我啊?”
沒等回答,梁盛縱身一躍,下一刻便站在了寧沉他們這條船上。
兩船逐漸遠離,聲音也依稀聽不見了。
倒是沒想到他就這麼上了船,寧沉愣了一會兒才要開口。
梁盛將視線轉向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你找我?”
寧沉下意識抬頭看了謝攸一眼,又點點頭,道:“是,我想要回我的玉佩。”
梁盛表情有些僵,他看了眼寧沉,又看了眼謝攸,突然問道:“你和他什麼關係?”
寧沉一頭霧水,下意識就說:“上次就同你說了,我是平武侯夫人,你怎麼又問?”
謝攸似乎想開口否認,但到底是沒說。
寧沉就從懷裡撈出昨晚那箭頭,往前遞了遞,他認真地說:“我想換回我的玉佩。”
梁盛沉默了不知多久,他表情陰沉,看著寧沉說不出話,許久,他才咬著牙道:“你竟沒騙我。”
這何須要騙,寧沉抿著唇,手裡還拿著那把箭頭,隻說:“我還你這個,你還我玉佩。”
“既然送出去,哪有要回來的道理。”梁盛這話是咬著牙說的,他看了眼寧沉,突然笑了,顯然是想抵賴。
就在這時,謝攸伸手拿走了那箭頭,輕輕一拋便拋入了梁盛懷中。
梁盛看著寧沉,手裡拿著自己的箭,卻絲毫沒有要交換的意思,所以寧沉又一次提醒他,“我的玉佩。”
梁盛這才抬頭,他朝寧沉露出了一個有些邪氣的笑,“不巧了,那玉佩,我沒帶。”
寧沉一愣,抬起頭去看謝攸,帶著些許求助的意思問:“這可怎麼辦?”
謝攸是侯爺,照理說梁盛就算不滿,也不該忽略他。
然而,直到這會兒寧沉詢問謝攸,他才懶洋洋地朝謝攸拋了一眼。
謝攸隻說:“忠勇將軍的長子,何時學了這強盜法子?”
梁盛麵色倏地變了。
頂著忠勇將軍長子的名號,他在外頭確實應該謹慎些,免得被人揪了小辮子。
他恨恨地望著寧沉,好半晌才從懷裡掏出那玉佩,直直地往寧沉懷裡砸。
他砸的動作實在刁鑽,隻差一點便落在地上。
寧沉好不容易接到,嚇得心都快要跳出來,嘟囔著說:“這麼莽做什麼。”
話落,梁盛便怒氣衝衝道:“寧沉,你這人實在小氣,送我的東西你還要回去。”
寧沉一怔,把玉佩懷裡揣了揣,小聲道:“我沒有要送你啊。”
梁盛氣極,上下打量著寧沉,好半晌才道:“你將這玉佩視若珍寶,倒不如問問你家侯爺,他送你這玉佩,到底花了多少心思。”
他這就猜出了這玉佩是謝攸送的,寧沉驚訝了一瞬,竟真的聽了他的話,詢問地看向謝攸。
謝攸平靜地和他對視,沒開口。
船將要靠岸了,寧沉沒有等到謝攸的回答。
他睜著那雙圓圓的眼,不解地眨了眨,又伸手去搗謝攸,謝攸竟不理他。
船靠岸了,梁盛哈哈大笑,嘲道:“你這一腔真心,他毫不在意呢,這玉佩興許也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找出來送你的,也就你當寶貝。”
說完,他跳下船,朝寧沉挑釁地歪了歪頭。
人都走了,寧沉終於急了,他伸手去抓謝攸,催促道:“你怎麼不說話呀,你方才就應該告訴他啊,那玉佩是你花了心思的。”
謝攸靜靜地看著他,並未答話。
寧沉越發急了,非要謝攸給他一個答案,他靠近了些,和謝攸的距離不過毫厘,他小聲地說:“那就是你特意送我的,對不對?”
隻怕謝攸說一聲不是,他就能當場哭給謝攸看。
誰知道謝攸竟真的這麼狠心,他終於開口,說的卻是寧沉不想聽的話,他說:“不是我送你的,隻是丫鬟從庫房裡拿的。”
寧沉咬著下唇,眼裡已經泛起了霧。
他揪著謝攸,非要他給一個回答,又繼續追問:“那你為什麼要幫我要回玉佩,如果不是你送的,為什麼要幫我要回來?”
謝攸又繼續戳他心窩子,平靜地告訴他,“你昨夜和我鬨。”
這話是說,嫌寧沉和他鬨太煩了,索性幫他要回來。
寧沉怔怔地看著謝攸,淚花終於落下。
他將玉佩拍在謝攸胸口,氣道:“我不要了,你就是再送我十個百個,我都不肯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