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中尉看向霍上校,發現對方竟沉湎於過往回憶之中,不免對紀鶴在測試中的表現更為好奇。
“說說嘛,紀中士你不介意的吧。”
顧朝聞邊說邊走,將手放在了紀鶴的後頸上,拍了兩下,跟摸小貓似的。
紀鶴的表情微變,不著痕跡地避開,臉上含笑道:“我表現不好,沒什麼好聊的。”
霍鬱柏回過神來,淡淡答道:“挺好的。”
能在霍上校那裡得到一個“挺好的”,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就是他當時好像很怕我。”
顧朝聞雙手叉腰,重新戴上覆麵,笑道:“誰叫你天天拉著個臉,跟活閻王似的,我要是紀中士,我也怕你。”
“沒辦法,誰叫你長得沒有我溫柔英俊又迷人呢。”顧中尉一邊說,一邊攤手。
塔莉婭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躲在阿斯克勒的背後抖個不停。
霍鬱柏微微皺眉,一點一點湊近紀鶴的臉,出聲問道:“現在呢?”
那張臉在他眼前突然放大,紀鶴呼吸微滯,沒有聽清。
“什麼?”
“現在還怕嗎?”
紀鶴很想解釋,他那時候不是怕他,而是無法接受霍上校成為叛徒,心理防線差點在那一瞬間被擊潰。
一路走到現在,他並不怕霍鬱柏,更多的是愛得太過小心翼翼。
紀鶴笑得溫柔平和,朝霍上校搖了搖頭。
一輪輪的暴力審訊仍在繼續,這些初出茅廬的新兵被折磨了整整三天三夜。
“再等等吧。”塔莉婭伸手用指節敲了敲桌麵。
“再等繩子就要被磨斷了。”
顧中尉硬生生將折疊椅坐成了搖搖椅,一邊搖一邊磨著自己粗糙的指甲邊緣。
塔莉婭白了他一眼,她又不瞎,哪裡看不到監控中有好幾個士兵互相幫助,正磨著繩子。
這其中就有許天陽和程知,他們背對背靠坐在一起,自以為躲避了監控的死角,卻不知道這行軍帳篷早已裝上了多個微型攝像頭。
“程……程哥……你說教官他會不會有事……”
程知冷著一張臉,整個眼窩都凹了進去,安慰許天陽道:“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教官說過,不拋棄不放棄,他一定會回來救我們的。”
“我們也不可以放棄自己!”
連日來杳無音訊的等待,無休無止的拷打審問,已將程知逼到了極限。
他們好像被聯邦拋棄了,就像丟垃圾一樣被丟在這顆綠色星球。
而未知的恐懼,遠比身體上的傷痛更讓人害怕。
終於在第四天的傍晚,覆麵男人帶進來一個人,正是許天陽和程知心心念念的紀教官。
“紀……”
紀鶴身上沒有綁繩,更沒有一點傷,看向這兩個新兵的眼神冷冷的。
雖然他平常的眼神也是淡淡的,但程知敏銳地察覺出有所不同。
覆麵男人沒有押著Beta,更沒有拿槍指著對方,兩個人有種詭異的和諧。
縱使是許天陽這樣的笨人,也能看出不對勁。
“抱歉,我背叛了聯邦。”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行軍帳篷裡,就像是在這兩人耳膜邊炸開了第一道驚雷。
“教官,你在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麵前的兩個Alpha掙紮起來,似乎看到自己連日來的指望都消散了。
“我是來勸你們的。”
紀鶴好像看不見他們激烈的動作和憤怒的表情,平靜地坐在他們麵前。
他第一次演戲,又沒有顧中尉的厚臉皮,心裡還是有些緊張,怕被這兩人看出端倪。
“你們也知道,我是一個Beta,在聯邦軍部也就是個中士,連個高級士官也沒混上。”
“我比你們這些Alpha差嗎?不見得,但就是因為我是一個Beta,就該永遠默默無聞、可有可無嗎?”
“這不公平。”
四個大字擲地有聲,程知看向紀鶴的眼神,滿滿都是失望。
許天陽沒轉過彎來,斷斷續續地問紀教官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又想到會有竊聽器,默默閉了嘴。
“苦衷?”
紀鶴微微抬起唇角,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我不需要有什麼苦衷。”
程知一個箭步滑到了紀鶴麵前,大聲罵道:“叛徒!騙子!”
“什麼不拋棄不放棄,都是鬼話!”
“你根本不配當聯邦的軍人!你根本不配做我們的教官!”
紀鶴順勢而為,捏起程知的下巴,回答道:“如果我不是你的教官,你以為自己還能好好地在這裡和我說話嗎?”
程知眼神閃過一絲疑惑,然後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人說了什麼。
“其他人呢?”
“他們還活著嗎?”
紀鶴輕笑了兩聲,回答道:“死了。”
“其他教官呢?”
“也死了。”
許天陽看見程知的眼睛裡汪起晶瑩的淚水,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你這個瘋子!”
紀鶴鬆開程知的下巴,越演越上頭,說道:“他們不該死嗎?”
“這些自大愚蠢的Alpha,他們不該死嗎?”
“彆告訴我你們沒聽過他們是怎麼說我的。”
“我這一路,受儘多少冷眼和嘲笑,我統統都要還回來!”
許天陽沒有說話,他甚至有些消化不了這一切。
他尊敬的教官是個叛徒,而他們被聯邦拋棄在這裡自生自滅。
其他人都死了,而他和程知還活著。
一個沒用的結巴的Alpha,在哪裡都是墊底的Alpha卻還活著。
“你們降還是不降?”
許天陽死死咬住嘴唇不說話,程知眼神幽幽地盯著紀鶴。
“士兵的劍鋒可以淩空,卻永不朝向自己人。”
“教官你自己說過的話,難道都忘記了嗎?”
紀鶴微抿薄唇,沒有回答程知的質問。
默不作聲的許天陽觀察起四周,行軍帳篷裡隻有紀教官一人,而那個覆麵男人時不時會守在門口。
他們一路走來,不是為了當叛徒,而是要當一個堂堂正正的兵。
程知用手臂碰了碰他,這是他倆悄悄約定好的行動暗號。
許天陽率先發難,撲到了紀鶴身上,為程知爭取了時間。
兩人身上的繩索在日夜相磨中被磨斷了一個小口,許天陽死死壓住紀鶴。
奇怪的是,紀鶴並沒有多作掙紮。
而程知一頭衝了出去,抬眼看見了在篝火堆旁伸手烤火的顧中尉。
顧中尉穿著星際海盜的服裝,臉上黑底白骷髏的覆麵被他自己扯了下來。
“真冷啊,烤火嗎?”
顧朝聞眼角含笑,紅光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看起來英俊極了。
程知這才回過味來,被俘虜的這幾天裡那些不對勁的感覺都有了源頭。
他一開始就有過懷疑,在距離聯邦總部不遠的星球遇上星際海盜,本就是小概率事件。
一夜之間,那些哨兵都被放倒,而紀教官先是逃跑,又是招降。
這一切的一切都透著一股詭異。
而許天陽那頭還不知道,和教官纏鬥在一起,卻被紀鶴反殺,正灰頭土臉地被挾持著出了行軍帳篷。
許天陽傻乎乎地覺得自己快死了,直到自己親眼看見總教官塔莉婭和霍上校從臨時搭建的小房間裡出來。
“你……你們都……”
“恭喜你們,完成了測試。”塔莉婭走到許天陽旁邊。
程知和許天陽隔空交換了一個眼神,皆是長呼一口氣,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也得以重歸寧靜。
“紀中士,你這台詞是誰寫的,我頭一回看監視器看出了電視劇的感覺。”塔莉婭一邊笑,一邊拍了拍紀鶴身上的塵土。
紀鶴低著頭,說道:“都是我自己瞎編的。”
火光彌漫,偶爾爆出一串劈裡啪啦的聲響,像是接連不斷而放的啞炮。
“你跟我過來。”
霍上校換了一雙高筒軍靴,更顯得他雙腿筆直而修長,雙腳踩在草叢裡的,會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響。
“是!”
“那些話,都是編的嗎?”
紀鶴點了點頭,不明白霍鬱柏為什麼這樣問。
霍鬱柏沉默了一會兒,他在監控室裡聽到紀鶴說那些話的時候,心裡不太舒服。
起初,他以為是因為紀鶴扮演了一個反派的角色,後來他意識到那是因為紀鶴說的都是事實。
半晌無話,深深草叢裡突然冒出來幾隻螢火蟲,紀鶴伸手抓了一隻,放在掌心裡,又讓它飛遠去。
“他們欺負你了嗎?”
那聲音很輕,比起霍上校以往淡漠的口氣,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
紀鶴先是愣了一下,緩緩回答道:“也不算吧。”
“如果真的有人欺負我,我會還回去的。”
“這是我自己選的路,無論是陽關道還是獨木橋,我都甘之如飴。”
霍鬱柏偏過頭去,學紀鶴的樣子抓了一隻螢火蟲,放飛它而去。
“嗯。”
Alpha心底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說不上來那叫什麼,隻是看向這個不曾入眼的下屬時,眸色深了幾許。
他背過身去,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根煙,叼在嘴裡,微微低下頭。
一雙青筋暴起的手,攏成兩個半圓弧,打火機發出幾聲脆響,卻怎麼也沒有打出火來。
霍鬱柏微微皺起眉頭,伸手取下那截未燃的香煙,手心裡的打火機被一旁的紀鶴接了過去。
“叮——”
火苗擦燃的一瞬間,霍上校看見那橘紅色的光焰在紀鶴的臉上跳躍過一瞬。
“上校,火。”
那灼灼火光越過Beta的眉眼,燃於Alpha的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