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剛爬上來的日頭曬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王香芹站在院裡,看著於眠衝自己笑,卻覺得背脊發寒。
這養了幾天病,好好的孩子,怎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就像是……中邪了。
“娘。”
趁著眾人都還沒回過神,於眠溫和的喚了王香芹一聲。
“你們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了。”
說完,衣袖一甩,毫不猶豫的轉身邁出了於家大門。
在他身後,傳來於金寶氣急敗壞的喊聲。
“奶!雞蛋呢?窩頭呢?三叔把吃的都拿走啦!”
於眠掏了掏耳朵,加快腳步,把這些聒噪的聲音甩在身後,一路往後山走去。
……
小河村背靠群山,因著村前有一條小河貫穿村落,因此得名。
青山蒼蒼,於眠遙遙便看見不遠處的山腳下,立著一座小木屋,小屋外麵用半人高的木柵欄圍出了一個小院子。
此時,院門開著,自裡麵傳出“當當”的聲音。
於眠行至跟前,叩了叩開著的門,這才進了院子。
小院不大,左邊搭了個一人多高的木架子,上麵掛了兩張獸皮,還有幾條肉乾。
右邊是個木桌子,一個小麥色皮膚的青年,正赤著上身在那桌子前忙碌著。
那青年生的俊朗,臉上線條棱角分明,橫眉入鬢,目似鷹隼,長發高高束起,在腦後綁成一個高馬尾,顯得英武又精神。
此時他一手拿著把砍刀,一手按著菜板子上一頭兩米長的野狼,正在剝皮剔骨。
聽見叩門聲,青年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揚起的砍刀正要落下去,眼角餘光瞥見站在院門口的人,卻愣住了。
兩人視線相撞,於眠勾唇笑了起來。
“周旺。”
“眠哥兒?”
青年嘴巴動了動,滿臉詫異:“找我啥事?”
他跟‘於眠’並不熟,雖然都是一個村的,見過麵,但是幾乎沒有說過話。
隻知道於眠是於家最小的兒子,唯一的哥兒,因為長得漂亮,家裡舍不得他嫁人,挑三揀四的就拖到了二十多歲。
現下這小哥兒突然來找他,還是一個人來的,也不知道為的啥事。
“也沒什麼事。”於眠開門見山,“就是,看你一個人冷鍋冷灶的,要不要跟我湊合湊合,成個親?”
根據原身的記憶,這個青年獵戶,今年剛滿十八,是個單身漢子。母親早亡,跟著父親過活,學了一身打獵的本領。
父子倆前些年的生活還算不錯,但自從他爹上山打獵摔斷了腿後,就癱在了床上。
為了給癱瘓在床的老爹治病,攢下的一點家底都花乾淨了,家裡窮的叮當響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外債。
結果老爹的命也沒留住,去年冬天染了一場風寒,還是去了,如今就隻剩下他一個人。
周旺長得不錯,之前還有不少村裡的姑娘、哥兒惦記,但出了這事後,便徹底沒有人再動這份心思了。
村裡都是普通的窮苦人家,誰願意把自己的姑娘兒子嫁過來受窮呢。
小河村沒人願意,但於眠願意。
周旺獨身一人,家裡已經沒有長輩,兩人成親後,於眠能自在很多,至於欠債,他以後也會找營生來做,兩人一起慢慢還就是了。
麵前的青年在聽他說出這句話後,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半晌,才動了動嘴唇問道:“湊……你說湊合啥?”
“成親啊。”於眠三兩步進了小院,朝他眨了眨眼,“一起過日子。我雖然比你大了幾歲,但很會做飯的,痛快點,成不成?”
周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驀地睜大了。
他做夢都沒想到,天上竟然真的會掉餡餅。
於眠生的漂亮,柳眉鳳目,深眼窩,高鼻薄唇,一笑起來尤其惹人側目,勾的人挪不開眼。
以前家裡日子好過的時候,他都不敢想能把人娶回來,如今人家竟然主動找上他這個窮小子了。
周旺隻覺得自己心跳的很快,好像裡頭有人在打鼓似的,嘴唇開開合合,卻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於眠見他就愣愣的盯著自己看,那紅暈從耳朵尖開始一點點往下蔓延開了,也不去催他,就笑眯眯的等著。
周旺隻覺得臉上火燒一般,於眠一雙鳳眸秋水含波,他怎麼都移不開眼。
末了,他使勁捏緊了拳頭,牙關一咬,低嗬道:
“成!”
這回沒有絲毫猶豫。
於眠笑得更燦爛了:“那好,這事宜早不宜遲,就明兒吧,明一早你就去我家提親。”
“啊?”
周旺傻眼了:“明兒?”
他一雙手揉著自己的布衣下擺,整個人都局促起來:“太,太快了吧,再說你娘肯定不會答應……”
王香芹那挑剔的眼光,彆說周旺,整個小河村的漢子都沒有她看得上眼的,她是一門心思想在於眠身上狠狠撈一筆彩禮錢,一般的人家哪入得了她的眼。
於眠知道他擔心什麼,一擺手道:“不用管她,我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
他說的十分篤定,由不得周旺不信。
憨厚老實的青年點點頭,視線就沒從於眠身上移開過。
“那成,你繼續乾活吧,我先回了。”
於眠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就走。
“眠哥兒……”
身後,周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還有事?”於眠回過頭。
“我……”周旺有點窘迫的撓著頭,“那我明兒是不是得拿點啥?總不能空手……”
“空手就行。”沒等他說完,於眠就搶道。
“哦,好好。”周旺連連答應。
於眠點點頭,轉身離開。
剛走到門口,突然一道黑影從外麵猛地竄了進來。
他還沒看清,那一人多高的黑影就朝他撲了過來。
“呆頭!”
周旺一聲斷喝。
那半人高的大黑狗瞬間刹了車,打了個滑,下巴正好嗑在於眠腳上。
事情太過突然,於眠還沒來得及反應。
等他回過神,那大黑狗就趴在他腳上,一聲不吭的搖著尾巴。
“沒嚇著你吧?”
周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滿臉不安。
“沒事。”
於眠朝他笑了下,想了想,從腰間的布袋子裡掏出一個窩頭扔給了大黑狗。
大黑狗一雙眼睛頓時亮了,口水嘩啦啦的流了一地,卻沒敢吃,隻是眼巴巴的看著周旺。
“吃吧。”周旺一揚下巴。
得了命令,大黑狗嘴巴一張,連嚼都沒怎麼嚼,直接將窩頭吞了。
“看來是餓極了,又聞到了我身上有窩頭的香味。”於眠道。
他在現代時家裡也養了狗,對於狗的習性,多少了解一些。
剛剛呆頭撲過來,他並沒有感覺到惡意,這才敢投喂。
“就是個吃貨。”
周旺不輕不重的踹了呆頭一腳,他多少覺得有點丟人。
人家來跟自己談婚論嫁呢,這貨倒不認生,攔著人家要吃的。
於眠試探著伸手摸了摸呆頭的頭,大黑狗吐著舌頭,主動往他手上靠了靠,一臉享受的模樣。
“嘶……”
於眠眯起眼,突然盯著呆頭仔細看了一會兒。
“周旺,要不……你明早帶著它一起去吧。”
“去……你家?”周旺一臉不解。
於眠點頭:“它不跟我認生的話,能不能借給我幾天?等到咱們成親,我再把它帶回來。”
“好。”周旺一口答應,問都沒問於眠要狗做什麼。
“你倒是答應的爽快,不怕我把你的狗賣了?”
看著周旺和呆頭如出一轍的清澈眼神,於眠有意逗他。
“呆頭不傻,你賣不了它的。”周旺憨憨一笑,“再說,反正咱倆也是要成親的,呆頭借給你又有啥關係嘛。”
“說的也是。”於眠也朝他笑了笑。
之後,周旺便仔仔細細的教了他好多和呆頭溝通的方法,於眠試了幾回,基本掌握了才離開。
這幾天,他已經不止一次聽見王香芹和大嫂朱玉商量,要讓朱玉那個娘家表弟沈川趕緊過來,先把親事定了,免得夜長夢多。
所以,他也隻好跑這一趟,給自己找好退路,到時好離開這虎狼窩。
他沒回於家,反正現在病都好了,一回去就得乾活。
身上的窩頭足夠吃,於眠找了處安靜涼快的地方待著。
一直到天擦黑,估摸著於家已經做完晚飯了,他才掐著點回去。
果不其然,他一進門就看見院裡的長桌上已經擺了一大盆糙麵條,一碗農家雞蛋醬,一小盆西紅柿雞蛋鹵子,還有一大盤洗乾淨的黃瓜和菜葉子。
於眠“嘖”了一聲,他不在,這一家子吃的還挺好啊。
平時吃飯連個雞蛋影都不見,這又是雞蛋鹵,又是雞蛋醬的。
此時,王香芹和她兩個兒媳婦都在灶房不知道在忙啥,於立、於行也沒露麵,不知道是出去了,還是貓在屋裡躲懶呢。
大房的於金元,今年十六,平時都在鎮上念書,隻有於銀元和二房的於金寶在家。
倆小孩已經上了桌,一人抱著一碗拌好的麵條,正吃的滿嘴是醬。
聽見於眠回來,兩人連頭都沒抬,就低頭吃自己的,一聲招呼也沒打。
於眠自然不在乎這個,從桌上拿了個乾淨的空碗,盛了一大碗麵條,舀了好幾大勺雞蛋醬和鹵子,又拿了根黃瓜放在最上麵,就扭頭進了自己的小廂房,摔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