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澤弗羅斯輕聲說，“醒醒。”

他的身體沉重得像是鉛塊。完全拒絕聽從大腦的指令。他耐心地又額外給了自己一些時間，去細膩地感受身下的沙灘兼有的柔軟與粗礪，清涼的海風帶著淡淡的鹹味輕拂過他的臉孔。

疼痛……從一開始如撕裂般的尖銳逐漸轉為遲鈍的麻木。他靜臥休息到終於能夠慢慢坐起身，一口口嗆咳出氣道的海水與汙血。

上一刻他還站在高台上宣讀最後的裁決，冷眼看著執行官扣響扳機，帝國的前最高統帥應聲倒去，腦後噴湧出刺眼的白漿與滾燙的鮮血。戰爭的鼓吹者們噤若寒蟬，在他的屠刀下終於承認了和平的可貴。他將手放在女神的聖典上，誓言特裡豐斯將迎來新的時代。

然後時間突然靜止了。他站在那裡，感到這個世界似乎正扭曲著向一個未知的原點抽離。

荒蕪的死寂突然被取代以嘈雜的聲響，似乎近在耳旁，又像是遙不可及，他聽到男人恨聲的咆哮，與女性空靈的一聲歎息。

他失去了意識。再後便來到這裡。身受重傷躺在海岸上……發生了什麼？澤弗羅斯茫然而又困惑，他抬手擦拭了一下嘴角，視線旋即在手背停住。

他的慣用手，少了好幾處近些年來在戰鬥與事故中留下的傷疤，看起來又像是那個在典雅的書桌前翻閱古老卷軸的貴族少爺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兩側的太陽穴突然銳痛。人類青年暗紫色的眼瞳震顫，咬緊了牙關來迎受海量的記憶紛湧。

還算是愉快的童年。突如其來、宛若末日將臨的大分裂。大地破碎像是江河般奔湧，凝成燦爛群星向上升起，嶄新的宇宙就此形成。女人們化作一道道絢目的流光就此離去，維拉米拉在舊世界留下永恒的詛咒，她所庇護的性彆將永遠不會出生在這片罪孽與不公的土地。

這些都是他所經曆過的，包括接下來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顛狂，戰爭的宣傳甚至出現在小學以及幼兒園的課本裡。但有一點卻變得不同，那就是應對公眾從此失去女性的恐慌，當局沒有再導揚炒作人造子宮的替代作用，而是大力推介男人們選擇使用一個新物種。

——人魚。

人魚可以與人類結合而產下後代。儘管女神的詛咒仍然存在，但是，雄性人魚也可以受孕生育。問題這就解決了……是嗎？由人魚來充當哺育者與撫慰者，解決在女人離開後長大成的新世代堪稱災難的精神狀態，特裡豐斯將擁有一支更加強大的軍隊——他彆想再像上一次那樣乘虛而入。

澤弗羅斯笑起來，舉起手背再一次擦了擦雙唇因震動而湧出的鮮血。

“不用擔心，”他說，“我回來了，親愛的。”

他不應該那麼鋒芒畢露的，僅僅隻是為了討那兩個人歡心。導致的結果是他果不其然被盯上了。乾掉他，搶在最後的窗口期——保證反戰的開明貴族後繼無人，對獲取最終勝利至關重要，所以，不妨就讓這片蔚藍之境成為他的埋骨之地。

計劃執行得是那麼完美，他本該葬身在這裡，隻可惜，在最後的時刻，他的身邊輕輕路過了一尾人魚。

……多麼漂亮的小人魚啊！作為上流社會的一員，澤弗羅斯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沒少見頂級的美人，可那條人魚的容色依然讓他深深為之驚豔。

看到他後他並沒有第一時間救助他，猶豫了一會兒後他離開了，但最終卻又再次折返。……不過是湊合能用的子宮罷了。男人們是如此看待人魚，不必去講它們在特裡豐斯所享受的待遇。可是他依然選擇救起他……澤弗羅斯輕輕揉按太陽穴，深感慶幸他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大海，而不必與人類打太多的交道。

他還會回到岸邊來看一眼他所救出的人類嗎？澤弗羅斯覺得應該不會，但還是在一塊合適的礁石上留下了德蒙特家族傳承的古董胸針與懷表。他可以尋溯他的氣息來找到他們——在這方麵，人魚的感官遠比人類要敏感。

他的傷口在緩慢但平穩地愈合。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夠恢複平時的戰力。加上……他需要適應一下這具年輕但也稚嫩的身體。澤弗羅斯通過恒星的位置判斷了一下方向。這裡不知道是什麼地方，離動手的地方遠不遠。倘若被發現了蹤跡，與那些人再次對上，現在的他不會是他們的對手。調動念力清除掉體表的沙礫，澤弗羅斯快速離開了這片海岸，心中默默祈禱，那條小人魚也能夠平安。

……

沉寂了半天的係統突然開始撒歡兒。路南迦爾疑惑地投去視線。【宿主大大！】小氣泡咕嘟咕嘟旋轉跳躍到他身前，【您的任務完成了，宿主大大！】

“……哈？”

【請看。】

係統把任務信息展開在他的精神領域：

【——》》主線：拯救最終反派澤弗羅斯】

【》完成任務：將澤弗羅斯送往岸邊（1/1）】

【任務難度：★★】

【任務獎勵：[家族胸針] x1；[古董懷表] x1】

路南迦爾停下，從小氣泡下麵接過了懸浮在兩個小小氣泡裡麵、造型精美的胸針與懷表，托在手中好奇地察看。

【因為任務的表現評定不高——您把他往那裡一丟就不管了，所以沒有得到積分。但這是您第一次完成任務，所以觸發了額外獎勵！】

小氣泡圍著他轉圈圈。

【感覺怎麼樣，宿主大大？兩件飾品很貴重，很漂亮是不是？所以，讓我們繼續做任務吧！】

係統元氣滿滿地激勵道。然後便收到了來自宿主的關愛智障的眼神。

『作為深海國度的實權王子，你猜我有多少個藏寶庫？』路南迦爾不屑一顧地說，將兩件飾品隨手一丟。

係統目瞪口呆地追逐著那兩道沉奢低調的流光，兩件價值連城的古董宛如流星消失在夜空，就此沉入了深海。怎麼可以這樣……但是，路南迦爾的話又確實讓它無法反駁。

……所以王室貴族就是這樣，不管多麼貴重的東西說扔就扔的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小氣泡縮成一團默默地向後退去，眼前卻是突然又有明光一閃。

懷表與胸針又回到了藍發海妖的手裡麵。

路南迦爾：『但是完成任務就能拿到獎勵的感覺好好玩兒——真的像是遊戲一樣了，哎嘿。』

他戳破氣泡，為兩件物品做了簡易防護結界，胸針裝飾到了頭發上，懷表則在鱗甲的結構上環繞了一下固定到了腰間，像極了花裡胡哨啥都往身上戴的沙雕玩家，『可以醜，但我不能沒有。』

係統：【…………】

你這魚說話大喘氣兒啊！

雖然被狠狠耍了，但它還是高興的——準確來說是超級開心。【宿主大大的意思也就是，接下來也會繼續做任務的，對嗎？】

路南迦爾把懷表一拋一拋。

“我能拿到這兩件獎勵道具，便說明上一個任務已經完成了。”

【是啊，雖說反派BOSS是靠自己挺過來的，但任務也算是成功完成了。宿主大大您看，您的任務其實做起來很簡單的——因為凝聚出這一世界的讀者都希望澤弗羅斯再來一次能夠擁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既然任務完成了，”路南迦爾說，打斷了係統的逼逼叨叨，“你上麵管事兒的為什麼還要抹殺我呢？”

【因為……因為……】

係統想要說，上麵抹殺他是因為看他胡作非為，明擺著不打算做任務了，決定換一個任務者。他們也沒想抹殺居然會不成功，而他接下來竟爾還又把人給救了。但是，也正是由於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事情會怎麼樣、任務者究竟會作出怎樣的選擇，世界的規則才會是“任務失敗後抹殺”，而不是“看任務可能失敗就抹殺”，上麵隻能比它更懂規則，為什麼要這麼亂來呢？

『你能通報任務完成，給我發獎勵物品，證明已經重新和上麵連上線了，既然答不出來，那就去給我問問唄？』

係統有被提醒到。它真去給他問了問。它私心揣測，這次抹殺應該是主神出手，中樞的管理員沒有權限也沒有膽子做這種事。

所得到的答案果不其然，主神抹殺了路南迦爾，因為祂被他的無法無天嚴重觸怒。祂的指令下來中樞也攔不住，所幸海妖的生命形式特殊，他的宿主並沒有因此死去。中樞提醒說，想要徹底殺死海妖，需要動用特彆的手段，有關這些主神眼下已經查詢到。祂並不打算付諸使用，因為路南迦爾終究還是完成了任務，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損耗問題。如果，它的宿主今後再這麼肆意妄為的話，祂不會介意付出一些小小的代價，來永遠告彆他。

係統瑟瑟發抖把它所了解到的信息和路南迦爾說。

路南迦爾：『嗬嗬。』

路南迦爾：『真的嗎？我不信。』

係統生無可戀：【宿主——】

路南迦爾不理它，接著繼續巡視領地。他需要收攬一些忠誠的仆從，來負責一些瑣碎雜務，服務生活起居。首先要有一個舒適的環境，他才能安心地進行休養……但隨後，路南迦爾發現有哪裡不對。

這個位麵的海洋，儘管同樣充滿生機，但是卻少了一些東西：他巡遊的距離絕對不能算近，可是一路上卻是沒能發現一點海洋文明的形跡。大海浩瀚而荒蕪，像是一方失落的世界，他獨自一人在深海遊蕩，被暗藍海水浸沒在無儘的寂寥裡。

又前行了一段距離，路南迦爾停下，向跟在後麵的係統轉去。

他居然轉過來了！小氣泡整個泡都為之一亮，【宿主大大，你是不是打算接……】

路南迦爾打斷了他。『你們這裡是不存在高等智慧的海洋生物，對嗎？』

係統呆滯了一下，【對……不是啊，我們這裡有存在的，人魚就是啊。】

『既然有人魚為什麼還要從域外拉進來我，』路南迦爾疑惑道，『甚至還認錯了。』

【因為穿越者比起本土人而言往往會比較有優勢啦，而且還少了自身的社會關係需要處理，當然我們也會有綁定本土人的情況，因為上述原因相對比較少見。不小心認錯您的身份真的是很抱歉……】小氣泡給他磕頭，如果可以的話，它多麼想換一條乖軟小人魚來完成係統任務，海妖什麼的真是太難搞了嗚嗚。

路南迦爾：『那你們的人魚呢？』

【人魚都在陸地上生活。】

『海洋生物為什麼會在陸地上生活。』

【因為海裡什麼都沒有呀？宿主大大遊這一圈下來應該也看到了。像是這樣一片荒蕪的海洋，根本滿足不了社會化的智慧生命的需要。】

『社會化的智慧生命是做不到在海洋中建立起文明嗎？』

【陸地上有現成的為什麼還要在海裡開荒，】小係統說，已經不想再把這個話題給繼續下去，【彆管那麼多了宿主大大，我們來看下一個任務吧，下一個任務——[重逢：與澤弗羅斯再見]！】

任務信息徐徐在控製麵板中展開。

【溫馨提醒，係統任務並不是固定的，而是會根據當前的情況調整生成。就如現在，如果宿主大大第一個任務有好好做，拯救反派BOSS，悉心照顧他，待在他的身邊，後續刷新出來的任務肯定超簡單——簡單還能大把賺積分。現在可好，您把他一扔，然後就走了，接下來還能乾什麼？那隻能是再見了。】係統幽怨逼逼叨，【您還又遊出了這麼遠，說不好等您再拐回去，反派BOSS早就已經走了。】

『哪走了，我就是反派BOSS，我這不在這兒嗎？』路南迦爾對係統一口一個澤弗羅斯，不承認他新任反派BOSS身份的表現很不滿。

係統抓狂地懇求他——能不能正經點。路南迦爾一邊漫無目的四處遊動一邊和它胡攪蠻纏。又遊出了不短的距離，突然，他在斜上的方向有所發現。

『那是什麼？……一艘船？』

一艘人類使用的船。從外觀上看簡直和他在影劇與遊戲裡見過的一模一樣。

路南迦爾當下便飛快地遊了過去。

【！！宿主……！】

係統下意識地喊，就要提醒他不要輕易靠近，船上的人不知道什麼來頭，很難說是好是壞，不過緊跟著便記起來它的宿主大人那殺穿一切的恐怖戰績……哎，對那些人類來講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係統擔心地忙也跟了過去。